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周佐
在所有認識的人看來,周佐幾乎是十全十美的,只除了一點,太高冷。
周佐話不多,也很少答別人話,大多數時間都是一個人默默地做事,和人打招呼的最大限度就是笑。
有脾氣火爆的,被周佐弄得尴尬無比直接指着鼻子數落,周佐也不生氣,只是先訝然地看着那人,到後來也不訝然了,直接等那人說完,然後鞠躬,特誠懇地笑着回一句:“對不起”,或者“抱歉”。之後那人反而對着周佐天然純良的面容,什麽都說不下去了。
有需要幫忙的,迂回戰術直擊戰術一大堆,說得口幹舌燥,末了,周佐也只是笑着點點頭,爽快利索地就跟着去了。讓求人的人心裏頓時如同哽了一塊蠟似的,無語好一瞬。
有被其外貌騙過,奮起直追的,周佐也只是對那人笑了笑,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于是一年之後,本院系的學生幾乎沒有人不知道十一班有個總是笑的高嶺之花。這朵花人好話少有相貌,只是卻沒有人願意跟她真正做朋友,因為實在太累了。
周佐是個很有思想的人,家裏又有錢,所以做事從來随心所欲。所幸周媽媽是個開明的人,盡管在周佐看來,是某種程度上的開明,也着實讓周佐歷屆的同學羨慕嫉妒許久。
周佐曾被這個家抛棄過,十三歲的時候被從鄉下領了回來。收養周佐的是個老奶奶,在周佐走後的半年就去世了。
從那之後,周佐就更少說話了。
對這個有錢的家,周佐談不上喜歡,也談不上讨厭,在看到那個痞子似得弟弟時,更沒有多大表情。
被丢棄的時候,她六歲,她是記得這個弟弟的。
周媽媽曾不止一次解釋說,女孩兒好收養,男孩兒不好收養。對此,周佐一次也沒有放在心上過,只是不斷配合地笑着點頭。
現在,她正在收拾自己的行李。剛剛辦了退學手續,周爸爸不管事,整日忙得不見蹤影,而周佐給周媽媽的理由是,思考人生。
從到這個家之後,周佐就有許多驚人壯舉,不過周媽媽全都同意了,哪怕當時不同意的,周佐一列理由,周媽媽就同意了。
想來周媽媽也被她鍛煉出了膽量,所以對于許多事都格外開恩,大有絲毫不放在心上的意味。
“嗤”,這一次,她都懶得找理由了,可仍舊沒有阻礙地得償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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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償所願……
周佐皺眉,将行李箱放好,一下子趴在床上,長舒了一口氣,手卻緊緊攥着被單,不住顫抖。
第二天一大早,周佐只留下了一個紙條,就避開了所有人,拉着行李箱出門了。
火車是下午的,可就是不想面對那些人,所以把手機也關機了。
第一站,徽州。
在唐模找了個古色古香的小店租住幾天,沖了個澡,躺在床上,拿出手機,編輯短信:我在徽州,勿念。話費太貴,所以發了短信。
發送成功。
好一會兒,周佐拿着手機幾乎睡着的時候,短信來了,只有八個字:注意身體,小心一些。
默默念了兩遍,周佐起身,這才注意到快要及腰的頭發還濕着。
擦幹頭發,倒了杯水,時間是十一點整。周佐打開手機,發了一條微博——
左邊有個人:我們與白天結成夫婦,卻與黑夜長眠,人生的最終奔向地獄的懷抱,而人間不過是一場鬧劇。
周佐的粉絲不多,有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這是她發的第一條微博,發完就下了。
第二天,周佐早早背着自己的單反,開始在這宛若穿越歷史的街巷中獨自漫步。
“一生癡絕處,無夢到徽州。”徽州很美,就像一幅畫,這畫只能默默欣賞,說出來都顯得亵渎。
當周佐習慣性地舉起手中的相機取景時,望着突然闖入鏡頭的人,一時有些愣怔。
陽光透過樹葉,點點滴滴打在那人的身上,斑駁而疏離。
那個人高高瘦瘦的樣子,站在樹下,笑得很嚣張,仿佛帶着最最絢爛的光,照亮了四圍無盡的黑暗,于剎那間成了周佐眼中最醒目耀眼的風景,而周遭萬千人事成風,皆如過客一閃而逝。
真美好。周佐想。
然後那人扭頭朝這個方向看了一下,周佐一愣,放下相機,不覺回之以一笑,然後轉身,繼續漫步。
是個女孩子。
第一眼看到那半長不短的頭發時,還以為是長得中性的男孩子,盡管還穿着黑色的運動衣,但再一看就知道是個女孩子,讓人感覺很舒服并忍不住喜歡的女孩子。
盯着照片中那個人曾走過的風景,周佐的嘴角不覺微微上揚,連眼睛都在笑,像極了那時不覺間回報的一笑。
也許,真有冥冥注定這回事。
周佐第二次見到那個女孩,是在剛到婺源的時候,在廣場偶然的回身環顧,那個人的身影便猝不及防地闖進了視線裏。
女孩換了暗紅色長袖T恤和深色牛仔,依舊帶着運動的氣息,幹淨利落,此時正微微側首和朋友說着什麽,微微發紅的臉帶着些漫不經心。
是個陽光潇灑的女孩子吧,周佐猜想。
不知道那個朋友說了什麽,女孩朝她看了過來。
真失禮,周佐歉意笑笑,女孩先是愣了愣,然後笑着點頭。
的确是個陽光潇灑的女孩子,讓人忍不住想要接近,可,還是遠遠看着要好些吧?周佐想着,轉身走開。
也許,不僅是冥冥注定,還是命運。
周佐第三次遇見女孩,是在婺源正漫山遍野地開着的油菜花梯田。
她說:“能麻煩幫我們照張照片嗎?”
聲音清清亮亮的,聽着很舒服。周佐第一次想要主動說些什麽,嘴唇動了動,最終只是笑着點點頭。
照完之後,女孩又笑着說:“謝謝。”
周佐搖頭笑,心裏迫切地想要留下女孩,非常想,可是,不能……
“那個,”女孩躊躇了一下,“我們一起吧?”
周佐一愣,仰着頭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人,明明知道該拒絕的,卻克制不住心裏想要靠近的渴望,然後笑着點頭。
周佐答應得痛快,女孩反而有些反應不及,然後不好意思地撓頭笑着:“你不怕我是壞人啊?萬一我是壞人的話,那那……”
周佐忍不住笑得咧開了嘴,搖搖頭。
女孩雙眼倏地一亮:“你怎麽知道我不是壞人?”
周佐終于移開眼睛,看看左右,似乎在想措辭,好一會兒搖着頭憋出來三個字:“……不值錢。”
女孩聞言愣了,周佐于是指指自己,笑笑。女孩臉刷得紅了,連連點頭:“哦哦……”然後轉了話題:“那我們走吧?”
周佐點點頭,跟上,聽到女孩還在前邊低聲嘟囔:“怎麽會不值錢……”
擡頭,女孩的那兩個朋友早已笑得前仰後合。
周佐終于拿出了手機,上面一個未接電話和一條短信,來自于同一個人。短信仍舊只有八個字:注意身體,小心一些。
周佐攥緊手機,笑容黯了黯。
回程的時候,秦恬說:“我以為你不會說話呢,都只是笑。”
秦恬,女孩的名字。周佐聞言,仍舊是笑:“是嗎?”
秦恬看着她點頭:“是啊!”然後,接着說,“不過,我挺喜歡看你笑的。”
夜晚坐在床邊,周佐翻着照相機裏唯一一張有人的風景。那張照片上,是一個人的背影。
風帶着馨香吹亂的短發張揚地飛舞,挺直的背帶着由內而發的随意,那是一種不被束縛的潇灑,是周佐想要而不得的氣質。
想起今天分開的時候,秦恬拿手機和她拍了個合影。
背景是大片的油菜花,秦恬手搭在周佐肩上,臉微微紅着,笑得張狂惬意,周佐眉眼俱彎,笑得斯文,卻掩不住眼中的亮光。
也許是源于人類對陌生人奇異的放松心理作怪吧,所以比平時大膽很多。但只有周佐自己知道,秦恬的手搭過來時,自己有多緊張。
嗅到從旁邊傳來若有若無的清而微微發澀的味道,渾身肌肉緊繃繃的,總覺得那人該是不可接近的,故而貪戀,又絕望地感受着一時的靠近,被搭着地方像是被炭火貼着一般,在周佐一望無際的寒冰裏,點燃了一絲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