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所謂一物降一物

第二個周六,季耀坤吸取上次的教訓,早早地給蘇漫打了個電話。蘇漫半睡半醒之間接了,咕哝了一聲“我要睡覺”就把電話挂了。

快中午時,季耀坤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怎麽也該睡醒了,又打了一個電話。蘇漫接了,仍然是睡意朦胧,這次叫道:“別吵我。”

季耀坤對着電話說了一句:“昨天晚上做賊去啦?”

那頭蘇漫早把電話挂了。

一個小時以後,季耀坤越想越不對勁,拿着車鑰匙就出門了。

到蘇漫樓下又打了個電話,蘇漫接了,聲音仍然沒有清醒的痕跡。

季耀坤問她:“還想睡?”

蘇漫說:“嗯,你為什麽老吵我?”

“現在是下午兩點,昨天幾點睡的?這樣睡下去不行。”

蘇漫在那頭重複了一下:“下午兩點?為什麽我醒不來呀?”

“現在坐起來讓自己醒醒,我帶你去吃飯。”

蘇漫把一只手蓋在眼睛上,有氣無力地拒絕:“我不去,我不想吃飯。”

季耀坤不搭理她,說:“我上去找你。”

蘇漫在這頭“哎哎”了半天,對方早挂了。

一會兒,聽見敲門的聲音,孫祥去應了門,他揚聲朝着蘇漫的房間喊:“蘇漫,有人找。”

蘇漫使出最大的力氣回應道:“讓他進來吧!”

Advertisement

她經過這一番折騰,醒了大半,但身體奇異的無力,連帶精神也倦怠。這時候沒力氣和季耀坤戰鬥。

季耀坤推門進來,蘇漫躺着沒動,只擡擡眼皮看了他一眼。

她睡得臉紅紅,厚重的頭發鋪在枕頭上,小小的臉埋在頭發裏。睡衣歪到一旁去了,露出一邊的鎖骨。整個人縮在被子裏,乖巧得像小孩子。

季耀坤一看到這情景,心像被揉了一把,所有他們以前親密的回憶像浪濤一樣一下子湧了過來,他的心軟得可以滴出水來。

他走過去坐在蘇漫的床邊,把蘇漫臉上的頭發撫到一邊,又把手放在她臉頰上額頭上貼了一會兒,問她:“不舒服嗎?”

蘇漫回答說:“沒有。就是好困,想醒醒不來。”

季耀坤說:“這樣不行,趕緊起來出去吹吹風,吃點東西。越睡越昏沉。”

說着掀開被子,蘇漫穿着睡衣睡褲,這時睡衣快要爬到胸口,被子一掀露出一截白皙的腰腹。

季耀坤順手幫她把衣服拉好,拍了拍她大腿說:“快點,要不然我幫你換睡衣!”

蘇漫本來還在抗議,聽了這話吓得坐了起來,指揮季耀坤:“幫我拿那件毛衣,不是那件,黑白的那條,還有椅子上的牛仔褲。”

季耀坤任勞任怨地幫她把衣服遞到她手裏,又拿起一件BRA說:“這件?”

蘇漫沒說話奪了過來。

又警告他:“你轉過身去!”

季耀坤笑着說:“是不是有一點多此一舉?你身體哪裏有疤,哪裏有痣,什麽尺寸,我都清清楚楚,連使用感我都記得。”

蘇漫臉紅了,拽過一個枕頭朝他扔過去,說:“此一時彼一時,我們現在可什麽關系也沒有。”

季耀坤一把接過枕頭放回床上,說:“好了,我不看,你趕緊換!”

蘇漫見他轉了身趕緊脫衣服。

季耀坤打量了一下這個小房間,默默地把牆角踢得東一只西一只的鞋子成對放好,把房間裏唯一的一只單人沙發上的衣服規整好。

蘇漫邊換衣服邊看他規整,一點別扭也沒有,仿佛是天經地義的事!

季耀坤說她:“怎麽越過越回去了,還不如以前。這樣的房間,你好意思讓別人進來?”

“我沒讓別人進,是你自己一定要進來的。”

“說的不是我,在我面前你有什麽不敢的?”

季耀坤收拾完一回頭,看見蘇漫的牛仔褲正好提到一半,他感覺身體一陣發熱,不自在地轉開了視線,清了清喉嚨。

白色內褲他很喜歡。

蘇漫完全沒留意,穿完衣服,拖拉着拖鞋去衛生間洗漱去了。

等她回來,季耀坤把她的床也收拾工整了。

他們去飯店的路上,季耀坤說:“你搬到我那裏去有什麽不好?你看,你就不用自己收拾房間了。”

蘇漫不說話,季耀坤剛來就在她公司附近租了套房子,說過幾次讓她搬過去。

“你看離你公司近,上下班走幾步就到了。我在的時候你吃飯也不用擔心。你可以有自己的房間,要是不想讓我進,我就一步也不邁入。你就當換了個房子,換了個室友。”

蘇漫斬釘截鐵地拒絕了。

到了飯店,他們找了個角落的桌子坐下。

此時過了飯點,整個飯店裏只有寥寥幾個客人。

蘇漫仍是全身無力,坐下後就墊着手臂趴在桌子上。

季耀坤點菜時問她要吃什麽,她搖了搖頭。

服務員拿着菜單走了以後,季耀坤從她對面的座位挪到她旁邊來,把她披散的頭發攏好放在一旁,把她手邊的一杯茶水拿開。

兩個人無聲地坐了一會兒,季耀坤不知想起什麽,眼神柔軟了下來,開口說:“我們一起吃的第一頓飯,你還記得嗎?轉眼已經過去這麽多年了。”

一時兩人都沒說話,心思各異地回想那天的情景。

一會兒之後,蘇漫說:“恭喜你!那時你說你在走一條未知的路,現在這條路柳暗花明了,你的夢想實現了。我們兩個至少有一個人夢想實現了。”

兩個人又是一陣沉默,都想起那天他們笑着幹杯,都知道蘇漫沒有說出口的話。

季耀坤喊了她一聲:“漫漫”。

蘇漫就發了恨地說:“我可倒黴了,我的夢想早早破滅了。”

季耀坤打斷她說:“你明知道不是的。”

“怎麽不是,還有人說我就是一場胃病。”

“蘇漫,你生氣我不怪你,但是事實是什麽樣,你別告訴我你心裏不清楚。你在我面前這麽肆無忌憚,刀刀戳人心窩子,你憑的是什麽你心裏清楚得很。這事是我不對,但是你逮着一句不愛聽的話就不放,我說過的別的話你怎麽不記得?我清楚地說過,對我來說,你比任何東西都重要,你就當沒聽過是吧?因為我做錯一件事,其他對你的好就不存在了是吧?一件件事,你但凡認真想想也知道我的心思,口口聲聲我不要你了,你挽留過嗎?你只要勾勾手指我就會回你身邊,但你做了什麽?馬上談戀愛結婚的人是你,單身至今的人是我。現在低聲下氣的人也是我,在你我之間,被辜負的人,真說不好是誰?”

蘇漫馬上反駁道:“你沒有單身,我離婚前給你打過一個電話,你和一個女人在一起。你跟我講話非常冷淡!”

季耀坤對她的指控皺起了眉頭,想了一下,說:“我當時和一個女的去看電影,你打電話來的時候剛好檢票,她在叫我。我們并沒有在一起。這幾年我見過幾個女的。我是一個快40歲的男人,生活總要繼續下去。那個電話我們一共說了兩句話,每個字我都記得清清楚楚,‘有事嗎’,‘沒事’。我的語氣已經非常克制,你覺得我沒有情緒嗎?再說你一個已婚的人給我打電話,我應該噓寒問暖嗎?我答應過你爸媽,只要你戀愛結婚,我會徹底從你生活裏消失,這是起碼的避嫌!你離婚後第一個出現在你面前的人,難道不是我?蘇漫,真要講起來,你不會比我好多少,不過是我願意讓着你罷了。”

蘇漫心裏不服氣,又找不到反駁的點,納悶事情怎麽從他嘴裏說出來就成另一個樣子,還有理有據。

她終于想起一件事情,指控道:”你上次憑什麽不經過我同意親我?”

這時候菜陸續上來了,季耀坤把一碗粥放在蘇漫面前,又往她盤子裏夾了一些菜,慢條斯理地說:“不能親嗎?你上我的床經過我同意了嗎?”

蘇漫一口粥噎在喉嚨裏,嗆着了,咳了半天。

這才知道以前他都是讓着自己,自己哪裏是他的對手,也有可能是自己狀态不佳,腦袋轉不過彎來。

季耀坤耀坤示意她吃點魚,蘇漫不理,她不愛吃魚,季耀坤是知道的。

季耀坤也不多說,夾了一筷子魚放到她嘴邊,蘇漫閉着嘴抗争了一會兒,在他的目光中敗下陣來,到底張了嘴把肉吞進肚子裏,臉上顯得非常不情願。

季耀坤教訓她:“多大的人了,天天挑食,說過多少次再不喜歡吃的東西,多少也要吃點。你看你現在瘦得病殃殃。”

“誰病殃殃,知道我不舒服,你還老訓我。我們第一次吃飯你就由着我挑食,不像現在這樣讨厭!可見你對我越來越不好。”

季耀坤被氣笑了,又夾雜着那麽一點自責,說:“你就故意找事吧!我以前不管你?你怎麽不說大街上那麽多人,我怎麽不管?行啦,我也被你帶溝裏去了,不跟你一起胡鬧了。今天是不該說你,吃飯!再喝一碗!”

說着又盛一碗粥放到蘇漫跟前。

蘇漫哪裏有胃口吃,又不想跟他争辯,手裏拿着勺子不往嘴裏放,只在粥裏攪來攪去。

季耀坤裝作不經意地問:“你和那位是怎麽回事?為了什麽離婚?”

蘇漫的手停了下來,她并不情願說這個話題,很想說不要你管,但是她也知道,就算是在季耀坤面前,她也不能完全由着性子來。

她吱吱嗚嗚地開口:“就是兩家父母都認識,家庭背景差不多,以前見過幾面,他大概對我印象挺好。雙方父母特別想讓我們在一起,他比我大幾歲,他父母也有點兒着急。我們見了幾面,他挺單純,我們說話也能說得來,我---在當時那樣的情況下,我真的挺累的,就沒有拒絕。”

季耀坤神色不明地盯着她說:“你挺能将就,本事比我大多了。既然這麽能将就,又為什麽離了婚連父母都不要了?”

蘇漫也問過自己很多遍,到現在也沒有答案。

明明她前夫是個不錯的人,她自問也是個好相處的人,但那段婚姻到最後,幾乎摧毀了她的自信。

有段時間她挺懷疑自己,為什麽一個兩個都這麽對她。

她的前夫叫王雨,人單純心不壞,當初就是這一點,讓蘇漫覺得在一起生活也不是不可以忍受。

他是父母溺愛長大的孩子,雖然結了婚,父母還是無處不在。

他的世界裏只有兩樣東西,他自己和游戲。

婚前,他願意僞裝的時候是個挺有趣的同伴,可惜婚後他連裝也懶得裝。

開始的時候,蘇漫想盡辦法吸引他的注意力,想要讓他從游戲上轉開一會兒,後來才悲哀地發現,誰阻擋在他和游戲中間,誰就是他的敵人!

蘇漫屢次嘗試以後心灰意冷,懷疑自己毫無吸引力!

更糟的是,有天淩晨,王宇打完游戲上床把蘇漫吵醒了,蘇漫在似醒非醒中脫口而出“阿坤”。

事後不管蘇漫如何解釋,他跟蘇漫講話的次數越來越少。

如果是吵了架,他可以一直一直不跟蘇漫說話,直到蘇漫受不了服軟求和。

這樣的生活,像一把鈍刀,一點一點地磨平了蘇漫的自信和開朗。

她只能打電話給遠在美國的倪倪,倪倪耐心地聽了幾回,後來就說:“這樣的男人,這樣的婚姻,有什麽意思?蘇漫,你還那麽年輕,打算一輩子這樣過嗎?”

蘇漫很早就動了離婚的念頭,可惜在她父母那裏遭到強烈的反對。因為她說出來的一章章一條條在她父母看來都是無病呻吟。

在他們心裏,他們總擔心這是蘇漫心不安定的原因。他們真心覺得打個游戲是什麽毛病?至于不會照顧人,自己的女兒,又何嘗是體貼會照顧人的人,小兩口磨合兩年就好了!

蘇漫厭倦了和父母對抗,生活摧殘了她的自信,因此每次作罷,得過且過。

在她最痛苦最無助的時候,她想起了季耀坤,抛開男女之情過往恩怨,這個人在她心裏像燈塔一樣!

可惜她鼓足勇氣打通了電話,一聲千嬌百媚的“耀坤”,無情地将她扔進冰窟裏。

縱然再多深情,也是山高水長各自安好。

她為了保留自尊迅速地挂了電話。

倪倪那時正在為實驗出不了結果痛苦,天天恨不得睡在實驗室。蘇漫不願去打擾她,也不願意像祥林嫂一樣一次一次拿自己的事情煩她。

多少次夜裏她一個人躺在床上哭,邊哭邊自我厭惡,不明白她一個有夢想有自信的人是怎麽走到這一步的?

後來發生了一件事情,成為了壓倒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那天傍晚,她有點發燒,拿溫度計量了一下,也不算高。只是很累,草草地吃了幾口晚飯以後,她拿了一杯水去睡覺。

睡覺前專門跟坐在客廳打游戲的王雨說:“我發燒了,晚上你留意一下。”

王雨應了一聲。

蘇漫睡下以後漸漸起了高燒,燒得人只剩零星的意識。

她努力想醒來,但一直醒不過來。中間有一刻,她掙紮着醒過來,使出最大的力氣喊人,沒人應答。

她絕望地想起王宇戴着耳機打游戲,聽不見!她伸手推倒床頭櫃上的杯子,“啪”地一聲還是沒驚動外面的人,她在絕望中又陷入昏昏沉沉。

等她再次醒來,天已經大亮了,燒也基本退了。身下的床單像在水中泡過一樣。

她轉頭看旁邊,王雨背對着她睡得正香,而床邊打碎的杯子碎片撒了一地,醜陋又凄涼地躺着。

就是在那一刻,蘇漫下定決心告別這種生活,扔掉所有在後面拽着她腿的人。她淨身出戶,沒要任何東西,包括她陪嫁過來的房産和現金,和過去一刀兩斷。

蘇漫回過神來,把這一段複雜的經歷揀幾句主要的告訴季耀坤。

季耀坤聽着,喝了一口又一口的水,面上沒什麽表情,仔細看,額角的青筋跳得很急。

過了一會兒他才開口:“跟你說句實話,蘇漫,我挺替自己不值的。一把年紀,天天操心着別凍着你別熱着你,擔心你受委屈,擔心你不開心,瞧瞧我自己又過得什麽日子?結果呢,你一轉身就糟踐自己,讓別人不當回事,你在我這裏的狠勁呢?你是不是只在我這裏才橫得起來?現在,我特別有打人的沖動,你說打誰合适呢?我、你、你前夫都不冤!要不是你發燒,差點兒把自己燒死,你是不是打算這麽過一輩子?讓我他媽的以為自己成全了你傻叉一樣活着。”

季耀坤說到最後,雖然還壓着聲音已經動了少見的怒火。

說完,他把頭轉到一邊,深吸了幾口氣。

蘇漫趴在桌上,這會兒哭了,也不知為了什麽哭。

季耀坤壓下怒火,平息了下情緒!看她這樣又不忍心,拍着她的頭輕聲說:“不是跟你發脾氣,我跟我自己急呢。好了,這事翻篇了!好在你沒有傻到底,總算還來得及。別哭了,這還有別人呢。”

結完帳,他們準備離開。

蘇漫站起來,只覺得眼前發黑,身體發軟,不受控制地就要往地上癱。她揮舞着兩只手想抓個支撐的東西,一把抓住了季耀坤的衣服。

季耀坤正在穿外套,這才注意到她的異樣,他連忙抱住蘇漫問:“怎麽了?”

蘇漫一時說不出話來,等眩暈過去了才開口說:“我有點暈。”

季耀坤聽罷,摸了摸她的額頭,一摸吓一跳,明明吃飯前還沒發燒,一頓飯工夫竟然燒成這樣了!

他摟着蘇漫趕緊往外走,邊走邊說:“燒成這樣了,怎麽不早說,還有心思跟我鬥嘴。”

蘇漫接了一句:“我都這樣了,你還一直說我。”

季耀坤心裏嘆了口氣,認慫,所謂一物降一物!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