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伊憐先生本以為這件事情結束了。
近些天天氣越來越冷,他很少出去,更多時間是在房間讀書繪畫。但是今天是個晴朗的日子,從他醒來就看到陽光毫無遮擋地照進屋子裏。
“尤恩怎麽沒來?”伊憐看到旁邊站着別的仆人,開口問。
自從兩個人關系密切後,尤恩經常很早就在伊憐門口等着,聽到房間裏傳來鈴聲,他便第一個進去。他本不是貼身仆人,卻經常做貼身仆人應該做的事。
今天進來的人不是他,而是曾經服侍過的男仆。
男仆一板一眼道:“尤恩身體不舒服,生了病。管家讓他在房間裏休息,不可以在主人面前出現。”
伊憐先生沒有錯過他眼中的一絲不屑。
男仆上前為主人穿衣,用小刷子刷掉衣服上的褶皺。就聽伊憐突然說:“我應該對管家說清楚,我打算讓尤恩當貼身男仆。”
身後的男仆大吃一驚:“先生……恐怕您的想法不能夠實現!”
伊憐看着鏡子中的那個仆人。
“怎麽?”
“您這樣做,無疑是讓老鼠進入糧倉,小偷進入國庫。”那仆人義憤填膺道:“也不知道那瘸子學了什麽欺騙人的法術,讓您産生提拔他的念頭,不過,但凡品行上有缺損的人都不應該再被重用。”
伊憐臉色沉了沉:“誰說他品行有損?”
“這……”
“不要編造沒有證據的謊話,如果他真的偷了戴安娜的首飾,我會第一個将他辭退……”
“什麽?”那仆人驚訝地一時間忘記了手中的工作,呆呆地看着伊憐:“他偷了首飾?”
伊憐先生略微皺眉。
他不知道,除了首飾,尤恩還偷了什麽?
男仆放下了手中的刷子,說:“老天,請讓我和您說實話。即使管家讓我不要多嘴,但欺騙您的滋味真不好受!那個瘸腿的仆人尤恩,昨天晚上趁着所有人不在,偷拿了一筆錢……”
伊憐靜靜地聽着。
“就是您放在門口匣子中的零錢。半夜被人發現的時候,那瘸子手裏還攥着一磅,人贓并獲,絕對沒有冤枉他。”仆人嘟囔地說:“誰都沒想到他會幹這種事!那可是您的財産……”
伊憐聽完,低着頭沒說話。
過了許久,他才說:“他現在在哪兒?”
“管家讓他暫時留在房間裏,下午把他送去見治安官。”
伊憐沉默了。
偷竊是重罪。曾經有女仆偷竊主人的珍珠耳環被活活燒死的事情。即使在伊憐的莊園裏,一磅的價值微乎其微,但毫無疑問,尤恩會被判處死刑。
“您不會想寬赦他吧?按照您剛才的說法,尤恩可是慣偷,絕不能再留在莊園裏。”
伊憐苦笑了一聲:“即使我想原諒他,也深感力不從心。我需要思考一下再做決定……”
“不錯,正好趁着天氣很好,您約定了要和法國的外交官去騎馬。在那段時間,您可以仔細思考。”
只會賺錢和室內活動的貴族,稱不上是真正的貴族。他們必須要時常進行打獵、射擊和騎馬運動,讓身體保持在最勻稱和諧的狀态。
趁着冬日裏的好天氣,伊憐先生和三四個貴人一起到森林中騎馬打獵,實際上是一種比賽,關乎着貴人的體面。
尤恩住在樓底下最吵鬧的房間,不過這也方便他聽到窗外馬蹄的聲音。
他站起身,腿腳不便地爬到床上,以便更加靠近窗戶。他聽到伊憐先生微笑着和別人問好。聽到主人聲音的那一瞬,尤恩的眼淚控制不住的滑下來。
尤恩知道,管家想讓他主動辭職。也因此在管家看到他“偷錢”的時候,無論尤恩怎麽辯解,都沒有人聽。這是很自然的事情,誰會去聽一個貧窮的瘸子的辯解呢?更何況這個瘸子還有前科。
死就死吧,他願帶着自己這副殘缺的身體下地獄。只是想到那地方沒有伊憐先生,他就難掩恐懼,想要再聽他的聲音。
尤恩一直聽着馬蹄奔跑的聲音,直到再也聽不到。
他默默等待着判決。
原本尤恩還以為,趁着伊憐先生不在,管家一定會立刻把他交給治安官。誰想他這一等就等了四五個小時。
冬天的天氣變化異常迅猛,前幾分鐘還是日暖風恬,轉眼間就刮起了大風,沒過多久又下起了雪。
尤恩聽到鎖着的門被打開的聲音。
管家露出了臉。他說話的語氣近乎惡劣:“尤恩先生,你可以出來了。”
尤恩愣了:“我要被抓走了嗎?”
管家用難以掩飾的憤怒聲音說:“我指的是,您可以自由的選擇要去哪裏了。”
“……”
“即使找到了您偷竊的證據,伊憐先生仍然可憐你。在出去騎馬之前,他留下一封信,說是寬赦了你的罪行。”
尤恩心頭像是被軟東西紮了一下,流出溫熱的東西。
“偷盜的事情我可以和您解釋,來日方長,您總會知道真相,”尤恩言辭誠懇,就算看到管家不以為然的神情,他也絲毫不在意。不過他看了看外面的天氣,不禁擔心地說道:“伊憐先生現在在哪裏?外面天氣陰沉沉的,似乎不再适合騎馬……”
管家冷聲說:“大人馬上就會回來了。”
主人不在莊園的時候,女仆們會把家中每一個角落都打掃的幹幹淨淨。與之相反,男仆會輕松一些。
尤恩跟在管家後面,坐到了餐桌旁。有不少仆人在喝下午茶。
他們都知道了伊憐先生心軟寬赦他的事情,神情帶着不滿和憤懑,間或說出一些嘲諷的話。尤恩權當沒聽見,只是憂心忡忡地看着外面。
沒過多久,果真傳來了馬蹄聲。
尤恩驚喜地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了門口。他穿的很單薄,打開門時一股寒風幾乎将他整個人吹透了,可是尤恩并不在乎,一邊發抖一邊朝着外面走。
回來的是幾個貴人。他們摘下風衣和帽子,嬉笑着說:“好大的風,好烈的雪!我幾乎控制不住我的馬。”
“下次再一起去森林深處好了,我遠遠看到一條河……“
尤恩沒資格去侍奉他們,躲在角落遠遠地張望。直到最後一個人進來,他都沒有看到伊憐的身影。
管家便問,伊憐先生還沒有回來嗎?
有幾個知情的貴人說:“他和外交官走了另一條路。想來馬上就會回來了。”
幾個仆人帶着回來的貴人去烤火暖身體,只有尤恩仍然站在那邊。
這一等,一直等到了天黑。
天色逐漸暗淡下來後,不少人意識到可能出了什麽問題。他們叫了警衛隊,卻被告知天氣和時間都不湊巧,只能明早出發找人。
所有人的心情都沉重下來。
冬天的雪夜,沒有任何保暖的工具,在危機四伏的森林中……
他們還沒想好對策,突然聽到了門外有馬蹄奔跑的聲音。
幾個仆人喜出望外地跑過去開門,尤恩睜大了眼睛。
“……沒有,沒有。”尤恩自言自語地說,臉色刷的白了。
來人是與伊憐同行的外交官。他的臉被凍傷,通紅一片,全身都在發抖,他忍不住嚷嚷着:“我還以為我回不來了……!”
發現伊憐先生沒有過來,幾個貴人連忙說:“到底發生了什麽,伊憐先生呢?”
外交官狠狠地打了幾個哆嗦,才說:“我們走了一條偏僻的路,下雪的時候,來路被堵住了。我們只能繼續向前走,以尋找可以回來的路線。誰知在半路,伊憐先生的馬匹突然失控,朝着森林深處跑去……我不敢向前追,直到幾分鐘前才摸索着回來……”
窗外的風怒吼着咆哮,幾乎要震碎玻璃。鵝毛大的雪随着風勢,幾乎可以割破皮膚。
外交官說完這些話,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們知道,伊憐先生多半兇多吉少。
沒有人能在極端惡劣天氣的森林裏存活。更何況他還有一匹失控的馬。
有人默默地吹滅了手中的蠟燭,就像是在哀悼什麽。
“你在幹什麽!這個礙事的廢物……!快回來!”
人群裏突然傳來了怒罵争吵的聲音,是從仆人那邊傳來的。
幾個傷心的貴人忍不住了:“你們在吵些什麽?”
“回大人!就在剛才,有個瘸腿的仆人拿了不少東西,有厚重的衣服,還有繩子食物,跑出去了……”
“在這個時間他還敢起偷盜之心,真是不知死活!”
仆人都在憤怒地說着,以他們對尤恩的想象,他确實是能做出這樣事情的人。
不過,過了一會兒,突然有一個微弱的聲音傳來:“那個瘸子,剛才說要去找伊憐先生……”
“……”
“他可能不是想偷盜。”
“……而是去找主人了。”
在這個狂風暴雪的夜?
連警衛隊都不敢冒險前去,別說一個有過偷盜前科的仆人了。
所有人都不相信。
客廳中的貴人坐在燒得旺盛的壁爐旁,似乎已經親眼看到伊憐先生的逝去一樣。他們除了悲痛外,還有着難以言說的看戲的心情。
只有尤恩的想法單純又簡單。
——我已經是個死人了。
我要去找他。
作者有話要說: 有提前看過的同學可能知道尤恩為啥偷錢,先不要說哈,讓其他人也猜猜看,我之後都會解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