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 (1更) 我幾時把她當玩物了?……

梁潇仰躺在藤椅上, 合着眼,手指有節奏地敲擊在扶手上,在叮叮咚咚中聽完了晉雲的哭嚎告狀。

晉雲說完, 擡袖抹了一把淚,泣道:“臣子是功名在身的,依照大燕律令,傷他的賤民應當交由慎法司嚴辦,顧縣令恐怕是不了解情況,被那賤民蒙蔽了,才接下這案子。”

梁潇聽了半天廢話,只這一句才覺得有些意思。

顧時安會被一個民女蒙蔽?

他本來是不想管的,這晉雲是有毛病嗎?這點子雞毛蒜皮的小事也值當地向他禀告?交由慎法司該怎麽辦去辦是了。

要不是這個晉雲狗當得好, 近來他頗受用此狗的恭維伺候,他早讓人把他打出去了。

但他提及顧時安,卻讓梁潇開始上心。

他是要着重培養顧時安的,将來封侯拜相,肱骨之臣不在話下,這樣的人容不得絲毫品性上的瑕疵。

所以, 梁潇懶散道:“既然這樣, 把顧時安召來吧,讓他說說——哦, 把那個傷人的民女也帶來。”

不多時, 顧時安和孫娘子就來了。

顧時安一副玲珑心思, 善辯能言:“孫氏擊鼓鳴冤,并非案犯,而是原告。她告的是有歹人闖入醫館行兇傷人,盜竊財物, 按照《大燕律例》,此案當由下官來審。”

晉雲怒道:“胡說!我鐘鳴鼎食之家,吾兒是家中嫡子,将來要繼承家業的,會缺那點子錢嗎?”

顧時安面不改色:“可是下官派人去醫館查驗過,醫館郎中和學徒們确實受了傷,尤其是那郎中,年逾不惑,被人打破了頭,至今還躺在床上。”

梁潇大約明白是怎麽回事了,這些個纨绔子弟,跟偷腥的貓兒似的,一見着哪裏有美人,搖着尾巴就去了。

這孫娘子倒是有幾分姿色。

他懶得再問,可又煩晉雲吠個不停,亦擔心此事理不分明,顧時安會有麻煩,便随意指了指孫娘子,“他們各有各的道理,你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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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娘子跪在地上,怯怯地将事情一一道來。

“……民女被晉公子追趕,心裏怕極了,又見郎君重傷暈厥,更加心慌意亂,抱着郎君不知該如何,那晉公子追趕不休,民女沒有辦法,只能将他打暈。”

“等等。”梁潇敲擊扶手的手驟停,睜開眼,目蘊精光:“不對吧,剛才晉大夫說他家兒子的傷在後腦勺,你又說你是抱着你家郎君時見晉公子追來,才将他打暈。怎麽打的?你放下你家郎君,拿起棍子繞到他身後打的?那晉公子就乖乖站着讓你打?”

孫娘子霎時面露驚恐,渾身顫抖起來。

顧時安暗道不妙,他囑咐過孫娘子要把姜姮從這事情裏剔出去,卻是時間緊迫,宣人的內侍舍人等在官衙,沒來得及給她完善細節。

她到底只是個民女,就算有些聰明,可在這樣的場面上,騙梁潇卻是天方夜譚。

梁潇淡淡瞥了一眼孫娘子,道:“說實話,不然,就給你上刑。”

“我,我……”孫娘子支支吾吾,為難地看向顧時安。

顧時安已經開始想如何向姜姮示警,讓她快逃了。

這等場景,根本用不着梁潇多費唇舌,晉雲這條狗就已替他狂吠:“殿下面前你東張西望什麽?實話實說,不然你家藥鋪還有那郎中學徒們都得玩完。”

孫娘子吓得哆嗦,認命地道:“不是我打的,是朝吟打的。”

好家夥,又出來個新名字,這案子可真是越來越繞了。

梁潇饒有興致地問:“誰是朝吟?”

孫娘子道:“是借住在我家地窖裏的小娘子。”

晉雲一聽傷人另有其人,恨得眼冒炙火,恨不得立刻把人抓來剝皮抽骨,他一轉身,立馬換了張臉,哀哀朝向梁潇,抻脖子又開始哭。

梁潇急馬擡手:“行了,別嚎了,嚎得本王頭疼,去,把這個朝吟帶過來。”

駐軍都虞侯奉命前去,卻是空手而歸,“屬下去時,醫館并沒有殿下說的小娘子,屬下盤問了郎中和夥計,他們都不知道這小娘子去哪兒。”

梁潇聽罷,勾唇一笑:“這案子倒如今才有些意思啊。”

他看向顧時安,曈眸隐含冷光,嚴凜道:“你自己說。”案子無所謂,他忌諱的是顧時安對他有所欺瞞。

顧時安閉了閉眼,撲通跪倒,“下官有罪。”

此案到現在,在梁潇面前露的破綻太多了,他死咬着不松已沒什麽意思,還有可能弄巧成拙激怒這閻王,把事情攪合得更糟。

他道:“下官……下官認識何朝吟,她是下官好友,事發後,怕她受牽累被人報複,下官已先一步将她送出城。”

晉雲當即瞪眼:“你什麽意思?”

梁潇終于不耐煩,擡起折扇指向晉雲,“本王問話的時候不喜歡被人打斷。”

只這一句,已讓晉雲冷汗涔涔,他忙躬身應喏。

梁潇盯着顧時安,“接着說。”

“她所行乃俠義之事,若非她出手相助,孫娘子清白早已失,那個家就毀了。邵郎中夫婦懸壺濟世,慈悲為懷,若落得被歹人欺辱的下場,那豈不是老天無眼,世道不公?”

顧時安擡起頭直視梁潇,铮铮然道:“下官不覺得她做錯了,下官死也不會供出她在哪兒。”

梁潇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目光湛冷銳利,像是在判斷他有無說謊。

顧時安坦然應下,半點閃爍也無。

過了許久,梁潇終于和緩了臉色,“此事到此為止。”

晉雲當然不肯,踯躅着要上前,被梁潇厲眸一掃,霎時後背冰冷,再不敢啰嗦。

顧時安暗自松了一口氣,正要告退,忽聽梁潇的聲音飄來:“那是什麽?”

駐軍手裏端着髹漆盤子,上面隔些瓶瓶罐罐,彩釉描摹,螺钿裝飾,甚是好看。

都虞侯道:“屬下沒尋到人,便去那地窖裏搜查了一番,找到這些東西,想來是那何娘子留下的。”

梁潇對這些女人家的瑣碎物件向來不敢興趣,只是見那些東西裏有一件烹香器,從前姜姮用過這東西制香,他看得癡怔,随口讓他們把東西拿過來。

罐子裏盛着些制好的香膏,他揭開蓋子聞過,倏然一愣。

這味道很熟悉,輕嗅入鼻,身體比腦子更先認得這香。他再度看向孫娘子,問:“這香是誰制的?”

孫娘子覺得事情到這裏已然結束,有驚無險,靖穆王殿下也不欲追究何朝吟,便實話實說:“何娘子。”

梁潇轉頭看向顧時安,“本王想見何朝吟。”

顧時安的一顆心如墜潭底,他竭力鎮定,道:“是,下官可以親自帶人出城把她追回來。”

他想得是一出城就跑,讓靖穆王以為他和何朝吟一起跑了,把他的注意力引向城外。到時候他就算真被抓住,也可以砌詞抵賴,就說這女人始亂終棄,騙了他感情利用完他把他扔了。

靖穆王愛信不信,反正他就這一句。

好賴不計能争取些時間,讓朝吟聽到風聲趕緊藏好,可不敢出來。

梁潇點了點頭,允他告退。

虞清恰在這時回來,與顧時安擦肩。

他把晉姑娘帶來了。

這是一個纖秀婀娜的女子,穿紫绡百褶如意月裙,外罩妝緞狐肷褶子大氅,眉目極美,颦蹙時帶着絲孤高清冷。

晉雲見女兒來了,大喜過望,忙殷勤地向梁潇介紹:“小女閨名香雪,自幼聰穎懂事,同她的哥哥們一起念書,學識見地皆不輸男子。”

晉香雪倒不像她爹那麽谄媚,極端莊地拂身見禮,面色淡若皎月。

梁潇掃了她一眼,轉頭問虞清:“她漂亮嗎?”

虞清見他明明正常,可隐約又像在犯瘋病,硬着頭皮道:“漂亮。”

梁潇又問:“比姜姮漂亮嗎?”

虞清徹底不會答了,抿唇站在原地,打算裝傻到底。

晉香雪反倒沉不住氣,脊背挺得筆直,面帶清傲:“難道女子唯一可稱頌、可比較的就只剩下容貌了嗎?”

晉雲吓得神魂皆飛,想要拉扯女兒讓她住口,梁潇卻極有興致,挑眉問她:“那你有什麽想法?”

晉香雪道:“古人言,以色侍人,色衰愛馳。我自小秉承庭訓,受聖人教化,不想做以色侍人的玩物。”

梁潇叫她說愣了,靜默片刻,又轉頭問虞清:“她也是這樣想的嗎?所以她要走。”

虞清竭力回想記憶中的姜姮,輕聲道:“也許吧。”

梁潇愈加茫然:“我幾時把她當玩物了?”

晉香雪忍不住問:“殿下在說誰?”

梁潇不言,清隽眉宇間浮掠上幾絲不耐煩,但他強壓下去了,他問晉香雪:“你平常都做些什麽?”

晉香雪嗓音清脆:“念書,經史子集,習樂,琴瑟鼓笙。”

梁潇問:“你喜不喜歡制香?”

晉香雪面帶輕蔑:“我不喜歡,但家中幾個庶出的姐妹倒是時常聚在一起研究個粉兒花兒的,無聊得緊,我從不與她們一起。”

此言一出,晉雲臉色大變,他顧不得禮規,忙上前将女兒摁倒磕頭。

梁潇慵懶地坐在藤椅上,雙手搭在扶手上,白衣紗袍翩然垂落,低頭看晉雲,“你反應可真快,原來你平日裏恭維本王那些都是假的,你時時都記得,本王是庶出。”

晉雲抖若篩糠,連聲道不敢。

“還有你。”梁潇視線偏斜向晉香雪,嘲諷:“秉承庭訓?你們家有什麽庭訓?奸.淫.婦女的庭訓嗎?”

“庭訓比你高尚百倍的女子也未見得天天挂在嘴邊,你裝什麽?”

晉香雪自小便被捧着長大,幾時受過這等羞辱,當即眼眶通紅,蓄滿淚水。

梁潇道:“本王不愛看女人哭,你要是敢掉下眼淚,你們父女就別回去了。”

晉香雪忙把眼淚憋回去。

梁潇厭煩至極:“滾。”

兩人相互攙扶着,趔趔趄趄地滾了。

梁潇不滿地擡眸看虞清,“這就是你尋來,不比姜姮差的女子?”

“姜姮看不起庶出過嗎?她吹噓過自己的家世嗎?她貶低過別人的愛好嗎?”

虞清低着頭回:“沒有。”

“那你都在做什麽?你找來這麽個女人,是侮辱姜姮,還是侮辱本王?”

虞清屈膝跪倒,依舊低着頭不說話。

梁潇非要與他較勁,傾起身怒道:“她的父親是姜國公,一生忠烈,她的母親是何鄉君,是剛直不阿血谏朝堂的何學士之女……”

他的話音戛然而止。

“何。”

他沉滞數息,倏地拍案而起,冷聲吩咐:“把顧時安追回來,不許他出城。”

都虞侯領命,問:“追回來之後呢?”

“吊起來,吊在城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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