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 無情 他的悔,她的恨 (3)

室裏擺了張檀漆壺門床,置了幾個暖爐藥罐,甚至還有幾個柔媚細心的醫女貼身照料姜墨辭。

若是七年前,姜墨辭非得跳起來和梁潇拼命。

可終究不是從前,姜國公府被抄,昔日貴公子跌落雲端,歷經沉浮冷暖看遍炎涼,學會了打落牙齒和血吞,知道隐忍,知道在強權面前低頭。

他惹不起梁潇,更不能連累姜家再經任何風雨波折,何況他的妹妹還在梁潇手裏。

姜墨辭披着淡薄的中衣坐在床上,那般酷刑是不可能不留下痕跡的,結痂留疤,臉色慘白,形銷骨立憔悴不堪。

湯藥流水似的呈上來,苦得他直皺眉。

梁潇負袖背對他站着,道:“過幾日,你穿好衣裳去見一見姮姮,然後就和夫子結伴回成州吧。”

姜墨辭端着瓷碗的手一頓,于昏暗中擡頭看他。

“回去,安分兒點,你這條命能留到如今不容易,別不知道珍惜。”

姜墨辭到底是武将之後,對于局勢危機有着天然的敏感,他沉默片刻,問:“是不是京城風雨将至?”

梁潇沒說話,兀自靜立,秀颀挺拔的身影宛如一團雲翳,憧憧罩下來,墨色緞袍堆疊在腳邊,金線縷織的麒麟浮躍于祥雲,在黑暗中熠熠閃爍。

雍容矜貴,仿佛與堆滿刑具的暗室不相稱,又仿佛合該浸在黑暗裏,與陰謀罪惡為伍。

等不來他的回答,姜墨辭也不再問,他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将腿搭在床邊的腳踏上,不由得想念家中的嬌妻稚子。

人可真是沒出息,幾天前還大義凜然甘為新政抱不平灑熱血,這會兒卻又開始貪戀塵世的溫情眷侶,不舍得死了。

骨子裏的這點怯懦真讓人極羞且無奈。

他不禁想到了辰羨,當年風光無限富貴順遂的世子,如何舍得這錦繡紅塵而去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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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了,新政黨的骨骸都該成灰了,朝堂依然是這個鬼樣子,黨同伐異,內鬥不止,百姓活在水深火熱裏。

當年死了那麽多仁人志士,俊彥豪傑,值嗎?

他正出神冥想,晃覺頭頂暗影落下,擡頭,見梁潇站在他面前,凝着他道:“見了姮姮之後,你知道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

他半是囑咐,半是威脅,姜墨辭反倒放心了,起碼眼前這個心狠手辣到令人膽寒的梁潇,他是在乎姮姮的。

姜墨辭點了點頭,問:“姮姮好嗎?”

梁潇唇角噙起一抹柔情:“當然好,她會與我白頭到老,為我生兒育女的。”

極缱绻溫柔的話,卻聽得姜墨辭脊背森涼,冷汗暗流。但他沒有辦法,他能做的已經全做完了,剩下的只能看姮姮自己。

天氣漸涼,秋随落葉而至。姜墨辭與謝晉同姜姮道過別,結伴踏上回成州的路。

只是這一走很不尋常,并非堂堂正正回鄉,而是由梁潇麾下的影衛暗中秘密護送走的。

于姜姮而言,怎麽走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走了。

他們走了,棣棠和籮葉也走了,就算出了什麽事,梁潇也無人可遷怒了。

真好。

這些日子她異常乖順,乖乖地在寝閣裏刺繡調香,按時辰去向許太夫人請安問疾,夜裏枕席間也不同梁潇別扭,曲意逢迎,婉轉承歡,他喜歡玩什麽花樣她都強忍着惡心默默承受。

梁潇自然是滿意的,他想姜姮如今身邊無人,那個聒噪的丫頭和能給她撐腰的兄長和夫子都走了,所以她認命了,願意和他好好過日子。

她如菟絲花般柔弱無依,毫無生存之力,是離不開他的。

一切恰合梁潇心意,唯一讓他不安的,便是每天清晨,姜姮堅持要喝一碗避子湯。

其實那根本不是避子湯,梁潇騙她是太醫特意為她配的方子,性溫不傷身,但實際是一副上好的坐胎藥。

清晨薄曦未散,一縷日光自九重天照進王府,映透茜紗窗紙,勾勒着坐在窗前的人。

姜姮端着藥碗小口啜飲,梁潇坐在太師椅上看她,兩人面上都帶着初醒迷蒙的困倦,誰也沒說話。

梁潇想:或許還是有怨吧,不過沒關系,只要她能再懷上他的孩子,總會慢慢認命和他繼續過下去的。

眼下,她不就是在認命嗎?

姜姮低首輕吹浮在藥上的熱氣,穿一襲月白襦裙,烏發半挽,娴靜跽坐在榻上,眉眼溫婉昳麗,像一朵被精心養育而經受不住半分風吹雨打的嬌花。

她在等藥涼的間隙不經意看向窗外,廊檐浮延,岚山雲影,都被鎖在四四方方的王府紅牆裏——這些景她已經看膩了。

紅牆外有更寥廓的天地在等着她,在召喚她。

她将藥喝完,沖梁潇道:“你今天下了朝要快些回來,我們說好了,要去城南桑荊瓦子看傀儡戲的。”

她的嗓音軟糯,刻意放慢語調,無端有種撒嬌癡嗔的韻味。

梁潇笑了,上前揉了揉她的頭,道:“好,我記住了。”

今日他果然回來得早,不到申時便回府來見姜姮。姜姮早打扮妥當,尋常衫裙妝髻,帶一對金镯子,腰間配一只香囊。

镯子是七年前梁潇把姜姮帶出靖穆王府時,她戴在身上的。而那香囊,則同她送給梁潇的顏色款式相似,瞧上去是一對,鼓囊囊的,散發着馥郁香氣,想來是塞了許多香料在裏面。

梁潇心情不錯,罕見得沒有多做盤問,攬着姜姮的腰往外走,穿過游廊,卻遇上了梁玉徽。

這些日子許太夫人的精神頭不錯,湯藥減了大半,梁玉徽也就偷起懶,時常姍姍來遲。

她見兩人和顏悅色地要出門,打趣了兩句,倒也識趣,不多做耽擱,讓他們快走。

只是走到垂荔游廊的盡頭,梁玉徽覺得異樣,停下腳步回頭看去,見依偎在梁潇身側的姜姮正回頭看她。

隔着松柏繁樹,淩亂花影,她的眉目略有些模糊,只是綻在唇間的一抹笑格外燦爛,竟像回到了少年時,鮮衣怒馬,花團錦簇,活得自在惬意,無憂無慮。

梁玉徽不禁有些恍惚,癡癡回望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藤蔓疊翠的盡頭。

她突然有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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