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試探
車子停下,秦恬帶着周佐進了一家酒吧。
吧臺那邊,一個年輕的男人招了招手,秦恬便拉着周佐走了過去。
周佐習慣性的忽略了那人的臉,瞥了眼那人的衣着,得出一個結論:花花公子。之後,就移開了眼看向周圍。
走近,秦恬拉着周佐坐下,挖苦道:“喲,花花公子?”接着問:“其他人呢?”
花花公子臉上的笑僵了一僵,笑着反諷:“花花女人,彼此彼此。那群懶貨還沒到。”
秦恬撇撇嘴,瞪了他一眼,轉頭問周佐:“喝什麽?”
“飲料。”周佐的聲音不大,花花公子卻聽到了,瞅着垂眸的周佐奸笑:“喲,這是誰啊?來酒吧喝飲料?”
周佐沒有搭理,秦恬收了笑:“差不多夠了。”她的聲音清清涼涼的,這樣一拉,就有些冷。
花花公子挑挑眉,不置可否,也不在意,只是又特意看了周佐一眼。
秦恬将飲料推到周佐面前,剛要說話,就聽到一聲大喊:“恬姐!”
周佐順着秦恬的目光看去,一個紮着雙馬尾的女孩子在舞臺上招了招手,秦恬沖那邊揮了揮手,然後扭頭,周佐于是沖她笑着點了點頭。
切了一首音樂,秦恬站在了舞臺上,起步。周圍的人群頓時熱情高漲,口哨聲此起彼伏。
周佐愣了愣,發現秦恬跳得是……鋼管舞。
舞步帶着秦恬本人給人的感覺,周佐忽然覺得,秦恬留長發也應該很好看的。
過了一會兒,耳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你……”
周佐收回目光看着花花公子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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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花公子不自覺皺了眉,周佐的目光太過散漫,他微微側了身,任由聚過來的幾個朋友們打量着周佐,介紹:“這位是秦恬的朋友——”
幾個人相視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看了眼秦恬的朋友們,周佐不由對自己的失語症暗惱,接着只好迅速做出了平日裏慣常的笑:“周佐。”
果不其然,場面迅速冷了下來,周佐有些尴尬,眼神四顧巡視。
花花公子也不在意,直接說道:“六號包廂,我們先過去了。”
尾音收得突然,因為他清楚地看到,對面周佐那雙本來敷衍的雙眼倏地亮了,裏頭圈着的笑意輕輕漾開,蕩着水光,使得臉上刻意的笑容也漸漸變得生動起來。
他順着周佐看向自己左後方,秦恬正挽着衣袖,無比張揚地朝這個方向走近。
一一打過招呼,秦恬走向周佐,笑着替她理了理頭發,自然而親昵。
幾個人卻早已見怪不怪,秦恬轉向衆人笑笑:“走吧?”
周佐只滿心滿眼地看着身邊的秦恬,對自己說,這就夠了。
十來個人圍着桌子坐好,秦恬站着,一手搭在同樣站着的周佐肩上:“周佐。”
周佐點頭微笑示意,覺得似乎無論怎樣冷場都不那麽重要了。
然後,秦恬開始介紹,先是花花公子:“花花公子。”
花花公子吊兒郎當地笑:“周佐是吧?叫她花花女人。”
雙馬尾的小丫頭笑嘻嘻地接道:“他叫傅書唯。開出租車那個師傅的傅,你知道吧?”
花花公子黑了臉:“閉嘴!”
秦恬又接連說了幾個名字,才和周佐坐下,一群人嘻嘻哈哈地笑鬧。期間,周佐只笑着點頭,卻是一個都沒有記住。
之後,秦恬大多時間都在和朋友說笑,互相灌酒,偶爾會緊緊拉着周佐的那只手。這時候,周佐便會意扭頭,正正對上滿眼笑意正看着自己的秦恬,然後回以一笑。
偶爾,秦恬會借着逃酒用腦袋蹭蹭周佐的肩膀。周佐一句話不說,間或喝口飲料,間或看看秦恬的側臉。
看得出來,秦恬很高興,周佐的嘴角也不經意跟着上揚。
周佐以為自己會就這樣默默看着秦恬直到聚會結束,不料卻被一個小丫頭盯上了。
小丫頭就是剛才招呼秦恬跳舞和介紹花花公子的那個雙馬尾,很活潑的樣子,坐在周佐左面,叫:“周姐?”
周佐一開始沒注意,小丫頭拽了拽她的袖子,才扭過頭,目露詢問。小丫頭笑得可愛,直接放了一杯酒在周佐面前:“周姐,不介意我這麽叫你吧?”
周佐心下好笑,點點頭,和小丫頭碰杯,剛喝了一口,就見小丫頭眨眨眼睛,一臉的調皮:“要見底的,要見底的。”
周佐愣了一瞬,點點頭,然後喝完了。這下小丫頭有些怔,朝她伸了伸大拇指,跟着見底,笑嘻嘻地看着周佐:“厲害厲害,我還怕周姐不願意和我喝,你不知道他們平時都嫌我小,不和我喝。”說着重新為周佐續了兩個半杯,又掂了另一種酒分別續滿。
周佐搖搖頭:“哪裏會,只是我酒量不好。”
小丫頭親昵地靠近周佐,将酒遞過去:“我不信,周姐肯定騙我。”
周佐的笑變得有些冷,她沒喝過酒,但不代表自己不知道什麽叫做灌酒,拿着酒杯的手有些重,察覺一道視線,于是不動聲色地瞟過去。
是花花公子,并且即便知道周佐看過去也沒有絲毫收斂,整個一副看戲的樣子。
手機震了起來,周佐抱歉地笑笑:“電話。”轉而輕輕拉了拉秦恬,指指洗手間,然後起身。
剛走到洗手間的門口,卻已經遠離了暧昧不清的燈光和音樂。周佐看着屏幕上熟悉的號碼,皺了皺眉。
“喂?”
“現在在上海嗎?”
雖然對方明知故問,周佐卻還是應了聲:“嗯。”
“你……小心一些。”
周佐嘲諷地笑容忽而一頓,抿了抿唇,開口:“我和朋友在酒吧。”
“酒吧?”音調一下子提了上去,卻很快被壓下來:“什麽朋友?啊,我不是——”
周佐眯了笑眼,打斷那邊的解釋:“在路上認識的。”
“哦,好——”
“是個女生。”
“……哦,要注意安全。”
“酒吧不安全。”周佐惡意地繼續,“剛才還有搭讪的。”
那邊有些反應不及:“……什麽?”
“你猜我們怎麽解決的?”
“……我朋友說,我倆是同性戀。”
“……”
周佐接着說了一句:“你說,我要是同性戀——”
“那是不正常的!”先前帶着喜悅與擔憂的語氣,在周佐小心翼翼的試探中,陡然變了,異常拔高并嚴肅,冷冷的,讓人的心也跟着發涼。
一句話,六個字,只有六個字,卻每個字都那麽尖利,一下一下劃在周佐的心上。
腦子裏反複重複着,周佐忽然沉默了,繼而扯開嘴角笑了,帶着忐忑不安的恐懼,卻又有着觸碰禁忌之後的變态的心理快感,“就這樣吧。”然後率先挂了電話。
深吸一口氣,周佐轉身,與從旁的洗手間出來的一個人撞了一下。
“啪嗒”一聲,周佐一邊道歉,一邊彎腰去拾掉在地上的手機,待察覺那人走遠,她卻忽而一頓,不堪其重般沉沉俯身,坐在手機旁邊,雙手扒拉着頭發。
走廊盡頭的花花公子繼續不動聲色地看着。
周佐将頭埋在雙膝一瞬,然後縮了縮肩膀,擡起頭試圖扯出一個笑,喉間卻慢慢發出低低的似哭似笑的聲音。許久,她捂住了自己的臉,深吸一口氣,拿手拍拍自己的臉,起身,卻緊跟着感覺眼前一暈,急忙扶着牆站穩,一步一步艱難走着。
喧鬧嘈雜撲面而來,周佐擡頭掃了一眼不遠處。顯然,從不注意看路人的她并未注意到有何不妥,所以在與一人擦身而過時,便被聲似花花公子的那聲“周佐”叫愣了。
想及自己方才的那番動作,周佐不覺渾身一顫,卻還是假作鎮定地沖那人笑笑,然後走開了。
剛剛落座,不待小丫頭勸,周佐将那杯酒喝得一幹二淨,然後,徹底醉了。
秦恬伸手擋下了小丫頭倒上的第三杯酒,環住周佐的肩膀,對正在看着自己的周佐笑了笑。
周佐也跟着笑笑,秦恬一愣,旋即笑着推了朋友的酒,起身扶周佐出了酒吧。
關上車門後,秦恬問:“怎麽了?”
周佐不語,只是看着她笑。
秦恬于是叫:“佐兒?”
周佐不語,仍舊是笑。
秦恬無奈揉揉她的頭發,将周佐抱在懷裏,輕聲說:“你不想說,可我想知道。我想知道,你是因為什麽不高興,我能不能幫幫你。佐兒,你心裏的事太多,我不求你現在就樁樁件件都講給我聽,但最起碼,希望你能夠不把我擋在外面。唉!醉成這個樣子,我說這麽多,也不知道你記不記得住。算了,你就記住一句吧,你這麽多不高興的事兒裏,我秦恬向你保證,只會解決,不會增加。行不?”
下巴擱在秦恬肩上,腦子有些混沌,周佐的笑卻忽然挂不住了,眼中的淚剎那間打了個旋兒。周佐閉了閉眼,生生忍住了。
秦恬退開,掰正周佐,左看右看,笑着說:“佐兒,你怎麽一喝醉,話就更少了?”
周佐歪歪腦袋,咧開嘴笑:“嗯。”
“嗯!”秦恬捏捏她的鼻子,“你知道什麽,就嗯?”
周佐努力找回對舌頭的控制,笑:“我都知道。”
秦恬失笑:“你都知道!聽起來是沒醉,那你都知道什麽呀?”
周佐皺皺眉,說:“等我。”
秦恬好笑:“等你什麽,等多久?你會不會讓我等着等着,就不要我了?”
周佐頓時有些恍惚,眼神游移,喃喃重複了一遍:“不要我了……”
再看時,她面前的秦恬好像也突然變了樣子,一條坎坷不平的土路出現在腳下,然後一個面容模糊的女人對自己說:“等我們回來。”她旁邊那個小小的身影也晃了晃手臂跟着說:“等着啊!”
一個說,等我們回來。一個說,等着。
等着……
之後每天每天的黃昏,周佐都會坐在門檻上,望着那條土路,等着。
直到天黑漆漆的時候,她才戀戀不舍地回屋,第二天又會接着重複。
這一等,就是七年。
周佐晃着神,輕聲說:“不要我你就說啊!”
大滴大滴的淚從周佐眼眶滾下,秦恬怔了怔,忍不住用手替她擦了一下:“別笑了。”
周佐還在笑,淚水卻流得更兇了,大着聲音重複:“不要我你就說啊!”
聲音談不上聲嘶力竭,歇斯底裏,相反淡淡的,沉沉的,像是詢問或是陳述,透着無盡的絕望。
秦恬一下子攬過周佐,小心地拍着她的背:“別笑了,周佐,別笑了。”
周佐搖頭,絕望壓抑的聲音終于帶了一絲不易透露的祈求:“你不是說我笑起來好看,我好看了,你是不是就不會不要我了?”
秦恬的手微微一頓,分不清周佐究竟是在回憶還是對自己說話,想了很久,最終蹭了蹭周佐的脖子,輕聲說:“別等了,我來了。”
“佐兒,我來了……”
一遍一遍,在周佐昏沉的腦海裏愈發深沉。
夢裏,一個影子走近,伸出雙手,拉起角落裏縮成一團迷惘無神的周佐。千萬道光芒忽然刺來,将人影照亮,秦恬笑着,如同周佐第一次見時的樣子,告訴她:“周佐,我來了。”
然後周佐直直地望着她,邁開步子,被她帶領離開孤獨與黑暗,跑向一個豐富多彩的世界,看她始終笑得刺目而絢爛。
來了,終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