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 無情 姜姮,整整七年,你愛過我嗎?!……
天光自雲隙中遺落,姜姮仰起頭,雙眸倒映着純澈光芒,晶瑩奪目。
梁潇彎身低頭對上她的眼,只覺得這雙眼極美極幹淨,像一泊月光,藏着濁濁塵世裏最蠱惑誘人的美夢,令人不由自主想沉溺其中,再難掙脫。
他的手撫上她的下颌,沒有用力,溫柔輕捏,不會讓她窒息,卻極具壓迫感。
“我剛才不是說讓你在馬車裏等我嗎?”
姜姮太熟悉他這樣的表情,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她驀然想起了兄長剛才說的話——
“不要與梁潇硬碰硬,要想盡一切辦法讓他對你好,信任你,給你更多的自由。謝夫子分析過,他是愛你的,但愛已扭曲,你要小心,不要叫他傷到你。”
她縮在袖中的手微蜷,竭力讓自己的聲調不顫,綿軟軟地呢喃:“辰景哥哥……”
不管什麽時候,這樣叫他總會讓他心情好一些。
果然,梁潇的手沒有收緊,微偏了頭,“嗯。”
“我錯了,你能不能饒過我這一回?”
梁潇覺得新鮮,好整以暇看她,“姮姮怎得這一回認錯認得這麽快?”
還能因為什麽?因為這一回不是她自己幹的,還有兄長啊,她無所謂,可若梁潇發瘋,兄長不是要跟着倒黴嘛。
姜姮心裏忐忑,可不敢表現出對梁潇的懼意,因為她每回表現出害怕他,蜷縮成一團不許他碰她的時候,他都會勃然大怒,撲上來可勁兒折磨她,恨不得弄死她一樣。
“因為……”她腦子艱難地轉,道:“因為這一回我是真的錯了,錯了就要認。可是……”
梁潇難得有耐心:“可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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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會犯錯的,我錯了,你原諒我這一回吧,以後不會這樣了。”
“以後?”梁潇笑起來,露出編貝般白皙瑩亮的一排牙齒,襯出極俊朗秀逸的面容,偏有種森涼殘忍的意味。
梁潇把手從姜姮的下颌松開,俯身将她打橫抱起。
禮衣是十二幅銀朱妝花緞墨灑金大袖裙,織金衲珠,細密團繡,冗繁且沉重,衣角從梁潇的肘間墜滑到地上,梁潇幹脆不去管它,任由香緞委地,被弄髒,被踩亂。
他抱着姜姮回了王府,進了寝閣,将她放到榻上,才發覺她的手擦破了一點皮。
趁梁潇去取藥膏,姜姮迅速藏到紫茸床帏後,将身體縮成一團,露出一雙烏黑的眼睛,怯怯看向梁潇。
姜姮問:“你把我哥哥關哪兒了?”
梁潇沒忍住輕笑出聲:“你上來一陣,可是聰明極了。”
姜姮又問:“你不會殺他吧?”
梁潇随口道:“不會。”
他回來摸了摸她的臉,問:“你同墨辭都說了些什麽?”
姜姮不語。
梁潇愈加溫柔:“你若累了就歇着,我不問你,我去問墨辭。”
說罷,他起身要走,卻覺身後一道綿力拉扯,回頭一看,姜姮捏住了他的寝衣角,手指無力地勾顫,近乎哀求道:“不要。”
梁潇坐回來,好脾氣地道:“好,我不問他,你來說。”
姜姮閉上眼:“我想讓哥哥帶我走。”事已至此,唯有她把一切都攬過來。
梁潇“哦”了一聲,清淺笑意下藏着浮冰,偏語調輕緩:“然後呢?”
“哥哥說這是不可能的,他和謝夫子用盡全部心思,也只能見我一面。”她每說一句話都緩慢,中間要停頓許久。
梁潇道:“你們失蹤了一個時辰,除去路上的時間,就說了這麽點話?”
“剩下的時間是我在說。”
“說什麽?”
“告訴哥哥我這些年過的什麽日子。”
梁潇側面看她,眼尾柔膩泛紅,柔聲問:“你過的是什麽日子?”
姜姮抿唇,聲音綿綿弱弱:“辰景哥哥,我困了想睡。”
梁潇見她這副樣子,到底是不忍心,沒再逼問,容她睡。
姜姮大約是累了,歪着腦袋稀裏糊塗睡過去,梁潇将盛藥的小瓷瓶放回屜櫃,回來看她,見那濃密卷翹的睫毛上濕漉漉沾着淚水,眼皮紅腫,腮下還有未褪盡的殘餘脂粉。
他想抱她去沐浴,又怕半途她醒過來,便喚進棣棠和籮葉。
棣棠先前是不準進寝閣的,只有梁潇開口,她才能進來。
子時,夜已過半。
梁潇沐浴後換了身天水碧的家常緞袍,拐去自己幼時住過的偏院,黑漆漆的,卻有二十幾個暗衛駐守,見梁潇過來,為首的進屋扭動書櫃後的機關,兩面牆簌簌後移,閃出一條暗道來。
暗衛執一盞風燈,先進去照明。
梁潇拾階而下,走了一段,面前有面寬幾丈的牆,姜墨辭就坐在那裏等他。
他于黑暗中聽到腳步聲,忙問:“誰?”半日水米未進,聲音已有些嘶啞。
梁潇終究還是對謝晉下不了手,把他請去西廂房住,只拿姜墨辭開刀。
來回踱了幾步,梁潇就是不出聲,目光冷冷看着姜墨辭,驀得,開口道:“我實在想不通,你在成州的日子雖說過得不甚富足,但好歹頂着靖穆王內兄的名號,沒有人敢為難你。為什麽還要勾結亂黨?你真覺得自己七年前躲過一劫,後面就會一直好運?”
姜墨辭反應了一陣,争辯:“我沒有勾結亂黨,我只是救了幾個無辜的孩子。”
“那幾個孩子是亂黨之後。”
“那不是亂黨,是被搶奪田地,失去活路的平民。”
“不管因為什麽,只要他們豎起旗幟反叛朝廷,他們就是亂黨。”
姜墨辭無言,半天才道:“你是輔政王。”
梁潇不屑:“那又如何?”
“你權勢滔天,耳聰目明,焉能不知天下苦暴.政久矣。豪紳權貴肆無忌憚圈占土地,恩蔭制大盛,更戍法百年,底層讀書人沒有出頭日,百姓失去土地流離失所,戍邊士卒被層層盤剝。朝中大臣卻只知粉飾太平,凡力主新政的有識之士早在七年前就被殺光了!”
七年前,衛王和辰羨便是新政黨之首。
這就是姜姮一直苦苦追尋,辰羨不惜賠上性命也要做的事情。
梁潇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是湛涼一片:“是呀,已經被殺光了,七年前他們活着尚且做不成的事,如今,你還在做什麽夢?”
姜墨辭沉默良久,道:“辰景,我記得,在最初,你并不是這麽冷血殘忍的人。”
梁潇譏諷道:“我不冷血不殘忍的時候,我得到了什麽?七年前,我同情過新政黨,也幫過他們,可當他們的密謀東窗事發,那些人為了保全辰羨,竟設計把我推出去替他頂罪。若非當時崔皇後救我,我早就已經死在大理寺的天牢裏了。”
姜墨辭面露詫異:“什麽?”
梁潇深吸了口氣,提及往事令他煩躁生厭,不想與再與姜墨辭多言,轉身要走,誰知姜墨辭聽見腳步聲漸遠,忙叫住了他。
他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你有沒有用對付我的手段磋磨過姮姮?”
地牢暗不見天日,有一股涔涔寒氣從地磚的縫隙往上泛,順着袍裾衣角鑽進去。
一陣令人絕望的寂靜,不言而喻。
姜墨辭顫聲道:“為什麽?她做錯了什麽?”
這話好生熟悉,好似謝晉也問過同樣的問題。
梁潇本來想讓姜姮好好睡一覺,卻叫姜墨辭又勾出幾分綿密入骨的怨恨,出了暗室,又回到後院。
姜姮正坐在浴池邊出神。
梁潇甩開簾子闊步進來,把她撈起來,捏着她的下颌,冷聲質問:“你是不是也覺得自己沒做錯什麽,很無辜?七年前,是你自己說要用自己換父兄一條生路的,我救了他們,你又給了我什麽?”
“整整七年,你愛過我嗎?你給我的只是一具空殼,一具空殼值姜家父子的兩條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