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 和離 梁潇,我們和離!

她仰頭,暗淡暮光鋪陳于面,将眉眼勾勒得凄惶,“她是我的陪嫁,我什麽陪嫁都沒有,只有她和籮葉,求你,不要讓她離開我。”

“什麽陪嫁都沒有?”梁潇譏诮:“你不是跟羽織說那些銀票是你的嫁妝?”

姜姮咬住下唇:“我不這樣說,她不肯收。”

“不收就不收,那說明日子還能過下去,你操什麽心?”

姜姮不知該如何應對,明明已經很小心,如履薄冰,可還是事事不如他意,全都翻撿出來清算,又是罪責。

她懼怕梁潇,可還是不敢把棣棠交出來。

梁潇雙目深沉如海,陰郁盯着她,僵持不休,姬無劍進來禀:“殿下,謝夫子來給太夫人祝壽了。”

窗外暮色四合,一輪斜陽隐到彤雲之後,只露出個血紅的邊影兒。王府檐下的犀角燈已被點亮,貼着紅色的壽字剪紙,落下暗昧不明的緋光,憧憧疊疊,交互錯落。

梁潇嗤笑:“兩個開宴前來,一個宴散了來,倒像商量好似的,怕見人麽。”

姬無劍稽首不敢言語,但見梁潇整袖要去見夫子,低聲添了句:“夫子說他想見見王妃。”

這是梁潇今日第三回 聽到這話,真是有趣,他給母親辦壽宴,倒替姜姮搭起橋,一個兩個都想見她。

姜姮聞言眼睛裏透出些光,巴巴地看向他。

梁潇挑剔地掃了一眼她的裝束,道:“去換身得體的衣裳。”

姜姮如蒙大赦,忙領着棣棠去內室。

謝晉二十歲那年就被召入王府教書解惑,眨眼一瞬,二十年光景流逝,再來王府,見紅牆黛瓦,富麗堂皇如昔,舊人許多都已不在,不禁唏噓。

他是辰羨的開蒙夫子,因受辰羨牽連,前些年也落拓了一陣,漸漸熬過來,再也回不到當年鼎盛時的名望和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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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毫不在意。

穿過一爿花圃便是偏院,這裏雜草叢生,荒蕪冷清,一看就是廢棄已久。

這是梁潇少年時住過的院子,也是在這裏,謝晉發現了這個命運多舛、卻又不甘認命的少年,将他從漆黑角落帶到陽光下,領聖人教誨,習百家言論。

從此鴻雁展翅,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

他站在單檐角梁下,聽得身後有腳步聲,回過頭,見梁潇和姜姮并肩過來,骈影成雙,身披斑斓晚霞光,碾過花藤樹影,甚是般配和諧。

謝晉想起辰羨,不免傷慨,卻急忙掩去,怕叫人看出端倪,快步迎上去,笑道:“姮姮。”

從前教書時他就偏心姜姮和姜墨辭,姜墨辭也便罷了,好歹是個勤懇聰穎的好苗子。

姜姮倒好,天天不學無術,謝晉卻偏偏不肯放棄她,耳提面命,諄諄教誨,但凡她心情好想念點書時,他恨不得把她當祖宗供着,反過來給她端茶倒水,砸核桃剝栗子。

這些往事梁潇記得清楚,不禁調侃:“夫子的心眼都快偏到天上去了,這麽些年不見,只想着姮姮,也不叫我一聲。”

謝晉笑道:“靖穆王權勢滔天,人人恭敬逢迎,我想叫一聲‘辰景’,卻又不知是不是僭越。”

梁潇眉眼溫潤,唇角有一點偏斜的弧度:“夫子這話說的,若辰羨能活到如今,也該襲爵,您會對他說這樣的話嗎?”

他言語随意,狀若玩笑,卻實打實堵噎住謝晉。他一怔,總歸是燕趙鴻儒,才思文思俱敏,反應又快,道:“辰羨可沒有你的能耐,到不了你如今的地位。”

這話梁潇大概是受用的,笑了笑,不再多言。

這一空隙,謝晉又去看姜姮,仔細端詳她,柔聲問:“怎得眼睛紅了,可是哭過?”

她剛剛護着棣棠哀求梁潇時掉過幾滴眼淚,但來時補過妝,早用鉛粉細細蓋住了,沒想還是被夫子一眼看出。

她看梁潇,梁潇也看她,溫脈含笑,親柔體貼地湊近她,道:“是有些紅,早告訴你不要貪睡,仔細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着。”

姜姮稍顯怔愣,反應慢了半拍,才擠出一點羞赧,垂下眉目。她猛地想起什麽,擡眼看向謝晉,道:“我有東西要給夫子,夫子一定要等我。”說罷,拎起曳地衣裙,飛快跑出去。

梁潇凝着她的背影,劍眉深蹙,眼梢如焠薄霜。

謝晉嘆道:“你說我偏心姮姮和墨辭,這話倒不假,你也該知道為什麽。”

梁潇未防他突然扯舊事,很不想聽,可這文人儒雅敦厚,最不會看人眉高眼低,竟兀自傷懷起來:“當年姜國公在閩南領兵,一雙兒女留在帝都為質,世代武勳,滿門忠烈,卻要骨肉分離,讓人如何不心疼。”

梁潇看出來了,這些人合該倒黴,合該命途中落,因為他、辰羨還有姜家那一家子人都是一樣的,天天心疼這個心疼那個,當自己救世神一般,只差披上袈裟立地成佛。

他不耐煩,不說話,不妨礙謝晉追溯過往,絮絮叨叨一通,姜姮回來了。

她抱着那個盛滿了讀書時記下的紙箋匣子,鄭重交給謝晉,期望他給自己解惑。謝晉還是從前那副倒黴樣子,一聽姜姮想讀書,不管什麽時候什麽場合,立即滿口應下,承諾三日之內必給她把批注做好。

天黑了,梁潇留謝晉用了飯,派人送他出府。

帝都街衢縱橫,人煙如織,他心事重重穿過幾條街,正要打尖,衣袖一緊,被人扯進小巷裏。

卻是姜墨辭。

姜墨辭跟了他許久,一直等到王府的腿子走了才現身,抓着夫子來不及寒暄,只問:“您可曾見過姮姮?可覺得她有些不對勁?”

謝晉心裏有一點疑星兒,可找不到破綻,聽姜墨辭描繪一番,也覺得蹊跷,忖度良久,低頭看了看懷中書匣,道:“我還得回去送匣子,過幾日再探一探那王府。”

夜間,天邊彤雲驟斂,雷聲轟鳴,淅淅瀝瀝落下雨來。

姜姮中途醒來時,見一室燭光熄滅,只留根紅燭在妝臺,薄霧緋影,點點幽惑,照出人影朦胧。

梁潇坐在妝臺前,半披着寝衣,手邊一只金酒樽,白玉壺。

聽得動靜,他未回頭,只輕蔑一笑:“醒了?”

姜姮坐起身,随着動作被衾滑落,露出一片白皙柔潤的香肩,發絲淩亂,一些垂在身後,一些落在胸前,半遮半掩着脖頸和鎖骨。

梁潇的聲音自那一點光影流轉裏飄過來:“就你這樣,當初若真送你去了教坊,你要憑什麽活下來?”

窗外蟲鳴嘤啾,襯得閣中幽然沉寂。這樣安靜,姜姮的心也靜下來,難得有一種雪光清澈的靈透。

今日事不如意居多,但梁潇最介懷的應該是他舅舅拖家帶口的來了,恰被棣棠探知,又回來告訴她了。

這是他不能碰觸的隐秘,每回掀出來,就要對她惡語相向。

最初姜姮會跳起來和他吵,但辰光消磨至此,整整七年,她習慣了被整治被羞辱,倦怠于争論吵鬧,那是沒有用的,只要他不羞辱她的家人,說她什麽都無所謂。

她在黑暗中坐着,不接話,只攏了攏被衾裹住自己的身體,默默看他。

銀釭香爐裏飄出一縷煙,清雅的蘅蕪香,甘甜芬芳,鎮靜寧神。

梁潇滿飲一樽酒,道:“夫子疑心我對你不好,姮姮,你說我該對你好嗎?你配嗎?”

姜姮低頭看自己的手,她沒有如京中貴婦時興的那般蓄長指甲,修剪得短短的,一道圓潤流暢的弧度,薄薄乳白中透着紅潤,塗一層淡粉色的蔻丹,似有若無,嬌而不妖。

“你說話啊,你不是最會騙人的嗎?”梁潇側首,投落在牆上的影子随着晃動,月光皎皎,落到他半邊面頰上,勾勒出豐神俊朗的容顏。

姜姮淡淡道:“我沒有騙你。”

說完,她躺了回去,要睡。

梁潇扔掉酒樽,欺身上床,将手探向姜姮。

原本溫馴縮成一團的姜姮倏然炸毛,将他的手打掉,裹被衾貼着床壁挪動,尖聲叫:“我說了我沒有騙你!這七年我說了多少遍了,你就是不信!你既然不信我,何苦要與我糾纏,給我一封和離書,我走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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