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夢魇

聽着浴室的水聲,周佐第一次覺得,夜晚其實也不是那麽那麽難熬,接着提筆在筆記本上寫下了兩人在河邊的那首步行詩,放在底層。

然後發了一條微博:左邊有個人:我所以為的死路不是死路,所以為的出路也不是出路。

編輯短信:我在蘇州,勿念。

短信發送成功,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周佐看到來電一下子把手機扔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手機自動挂斷了,很快又震動起來,周佐伸出去的手就那樣停在半空,猶豫許久終于拿起接通。

“還沒睡嗎?”

周佐看了看表,八點四十二:“嗯。”

“錢不夠了告訴我。”

“嗯。”

“注意安全。”

“嗯。”想了想,周佐補上一句:“知道了。”

女人的呼吸有些急促,停頓一會兒,說道:“你弟馬上高考了,你記得鼓勵鼓勵他。”

周佐突然收了臉上淡淡的笑,頓了一頓,慢慢換上嘲諷,語氣仍舊不變:“……嗯。”

“……那就這樣吧,我挂了。”

“嗯。”

“……”這一次,是四秒的沉默,然後挂斷。

Advertisement

周佐忍不住伸手遮住了雙眼,好一會兒,拿開手開始編輯短信,删删改改,只剩下四個字:高考加油。

發送成功。

很快,有了回應:姐,謝謝O(∩_∩)O

心裏五味雜陳,周佐的手輕輕一抖,直接關了機。

擡頭,秦恬用毛巾擦着濕漉漉的頭發出來了,不知道是不是洗澡的緣故,周佐覺得燈光下她的笑那樣幹淨。

偶爾有水珠順着發絲落下,滴在耳頸邊,晶瑩剔透地劃下去。

周佐一直覺得女子的頸背是最好看的,像藝術品,所以此刻她的目光不覺帶了欣賞的意味,直接而不加掩飾。

秦恬被盯得有些受不住,臉頰微微發紅,指着浴室,笑罵:“看什麽看?該你了。”

周佐這才擡頭看她的臉,笑笑,毫不吝啬地贊美:“看你漂亮。”

直到浴室水聲響起,秦恬才忽然發覺,自己被調戲了。

周佐出來的時候,秦恬的目光幾乎立刻從房間裏的小玩意兒轉到了她身上。周佐本來覺得沒什麽,盡量讓自己大方些,卻還是忍不住紅了臉,走過去直接把秦恬的臉掰正對着她剛才看的小玩意兒。

秦恬故意在周佐松手的時候又轉了回來,挑着眉。

周佐于是再掰過去,秦恬再扭過來。

第三次的時候,秦恬直接一手抓住了周佐的雙手,似笑非笑,俨然一副地痞流氓調戲良家婦女的架勢。

周佐只覺轟地一聲,連耳根都紅了個透,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局促地站着。

秦恬怔了怔,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的人,緩緩靠近,近在咫尺的低順眉眼如畫一般,叫人欲罷不能。

“佐兒。”很北方的一種叫法,配上被刻意壓低的清涼聲音,秦恬垂着眼簾半遮住黑亮的眼看她。

周佐耳邊忽地發癢,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感覺耳朵還在輕輕發顫。

“佐兒。”

又是一聲,像是突然朝自己打開了一個彩色的世界,與自己的灰暗截然相反,抑制不住地心向往之,周佐卻還是及時收心,匆忙後退一步。

秦恬無意識地抿了抿唇,擡起另一只手,卻見周佐躲開了,瞬間湧上的失落和氣惱,反而笑了:“我給你擦頭。”

周佐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張了張嘴,又重新閉上,連續幾次後終于說了出來:“對不起。”像是硬憋出來的,連帶着把毛巾遞了過去。

秦恬接過,一邊擦着,一邊問:“舒服嗎?”

“……嗯。”

秦恬立刻滿血複活,試着說道:“我秦恬是誰?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可是居家必備。怎麽樣,要不要考慮一下?考慮到咱倆的交情,可以給你行內價哦?”

周佐噗嗤笑了:“這樣啊,那你不吃虧?”

“不吃虧不吃虧。”秦恬連連否認,“還賺了。”

周佐故作驚奇:“那這樣,豈不是你還要給我錢?”

秦恬皺着眉頭,似乎在深思熟慮:“嗯,這的确是個嚴肅的問題。”卻忽然邪惡一笑:“妞兒放心吧,跟了爺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怎麽樣,跟不跟?”

“吃香的喝辣的?”

秦恬點頭,周佐妝模作樣嘆了口氣:“唉!爺,可惜我胃不好。”

秦恬勾起周佐下巴,嘿嘿笑道:“不怕不怕,咱可以不吃香的喝辣的。”

周佐笑:“那我跟你幹嘛?”

“嗨!那都不事兒!”秦恬雙手捧花狀托着自己的臉:“爺跟了你也是一樣的。要不,爺先給你笑個?”

周佐伸手拽了拽她的臉,兩人很快鬧在了一塊兒。

這一夜,周佐自然而然地兩手樓着秦恬的手,蜷成一團,感受着十四年來唯一一次安然入夢。

聽着逐漸深沉的呼吸,秦恬睜開了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臉,伸手關掉了臺燈,然後借着月光輕輕靠近,在那光潔的額頭小心而虔誠地印下一記輕吻。

睡到半夜的時候,周佐忽然醒了,雙眼沒有焦距地看着黑暗中朦胧的一切,宛如本能一般緩慢而小心地蜷縮,緊接着渾身肌肉漸漸繃緊,呼吸越來越輕,心卻跳得越來越激烈。

慢慢地,周佐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縮得更小,雙手不由用力,聽到旁邊的呻吟時渾身一震,雙手猛地放開,眼睛這才漸漸有了焦距,胸膛不住起伏,本能伸出開燈的手在看到快要醒來的秦恬時忽然頓住。

猶豫再三,周佐抵不住渾身發麻的恐懼,開了燈。

果不其然,秦恬迷糊地看着她,問:“怎麽了?”

周佐的手還在發顫,努力抓了抓睡衣,擠出一個笑來,盡管那個笑秦恬不一定看得到:“……廁所。”

秦恬似乎沒有多想,翻身睡了。周佐象征地去了洗手間一趟,回來躺下,卻再也睡不着了,盯着燈發呆,不多時,便被一雙手臂環住了。

秦恬閉着眼睛緊了緊手臂,确認将周佐固在懷裏後,才重新安心睡下。

周佐沒有動,任由熟睡的秦恬将無意識動作進行完畢,近乎貪婪地感受着對方所帶來的安心的感覺,不斷對自己說,只一會兒,只一會兒,然後輕輕閉上了眼睛,沒有再動彈,卻也沒有再睡着。

直到天亮,察覺旁邊的人輕輕動了動,緊接着仿佛被熾熱的視線鎖住的感覺,腦袋卻愈發昏沉。

而後,嘴唇忽然傳來輕軟微涼的觸感,周佐迷蒙的腦子一下子清醒了,擱在被子裏的右手微微一縮,卻沒有睜眼。

秦恬盡可能放輕放緩自己的動作,起身。

聽到洗手間傳出水聲的時候,周佐睜開了眼睛,伸出一只手臂擱在額頭,然後閉上眼深吸了口氣,再睜眼時,換上了迷糊瞌睡的眼神,蜷成一團睡了。

路上到處都是錢幣,風偶爾吹動露出地面的一角,仿佛在引誘着人上前拾取。

又是這樣一條街,泥濘的,肮髒的,崎岖的。

周佐站在街口,想象着第一次夢到這樣的場景時,自己是什麽樣子。似乎是在家徒四壁的屋子裏照顧生病的老奶奶,周佐仍記得自己當時在夢裏見到這麽多錢時,那種開心的心情。

之後,她不斷地彎腰,撿錢,彎腰,撿錢,直到夢醒。心裏想着,再沒有人會嫌棄自己了。

醒了才終于發現,那只是一個短暫而虛假的夢境。

至于第二次,已經被父母領走的她一聲不吭地跑回去偷看老人,當看到已經坍塌的老屋,不知道究竟是懷着怎樣的心情。回家的當夜,她在夢裏發現,有些錢是真的,有些是假的。但無一例外地,都是髒的。

現在是第三次,她看着那些錢,輕輕靠近看了看,再直起腰,向這條路模糊不清的盡頭走去。

只是一個夢罷了。

周佐醒來的時候,是早上十點,秦恬先收拾好出門了,說在旅店門口等着自己。

今天的陽光似乎特別的好,照得秦恬渾身金燦燦的,笑容也暖洋洋的。周佐站在門內,一時有些不敢踏出去,就那樣看着。

秦恬一腳蹬地,指了指後車座,周佐笑着搖搖頭:“這是在哪裏租的?”

秦恬指指自己來的方向:“那邊。”

周佐沖秦恬笑了笑,便徑直走了過去。不一會兒,周佐也騎了一輛單車過來了,這才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什麽,急忙道歉。

秦恬握着車把的手緊緊的,只是搖了搖頭,說了聲:“走吧。”便率先騎了出去。

看着擦身而過的車後座,周佐突然想起自己忘記的另一件事,于是急忙騎着跟上去,嘴唇動了動:“……太重了。”說着一手指指自己。

秦恬聞言一笑,側頭看了看她,然後點點頭。

秦恬笑得有些勉強,周佐面上不動聲色,心下卻一時無比懊惱,自己的解釋還不如不解釋。

兩人把周圍的景點都轉了一遍,在小吃街吃了一半便飽了,于是決定第二天再來接着吃完剩下的半條街。

周佐在躲自己,秦恬自嘲笑笑,打開花灑,仰頭閉上了眼睛。

今天一天,周佐會客氣地跟她笑,客氣地跟她說話。可在秦恬看來,兩人似乎無時無刻不在冷場。

兩個人表面上是相識不久作伴旅行,這樣按道理很正常,但對她們卻恰恰是不正常的。

抹了把臉,帶着一股決絕,秦恬出了浴室。

屋子裏,周佐正坐在床邊一張張翻單反裏的照片。

秦恬扯扯自己的臉,又胡亂揉了一把,走過去,笑:“佐兒啊!今兒我算是長見識了,想不到你知道的還挺多,都能去當導游了!”說着走過去扯了扯周佐的右臉,“姐喜歡上你了,這可咋辦?”

撲通撲通!秦恬順勢坐下,臉上故意作出一副色狼流氓樣兒,心裏卻緊張得不行。雖然這一路常開這樣的玩笑,可今天,是不一樣的。

周佐手不小心按了一下,照片跳到下一張,卻頭也沒擡和往常一樣回道:“姐也喜歡你。”

秦恬的右手有點抖,輕輕叫了句:“佐兒。”

聲音一時間變得又低又清,如同情人之間的低喃,周佐情不自禁地擡頭看她,下一刻就愣了。

蜻蜓點水而又小心翼翼的一吻,好像有什麽剎那間轟然崩塌,燈光也被炸成一片一片,星星點點地鋪在面前人的身後。

秦恬的聲音仍舊低低的:“我是說這種喜歡。”

“……”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