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 (2更) 姜姮不再跟梁潇說話……

在姜姮湛涼如冰的目光中, 梁潇覺得手上負有千鈞重,怎麽也甩不下這鞭子。

顧時安被打得不輕,甚至眼前開始模糊, 金星四散,依約聽到滴滴答答血落的聲響。

但他的神志出奇得清醒,他在心底暗叫:你千萬不要開口為我求情,你不求請,我至多被打一頓。你要是求情,我恐怕就要沒命了。

姜姮好似聽見了他的心聲,站在屏風邊,隔燭光影絡遙遙看了他一會兒,一言不發地轉身走了。

雖然知道她這是摸透了梁潇這瘋子的秉性, 是在救他,但顧時安的心中還是湧上難以言說的失落。

好歹……好歹再多看我一眼啊。

姜姮這一走,梁潇那邊徹底沒了動靜。

顧時安壯着膽子擡頭看,見他雙手垂落于衣側,手裏還捏着那金蟒鞭,看着姜姮離去的方向, 靜默。

看了約莫半柱香, 顧時安實在扛不住,暈倒在書房裏。

梁潇被他倒地的聲響引回視線, 漠然掠了他一眼, 喚進姬無劍, 讓他把顧時安帶下去治傷。

而後,他便獨自穿廊過,去了寝閣。

姜姮躺在橫榻上,十二幅雪緞織錦裙擺橫鋪在上面, 烏發下的桃花石枕鑲嵌瑪瑙,皎然霜明中暗浮朵朵花影,繡羅金縷帳半垂,閣內飄着薔薇水浸沉香的味兒,水晶珠簾流光熠耀。

是一幅精致華美的閨閣美人畫卷。

近在咫尺,盡皆掌握。

梁潇的心情稍有緩和,坐在榻邊,凝着姜姮的臉,笑問:“怎麽?我打他,你心疼了?”

姜姮合着眼,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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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潇把她的手捏起來放在掌間把玩,幽幽道:“剛才顧時安對我說,你曾在隆冬臘月裏把手泡在涼水裏給那些孩子洗衣裳,你為了讓他們多吃一口肉,自己一個月都舍不得吃一口,連脂粉錢都舍不得花。姮姮,離開我,你過得就是這樣的日子嗎?”

他虛僞透頂,雖然憐惜,亦有嘲諷。

榻上躺着的人兒卻遲遲無回音,好似不管他是憐惜還是嘲諷,她都不關心。

梁潇胸前湧上來一股躁郁,可他本能不想在久別重逢後把兩人之間的氛圍弄糟,因而只是微微低沉了聲音:“姮姮,我在跟你說話。”

姜姮依舊沒有反應。

梁潇的心漏跳了一下,斂袖去試她的鼻息。

好在鼻前仍有熱乎乎的氣息噴出,他長舒了口氣,緩聲道:“你不在的時候,我很想你。姮姮,母親過世了,我很難過,你能不能來安慰我一下?”

他一邊說,一邊寬解衣帶。

窗外薄明如水,又飄起了鵝毛大雪,極淺的光亮自茜紗窗紙滲進來,勾勒出交疊相依的身影。

一直到黃昏,侍女們才重新進來伺候。

依次排開的漆盤上放着銅盆、綿帕、寝衣、乳霜香膏,梁潇披上寝衣,自被衾下摸出姜姮的手,沾了一點乳霜在她的手心手背塗抹。

“手都變粗了,不像王妃的手。”他脾氣甚好地念叨,哪怕姜姮不理他,依舊在說:“外面的日子終究是不好過的,如果你喜歡孩子,我們可以生自己的孩子。”

仍舊是沒有回應的。

梁潇給姜姮塗抹完手,擡眼看了看她,美人烏發垂散,雙眸輕合,連呼吸都微弱,他嘆了口氣:“好,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他去看了顧時安,郎中已來看過,道只是皮外傷,稍加修養即可,姬無劍正親自端給他湯藥,顧時安一飲而盡,正要爬回榻上,一擡頭見梁潇來了,吓得差點一頭栽下來。

梁潇涼瞥了他一眼,坐在榻前藤椅上,問:“她怎麽了?”

顧時安一聽他問姜姮,瞬時顧不上別的,忙道:“什麽怎麽了?她出事了?”

梁潇沒耐煩地斜睨他,“她怎麽不說話?”

原來就是這個嗎?顧時安暗松口氣,心道誰千辛萬苦跑出去又被抓回來心情會好,會願意說話。

她怎麽不說話?不願意和你說呗。

但剛挨了一頓鞭子的顧時安怎麽也不敢說這話,他斟酌着換了個委婉的說辭:“許是不習慣回來後的日子吧。”

“胡說!”梁潇聲音中隐含薄怒:“這樣的日子她過了七年,你說她不習慣?不習慣這個,難道習慣在那破破爛爛的保育院裏當孩子王?”

顧時安無言以對,他十分同情姜姮,七年啊,和這樣的人度過整整七年的日夜,她沒瘋,真是好堅強。

若是旁人,顧時安必不會冒着生命危險去觸逆鱗,但為了姜姮,他只能冒險一試。

他盤腿坐在榻上,耐心地與梁潇講道理:“殿下,我不知道從前王妃過得是什麽日子,但是在保育院裏的三個月,她真的很快樂。雖然沒有錦衣玉食,雖然要早起晚睡,照顧那麽多孩子很辛苦,可我真覺得那個時候的她才是輕松幸福的。我給她工錢的時候,她一再地問我,覺得給出的工錢值不值,是不是在可憐她。”

“我說不是,這是她憑本事賺的,她高興地笑起來,眼底閃爍着光。”

“我想,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喜歡被圈養的日子,至少,王妃不喜歡。”

梁潇耐心聽完他的長篇大論,面上露出困惑之色:“可她是靖穆王妃,是我的妻,我要求她不抛頭露面,有錯嗎?”

顧時安抿了抿唇,壯起膽子,問出了自己潛藏的疑惑:“您真的只是要求她不抛頭露面嗎?”

梁潇曈眸遽縮,目光銳利地看他,“她跟你說什麽了?她向你訴苦了?”

“沒有。”顧時安連忙道:“在今日之前,下官并不知道王妃的身份,王妃從來不與下官提及從前的事。”

梁潇審視了他片刻,眉間覆滿煞氣,輕哼了一聲,起身出去。

他命人把梁玉徽叫來,讓她去跟姜姮說話。她來了,姜姮倒是不會躺着閉着眼不理人,她會蜷腿坐在玉徽身邊,聽她講自金陵至襄邑一路的風光見聞,安靜柔順,半點聲都不出。

白天梁玉徽來陪她解悶,夜間梁潇自然不會放過她,如此過了十天,兩人終于意識到問題的嚴重。

整整十日,姜姮愣是一句話都沒說過。不管梁潇在與不在,不管梁玉徽如何挖空心思說笑解悶,姜姮只是瞧着她勾唇角,目光空洞虛晃。

最可怕的是,她吃得越來越少,梁潇猜測,她極有可能在悄悄節食,然後慢慢把自己餓死。

梁潇終于開始害怕。

他之前往成州派過人,要把姜氏父子和謝晉一同接到襄邑,可林芝芝剛生産,身體虛弱不适宜遠行,才就此作罷。

如今這情形,梁潇再也想不出別的辦法,只能再一次派廂軍帶着自己的親筆信前往成州。

派出人去,梁潇理了幾件政務,出去巡視過駐軍,重新安排了布防,放心不下姜姮,匆匆趕回來看她。

她坐在院子裏的一張藤椅上。

她穿着一襲柔軟雪緞長裙,瘦得厲害,陽光落在面上,肌膚邊緣幾乎是透明的,更給人一種脆弱虛幻的感覺,好像下一刻就會和風散去。

她正看着院裏那一株開得正好的紅梅,看得認真執惘,目無餘色。

梁潇已經不敢再強迫她說話了,他安靜走到她身邊,脫下大氅蓋在她的身上,握住她的手,輕聲說:“我把你的父親和兄長接來看你,還有謝夫子,他們都是最疼你的。”

姜姮眼中一片暗寂,波漪不興。

梁潇又道:“你喜不喜歡這裏?如果不喜歡,我再讓人重修一座庭院,極盡奢華,只要你喜歡。”

話說到這兒,他看見姜姮搖頭了。

她罕有的會對他的話産生反應,生怕梁潇沒看懂似的,專門轉過頭,凝睇着他,鄭重地搖頭。

梁潇一時弄不明白,她為什麽會對建新庭院這麽抵觸。

他低頭想了想,想起顧時安說的那間保育院,磚瓦房上蓋着厚厚的茅草,每到滂沱大雨時都會漏水,孩子們半月才能吃一頓肉,衣裳穿小了縫縫補補接着穿。

他像自重重陰翳中捕捉到一絲光亮,握着她的手,試探着說:“我陪你去保育院看看吧。”

說完這句話,他緊盯着姜姮的臉,終于,她的表情有了變化。

沒有笑,沒有太過誇張的五官動作,但就是感覺面容蒙上了一層光,連帶着眼底都明亮起來。

梁潇忙抓住着微薄的希望,趁熱打鐵道:“我們去看看,如果他們缺錢,我就給他們錢。姮姮,你知道嗎?我現在很有錢,我不光有錢,我還有權,我有本事讓他們在更舒适富裕的環境裏長大,讓他們的一生都順遂安康。”

姜姮歪着頭看他,終于,在梁潇充滿渴求的目光裏輕點了點頭。

梁潇片刻都不耽擱,忙讓人備車,給姜姮穿了一層又一層的衣裳,又裹上厚厚的白狐裘,才小心翼翼把她抱上馬車。

他早就派人去那個保育院探查過,不光那裏,這三個月姜姮去過的地方他都派人查過,凡是她接觸過的人,他都命慎法司嚴加審問。

其實也沒審出什麽,至少在他看來,那就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茶米油鹽瑣碎生活,貧窮而無奈,他從前在吳江早就過夠了,他不明白,為什麽姜姮會這麽喜歡那樣的生活。

馬車一路颠簸,在巷子外停下。

通連保育院的那條巷子太窄,馬車根本進不去,只有下來步行。

梁潇怕累着姜姮,将她打橫抱起,抱着她走。

現在梁潇的眼中,姜姮就是一個脆弱易碎的瓷人,稍有不慎就會失去她,他不敢讓她受累。

籬笆巷陌,雞犬相鳴,一派田園風光,顧時安早等在院子前。

他看向梁潇懷中的姜姮,她臉上敷着精細的妝容,薄粉淡勻,青黛勾畫,唇上胭脂嬌豔欲滴,毫無瑕疵的美人面。

可顧時安就是覺得,她的臉比初見時更憔悴,身上的活氣也比那時更稀薄。

他的心一顫,想多看她幾眼,問問她怎麽了,卻聽梁潇不滿地冷哼,他忙把視線收回來,乖乖地去開門,引他們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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