第6章 同眠
容無缺拿出袖中的一個青花瓷小瓶,端詳着它許久,之前卿一刀的話又響在耳側,他猶豫了一會兒,最後取下瓶嘴,仰頭全喝了下去。
容無缺的家在城外的落霞村,一條小路走到頭便能到達。
月光下,“陰謀得逞”的卿一笑興奮得不行,采了野花塞進容無缺的懷裏,又跑去捉溪澗邊的螢火蟲。
容無缺見她這頑童模樣,竟難得地松快起來,像是被她的快樂傳染了一樣。
容無缺胡思亂想着,把手中的野花束分出一部分,随手編了個花環。
那不拘小節的小姑娘兜着一裙子螢火蟲靠近,眼睛黏在花環上,眼裏溢滿了歡喜,似乎在問“送給我的?”
容無缺也不說話,不等她開口,手一伸就把編好的花環戴在她頭上。
卿一笑滿意了,還問:“好看嗎?”容無缺無聲地點頭。
落霞村裏,十幾間瓦房和一些草屋交錯雜陳,村民大多睡了,偶爾聽見幾聲狗叫。
一間屋子被一個水塘包圍,旁邊是一塊菜地,菜地用籬笆圍了起來,前院栽了些花草,後院種了一棵桃樹。
卿一笑對這個地方很熟悉,她心裏有點緊張,卻不想承認,額頭汗涔涔的,她擡手就去擦額頭,手剛松開,她兜着的那裙子螢火蟲飛了幾只出來。
卿一笑思忖了一會兒,朗朗一笑,索性一揚裙子放飛了它們。
綠色的螢光像是一條在空中流動的光帶,分散飛開,很快就找不全了。
容無缺要卿一笑不必拘謹,走去了廚房。卿一笑好奇地左看右看,走到屋後的院子裏,月光皎潔,那樹桃花大都謝了,枝頭殘留的花瓣,像是一簇簇跳動的火苗。
“欸?那是什麽?”在枝繁葉茂的間隙裏挂着一個東西,卿一笑足尖一點,飛向枝頭,等到她落地,手中已經多了一個包袱。
打開來看竟然是一套幹淨的衣裙,包袱中還放着一包小點心,上面寫了一個“曲”字,卿一笑心中立刻明朗,想必是曲姐姐聽說了她的事,特意送來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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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一笑低頭看着自己的一身夜行衣,想起這一晚的突發事故,微微挑起嘴角一笑:“還是曲姐姐對我好。”
卿一笑拿着衣裳進了房門,容無缺端出兩碗面食,疑惑地目送她進門,看到她關了門窗,窗棱上糊着窗紙,裏面亮着燭火,窗戶上能倒映出影子。
容無缺微微一愣,反應過來她在做什麽,随即背轉過身,看着遠處的幾盞燈火。
一會兒,卿一笑拉開門,容無缺看到她穿着一身紅衣裙,燭光下怯怯地看他,顯得格外乖順。
容無缺上下打量她,準備開口,她肚子先叫了。
無奈,容無缺只能招呼她上前吃飯。
卿一笑看着桌上的玉面青蔥,施施然地在桌前坐下,眉彎如月,笑道:“容哥哥如此體貼。”
“衣服是誰送來的?”容無缺忽然問,他原本還想自己櫃中有一套新衣裳,可以給卿一笑換洗用,沒想到有人比他考慮得更細致。
“曲姐姐送的,估計就在不久前,挂在你院子裏的桃樹上了。”卿一笑點頭回答。
兩個人又說了一會兒話,等到吃完飯,時間已經不早了。
屋子裏只有三間房,廚房、卧室和書房,加起來就一張床。容無缺把床上被褥轉移到地上,打了個地鋪,然後抱出新的被套床單在床上鋪好。
“只有一間房,你睡床上,我睡地上。”容無缺道。
“不、不好吧?
“你不喜歡?要不我們換?不過我告訴你,地上有老鼠。”容無缺放好枕頭,從床邊站起身,對她說。
“我睡床上。”卿一笑連忙回答,話一說完,她趕緊走過來往床上一躺,擔心容無缺反悔。
容無缺瞧了她一眼,不想和她計較。一切收拾好了,容無缺去關上門,半掩着窗,熏了驅蚊的熏香,吹熄燭火,背對着卿一笑躺了下來。
“快睡吧,你也累了。”容無缺背對着她說。
“哦。”卿一笑側躺在床上,嘴裏應着,卻睜着眼睛盯着他的背影發呆。
淡淡的月光灑在屋子裏,卿一笑看着容無缺的背影,起先看着還很有精神,後面困意襲來,她不住地打呵欠,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均勻的呼吸聲響起,容無缺才轉過背,靜靜地看着卿一笑——
月光下,她睡得很安靜,烏黑如瀑的長發鋪在枕間,皮膚在月光下像踱上了一層銀光,巴掌大的小臉上,朱唇倔強地嘟起,好像在和誰賭氣。
眉不似其他女子描成柳葉狀那樣細,而是透着一股英氣。
他知道那雙閉起的眼睛,睜開時如星子一般璀璨,似乎總能看進人的心底。
卿一笑鼻子動了動,容無缺趕緊閉上了眼睛。
“我拍爛你個大西瓜。”卿一笑突然腳一蹬,說出一句夢話。
容無缺睜開眸子,只見卿一笑那一腳将被子踹到了地上,她翻了個身,砸吧了下嘴,繼續睡了。
容無缺無奈地笑了笑,用腳勾起地上的被子,腳往上一踢,被子準确地落到了卿一笑的身上。
卿一笑要是醒着,估計會驚訝得眼珠子都掉出來,容無缺那一踢,絕對是有武功的人才做得到的。
容無缺平躺着,交疊着腿,枕着雙手,望着窗外夜空中的月亮,想起一些往事來,想多了不免覺得心煩。
晚上卿一刀跟他說了很多,也勸了他很久,末了還送了他一顆藥丸。
那藥無比珍貴,服下能恢複他從前自廢武功時阻隔的筋脈,調理得當至少能恢複從前五成的武功。
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選擇吃,不僅僅是因為卿一刀的囑托,或許是怕真遇到危險,他幫不了卿一笑吧?
容無缺回頭,不輕不重地瞥了眼卿一笑的背影,心想:卿一笑還不知道他以前會武功,現在他恢複了武功,還是繼續裝着吧……
天還未亮,卿一笑就起來了,踩着瓦片就往城裏飛身掠去,回來瞧見容無缺書房裏的青黛色身影,她懸着的心才放下來。
“容哥哥,早呀。”她把多買的燒餅獻寶似的遞給他。
“早。”容無缺應了一聲,見她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拿了燒餅,立在書桌邊,抄起一本書正色道,“容某要看書了。”
“看呗。”卿一笑放下燒餅,抄起昨晚被他安置妥當的花環,百無聊賴地扯上面的花朵,“你看你的書,我保證不會打擾你。”
卿一笑被忽視了也不惱,她翻遍容無缺的書架,也沒找到一本自己感興趣的。
于是,她把椅子搬到容無缺書桌對面,趴在桌上,專心致志地看他。兩人各看各的,相安無事,等容無缺覺得周遭太安靜時,發現卿一笑已經睡着了。
卿一笑砸吧嘴,嘟囔着:“熱……”
容無缺蹙眉凝視,半晌,還是拿出蒲扇,一手給她扇風,一手拿着書卷,直到她徹底睡熟。容無缺搖蒲扇的手停下來,細細打量她。
或許遇見她,他的人生注定要充滿變數。
父親死得不明不白,他一直沒有放棄過要為父親洗脫冤屈的想法。
前路兇險,他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事,他和她本該是不應該有牽扯的,可她偏偏又愛黏上來,叫他想推拒又猶疑不定……
容無缺看着她的臉,心裏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抓撓,又痛又難受。
他不自覺地伸手,想撫上她的眉間,好半天又掙紮着縮回,手指在虛空中點着她的眉心,嘴角不自覺上挑。
睡着的時候竟然如此好看,令人心神蕩漾,這個想法在他的腦海中一晃而過。
卿一笑是被雷雨聲和喧鬧聲吵醒的。
天邊電光驟閃,一道驚雷劈下,風吹得窗棱呼啦作響,森冷的雨噼裏啪啦地往下砸,卿一笑迷迷糊糊地醒來,一擡頭就看到眼前書頁被吹得嘩嘩直響,外面有馬嘶聲和說話聲。
“容哥哥!”
卿一笑馬上沖了出去,一聲大吼驚得前院的人一跳。
他們愕然地看着卿一笑,卿一笑這才看見前院有兩輛馬車,包子和饅頭正忙着把馬車趕到放柴的屋檐下躲雨,容無缺垂着眼簾,正彎腰幫忙把柴清理到一旁。
廊檐下,曲殺歌抄着雙臂,抱着劍沉默地坐在欄杆上,冷眼看着他們忙來忙去,卿一笑震驚地看着出現在這裏的三個人,突然提高聲音道:“你們怎麽來了?”
曲殺歌見卿一笑睡醒了,手一撐,身體往空中一個空翻,人已經落到了卿一笑跟前,那麽大的雨,她這麽飛身過來,只有肩頭濺了幾點水花。
曲殺歌神色清冷又堅定,看了院子裏一眼,壓低聲音道:“薛玥失蹤的事,幫主已經派人去了京城,要我也前去查詢,這次我和你們一起走。”
卿一笑猶豫了一下,看着包子和饅頭,問:“那他們呢?”
曲殺歌嗤笑一聲,并不回答,她不回答,卿一笑也猜到了,準是他爹派來伺候她的,寨子裏的下人大都是男的,她從小性格大大咧咧的野慣了,倒也沒覺得有多不習慣。
說起來,他爹還是很關心她的,她一聲不吭跟着容無缺跑了,他爹沒派人來捉她,還送馬車送小斯陪她去,就連曲殺歌,恐怕也是他爹擔心她的安全,借口查案派來保護她的。
想起她離開前還對她爹放狠話,卿一笑內心又感動又自責,罵了自己好幾句沒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