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 (1更) 姮姮,你有身孕了……
梁潇終于察覺到她的異樣, 定定看她,問:“你怎麽了?”
姜姮嘴唇幹裂,看他的樣子都是模糊的, 她沒說,擡起手擋住自樹葉間隙流血瀉下的刺目陽光。
陽光落到她的臉上,将白皙面龐照得近乎透明。
梁潇看得不安,但又舍不下臉,現在原地冷顏看她,硬邦邦道:“你若是不想跟我說話就直說,犯不上裝出這麽一副樣子。”
姜姮冽然一笑,身體輕輕搖晃,纖弱欲傾。
她勾唇反問:“你讓我認錯, 我錯在哪裏?我哪句話說得不對?”
梁潇怒極反笑:“哪句話不對?在你的心裏,我竟是這樣的嗎?”他步步靠近姜姮,錦靴踩在落枝碎花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他昨夜一夜未眠,腦中反複回想宴席上姜姮質問他的話,如魔音嗜咒, 風刀雨劍, 不斷割剮着他的心。
他想不通,為什麽她可以輕飄飄說出這麽傷人的話, 在她的心裏, 他已然是她的仇人了麽?
梁潇霍然伸手, 攏住姜姮的腰,摁壓下她所有的反抗與不情願,湊至她耳畔道:“姮姮,你不能這樣, 這太傷人了。”
姜姮只覺那股暈眩更重,沉沉襲來,幾乎快要抵不住朝前往梁潇的懷裏倒去。
梁潇未曾察覺,猶悵惘情深地蹭着她的耳廓:“我知道我從前做得不對,可我已經在盡力彌補了,你感覺不出來嗎?我在用盡全力地愛你,我……”他略微茫然:“我還是做得不好嗎?哪裏不好,你說出來。”
姜姮無言,唯剩深深的疲累。
梁潇兀自嗟嘆:“我不知道該如何去愛一個人,因為從小就沒有人愛過我,姮姮,你會愛人嗎?你可不可以教教我?”
姜姮将他推開,盡量憋氣不去嗅他身上的醇郁檀香,将頭撇開,輕輕一笑:“很好,你不會愛人,現在我也不會了,我們都不會了,那不正好省事嗎?”
蹉跎至此情此狀,姜姮只覺得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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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此相愛時,總是瞻前顧後患得患失,哽在喉舍難以說出口。不愛了,反倒可以輕易而舉說出這個字。
梁潇擰眉,握住她的手,想再靠近她,卻見她在自己面前傾然倒下,唇色青紫,臉上一點血氣都沒有。
他腦中一嗡,忙抱起她快步奔出桃林。
梁玉徽還守在桃林外,見這情狀,吓得魂飛魄散,忙上去問:“兄長,你幹什麽了?你把姮姮怎麽了?”
梁潇臉色極難看,瞥了她一眼,徑直吩咐姬無劍:“去請醫官,要快,直接把人帶去寝閣。”
說完,他也不跟梁玉徽啰嗦,直接抱着姜姮回寝閣。
黛色羅帳翩然垂落,自帳下伸出一只纖細素手,醫官小心翼翼地診脈。
梁潇在榻前來回踱步,不時停下看一看帳中的姜姮,她躺在榻上沉沉入睡,錦被上露出一截細頸,白皙消瘦,有伶仃脆弱之感。
他的心砰砰跳着,不安愈深。
醫官戰戰兢兢診了一炷香,終于釋開眉頭,起身朝梁潇揖禮,笑道:“殿下,是喜脈,攝政王妃有孕了。”
梁潇懵了一瞬,呆愣愣看他,半天沒回過神。
醫官恐他沒有聽清,再度躬身,拔高聲調道:“殿下,王妃已有一個半月的身孕了。”
還是梁玉徽率先反應過來,忙拂帳出來,輕扯梁潇的衣袖,娟秀眉宇間盡是笑意:“兄長,你聽見了嗎?嫂嫂有孕了。”
姜姮便是在這一句話中迷糊醒來。
她以為自己聽錯了,亦或是在夢中,乏力地撐身坐起來,目中猶有濛濛水光,不可置信地隔帳看出去,聲音沙啞:“玉徽,你剛才說什麽?”
醫官下去開單子煎藥,梁玉徽幹脆讓侍女把羅帳束起,歡天喜地地坐到榻上,握住她的手,喜道:“姮姮,你有孩子了,你要做母親。”
姜姮如遭重錘,身體止不住的哆嗦,神情呆滞地呢喃:“不可能,這不可能,我應時喝藥了啊……”
梁玉徽終于察覺出異樣,呆呆地看姜姮:“姮姮,你不開心嗎?”
她欲要再問,梁潇已經走至身側,擡手輕撫上她的肩,緩聲道:“玉徽,你先回去吧。”
他從震驚喜悅中走出,意識到眼前還有一道關隘要闖。
玉徽和侍女悉數退下,偌大的寝閣中只剩他們兩人。
姜姮坐在榻上,擡眸看向梁潇,目光冷如冰。
他在她的注視裏彎身坐在榻邊,伸手撫摸她尚平坦的腹部,聲音溫柔似水:“姮姮,這是我們的孩子,融合了我們的骨血,正在你腹中一點點長大,你要做母親了。”
姜姮腦中繃然裂響,宛如弦斷,最後一根緊繃的弦終于也斷了,她恨得咬牙:“為什麽?”
梁潇動作輕柔,語調緩慢:“我說了,避子湯性涼,會傷身,所以,從很早以前,我就把它換成坐胎藥了。”
姜姮打落他的手,渾身止不住的發顫,幾近崩潰地嘶吼:“你混蛋!”
她掙紮着要起身,被梁潇避開腰腹摁住肩膀,輕抵在榻上,罕見地有耐心,溫聲細語:“姮姮,不要鬧了,我們很快就會有孩子,此生都要被綁在一起。”
姜姮掙脫不開,額間冒出涔涔冷汗珠,唇瓣哆嗦着問:“多大了?”
“一個半月,醫官說胎像不是很穩當,需得好好休養。”
姜姮聲色哀戚:“我求你,趁着他還不大,把他打掉吧,當我求你了,給我一碗堕胎藥。”
這句話終于落地,梁潇臉上潋滟溫和的柔光慢慢消散,只剩下一片寂冷。他近乎陰沉地盯着姜姮:“你剛才說什麽?”
“把他打掉!”
梁潇将她摁在榻上,目光如刃,恨不得把她這副美麗皮囊剖開,看看裏頭究竟有沒有心。
他安靜忍耐許久,終于将體內這股瘋狂蹿湧的煞氣壓抑下去,低眸瞧她,輕聲道:“你要殺自己的孩子嗎?”
姜姮臉頰上不斷有淚滑落,近乎于絕望。她想不通,她明明很努力地在掙紮,想突破重重樊籠覓得一絲自由的光,為什麽這個孩子要在這個時候來?
她伏在繡枕上,嗚咽出聲。
梁潇耐着性子聽她哭,一直等到她哭累了,哭倦了,才扯出帕子給她擦拭眼淚,邊擦邊道:“那件事情已經過去八年了。”
姜姮隔着淚珠漠然看他。
“我會對這個孩子好,也會對你好,姮姮,既然來了,我們就好好愛他,不要那麽殘忍,好不好?”
他諄諄哄勸,信口說着連他自己都未必相信的話。
姜姮深覺諷刺,可已無力與他争論,靜默地将手撫上腹部,內心決絕冰冷,開始思索,如果沒有堕胎藥,該怎麽弄掉一個孩子。
梁潇給她把臉上的淚擦幹淨,又挽起袖子,動作優雅地端來一杯熱水,将她從榻上扶起,茶瓯瓷沿送至她唇邊,柔聲說:“喝點熱水,你的唇太幹。”
姜姮垂眸道:“我自己來。”
梁潇把茶瓯遞給她,她拿過來立即翻手潑到了梁潇的臉上。
她再不是從前那個逆來順受溫柔嬌弱的姜姮,而今的她正一步步向梁潇靠攏,乖戾無常,有仇必報。
真可笑,這樣的兩個人能養出什麽樣的孩子呢?不怕養出來一個怪物嗎?
梁潇安靜看她,目中不見半點波瀾,像是早就料到她要這樣,由她潑。
冒着白煙的熱水珠順腮頰滴滴答答落下,梁潇不去擦,只溫柔地問:“出氣了嗎?鬧夠了嗎?”
姜姮用力地捏茶瓯,梁潇把她的手指一根根掰開,将空了的茶瓯奪下,起身又去給她倒了一杯熱水,再次送到她的唇邊。
“如果你不想這樣喝,那我先喝,然後喂你。”
姜姮內心嫌惡,唯恐他來真的,不情不願地把水喝了。
梁潇将空瓷瓯遠遠放着,輕她推回榻上躺好,小心細致地給她蓋好棉被掖好被角,将她厚密的黑發攏到身前,一绺绺捋順,又從被下摸出她的手,擱在掌心細細柔柔地揉捏。
“姮姮,以後你若是想打我,想罵我,都無妨,只要別當着人。我知道孕中情緒不穩,會莫名其妙想發脾氣的,我不會與你計較。但有一點……”
他摸姜姮的臉頰,聲若和煦春風,卻帶着不容違拗的震懾:“這個孩子不能有任何的差錯。”
姜姮緊閉雙眼,冷顏相對。
他粗粝的指腹摩挲過她的鼻梁,最終停在了略微泛白的朱唇上。
“有些話我本不想說的,但是你好像忘了。你的父親和兄長還住在西郊別館,對了,還有你的幾個侄兒侄女,那幾個孩子可真可愛,我今天去看了,看得我心裏都發癢,沒想到,我們很快也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姜姮猛地睜眼看他。
他柔情款款,對上那雙宛如受了驚的漂亮雙眸:“若我的孩子沒事,他們自然也沒事。不光沒事,還會榮華富貴享盡一生。”
他五指合攏,将姜姮的手緊緊裹在掌間,道:“我總覺得我們和從前不一樣了,你聰明了許多,也通透了許多,好些話不必說得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