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小三拜了師、留在神仙谷內,就覺得該和阿二一樣必須做事,畢竟他們倆都是百裏懸壺親收的弟子。
師父成天忙得團團轉,那叫燕子的姑娘身子骨虧得厲害,剛來時除了想死以外沒別的念頭,是師父每天每天陪她說話,憐惜她、開導她、親自喂她喝藥、看她有沒有好好吃飯,也沒想過什麽男女之別,直接就把人家當親生女兒一樣捧在手掌心裏呵護。
燕子姑娘一天天地好了,師父也一天天地高興了,甚至那日她步出房門看見小三打了蔥花兩兄弟的屁股還笑了出來。
小三已經不只一次這樣想了,百裏懸壺果真是個奇葩。師公給師父取的這名真是貼切,百裏懸壺天生就是來懸壺濟世的,而且他那種對所有人都不保留的慈悲心腸,就算死了的心也能在他照顧之下,慢慢地活過來。
阿二總是幫着師父,打點藥理以外的一切。小三覺得應該是當初師父把自己最重要的心竅靈血給了阿二治心疾,所以師父的心種到了阿二身上,然後深深紮了根,所以阿二才會關注師父所關注的一切,憂心師父所有的憂心。
至于小三,打他來後,神仙谷一日三餐便是他在打理。上面兩位大佛衣服破了不懂縫,他就去小鎮買了針線,請教店家怎麽補。他認真學着,懂了後一個擡眼,卻見賣針線的大嬸紅着眼睛看着他,以為他是死了爹還是死了娘,一個男孩子居然不像同年紀的又瘋又野,只是乖乖地來學針線活。
偶爾下午閑着,小三就把搖椅搬到外頭坐,悠閑地啃着杏子或白果,腦袋裏頭想着菜譜花式。
中途二師兄會來給他灌碗湯藥,喝完之後塞蜜餞。有時師父親自來看,喂完藥也是給他塞蜜餞,然後笑瞇瞇地看着他,偶爾還看看那兩只學着掃地、洗衣、曬棉被和在藥圃中學着拔雜草的蔥花兄弟。
蔥花自從上次被打了一鞭之後,乖了很多。
加上那天回來小三就去向師父要了定神湯的作法,讓二師兄教了蔥花怎麽煎藥。而喝了一陣子定神湯後,兄弟兩做惡夢的情況就改善許多了。
最近天漸漸地冷,小三把蔥花踢回他們房,不讓他們睡自己廂房的地上。可是那兩兄弟總是被趕了又溜回來,繼續睡在牆角,彷佛那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小三幾次早上醒來見那模樣眼睛就疼,最後實在看不下去,某個夜裏便把蔥花踹到床上,讓他們睡床去。
只是小三很認真地對兩兄弟說道:「你們要是敢再在我床上尿尿,老子就把你們的小雞雞切下來,晾幹剁碎加在飼料裏灑給雞鴨吃!」
蔥花兩原本被允許睡床後萬分地高興喜悅,在床上撲騰不已,但聽到小三的話後兩個人就一抖,連忙說:「知道!」
冬天太冷的時候其實棉被是睡不暖的,加上二師兄都把火盆拿去給師父和燕子姑娘用了,而小三身體本來就虛,手腳在冬裏總是暖不起來。
打從與蔥花睡一起後,這手冷腳冷的毛病卻是消了,小孩子身子熱,一起窩在被子裏就像兩盆火爐在旁邊暖着似,小三還挺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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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為什麽這兩兄弟是分開睡而不是一起睡?
小三爺想不明白,怎麽每次上床總一個躺他左邊一個躺他右邊,把他夾在中間?
☆☆☆
小孩子總是精力旺盛,而精力旺盛的孩子最令人頭疼。
小三今早吃完飯讓蔥花兄弟去洗碗,到外頭走了一圈順道巡巡藥圃後回來要找人劈柴,卻發現那兩兄弟不知道跑哪去了。
小三也不在意,就拖了自己的搖椅到草坪上,邊曬着陽光邊懶懶地看書。
約莫一個時辰後,兩兄弟回來了,還一路叽叽喳喳地笑得很開心。
他倆走到屋前見到小三時吓了一跳,同時站在小三面前,小的有些扭捏,大的根本不知道怎麽開口。
「幹什麽不說話?」小三爺語氣淡淡的,連看都沒看他們倆一眼。
可就是這樣的小三,令人不寒而栗。
小蔥提起勇氣說:「上……上山了……」
「二師兄把路封起來就是不讓人上去,山上有野獸,冬天食物少,見到什麽就吃什麽,你們兩個膽子大了啊,又不記得教訓,想死是吧!」小三慢慢翻著書道。
小花見小三要生氣了,着急地把手中拿着的東西遞到小三面前,說道:「不是的,我們是上山拿之前放在冰洞裏的果子的,要給你吃的!
小三接過小花遞來的果子,眼一瞇,道:「冰梨子?這是我之前買了,放在廚房被你們搜刮走的吧!什麽給我吃,這根本就是我的!山上有冰洞?你們還藏了多少東西在那裏?」
小花一驚,低下頭嗫如道:「就只剩一些凍成冰的果子而已,今天哥哥想起來,我們才去拿的。」
小三爺把書合起來,張嘴咬了梨子一口。哪知梨子肉凍得像石頭一樣,差點沒讓他崩碎牙齒。
小三接着說:「去廚房裏拿兩條草繩。」
兩兄弟也沒問小三要草繩做什麽,只是聽話跑去拿了草繩,再飛奔回來交給小三。
小三随後指使着兩兄弟把兩條草繩的一端緊緊套牢在搖椅腳上,然後把書往肚子上面一蓋,左手拿着梨用牙齒一點一點地把果肉刮下來,右手揮起弒龍索,弒龍索在半空盤懸一圈啪了聲之後,小三大喊:「駕──駕──拉着繩子給我跑──」
啃了啃甜甜的冰梨子,又揮着繩索在空中啪啪地打,小三爺豪氣威武地說:「繞着谷裏跑!我沒說停,就不許停下來!亂跑,我叫你們亂跑!以為拿個梨子就可以呼弄過去,大冬天的給我吃冰,你們忘記師父說我身體虛嗎?」
百裏懸壺途經竹廊,見着那對雙生子背着草繩拉着小三的搖椅汗流浃背地從他面前東倒西歪地跑過去時,疑惑問道:「三兒又在做什麽?」
小三直答:「玩啰!」他道:「聽師父的話,正在溜孩子!讓他們多動動,才會長得快。師父要不要也坐上來玩玩,我剩半顆冰梨子給你吃!」
百裏懸壺無奈失笑,蔥花兒兩則含淚望着百裏懸壺。
百裏懸壺看着他們越來越遠的身影,喊道:「師父是叫你陪他們玩,不是讓你玩他們!」
小三頓了一下,回了聲「噢」,接着弒龍索懸空再鞭,道:「駕──快跑──立刻繞過竹屋別讓師父看見你們,動作太慢的話,中午不給飯吃──」
蔥花衡量了一下神仙谷裏小三和百裏懸壺發的話誰輕誰重,後來他倆一致選擇了聽小三的話,含淚努力地繼續跑,跑到百裏懸壺看不見的地方去。
「三兒啊──」百裏在後頭喊着:「孩子不是這麽教的……」但聲音越來越遠,小三也沒理會。
性子野有性子野的教法,不是每個人都跟阿二一樣心裏只有一個師父,其它人都是屁。他小三爺前輩子好歹也帶過兵,野的、沖的、蠻的、混的通通有之,若不能在最短時間裏令他們心服口服,只聽他一人的話,又怎麽會讓南越士兵一聽見蘇家軍的名號,就愁眉苦臉給他們家雙狼将看了。
小三慢慢地用牙齒磨着梨子,在被拉得颠簸的搖椅上悠然自得地享受冬陽曬在身上暖暖的感覺。
今日是個大晴天,也是個溜孩子的好天。
☆☆☆
日子慢慢地過,初夏時燕子姑娘的身體幾乎好了,只是肚子大了起來。
某天小三摘了嫩筍回竹屋,瞧見倚在欄杆上燕子姑娘那明顯突起的小腹時,眼睛瞪得老大,結果忘了怎麽走路,雙腳一拌,差點自己跌死自己。
燕子姑娘瞧見小三,又掩嘴角笑了笑,而她那很少出現在衆人眼前的随從則拿着把紙油傘站在她身旁,以傘驅走曬在她身上的夏日陽光。
小三回廚房後開始剝筍子準備做菜,小蔥麻利地端來幹淨的水替他洗筍,小花則立刻生火起爐,兩兄弟該幹什麽就幹什麽。
從冬天到春天直至夏天,蔥花兒俨然已成了小三的幫手。有時只要小三出谷回來,還沒到廚房呢,兩個小家夥就會跑來幫忙提菜提籃子,做飯時候也會在小三身邊打打下手,掃地啊、給藥圃澆水什麽的都做得不錯。
而且不管小三吩咐他們什麽,兩家夥就是心甘情願做,雖然早在初春小三就沒在他們眼前揮過弒龍索了,但小三那絕不容許兩人挑戰的威權身影早已深深烙在蔥花們的心裏頭,這輩子都抹滅不去了。
下午的時候,小三去了一趟山頂冰洞鑿冰。那冰洞是蔥花兄弟當年無意中發現的。
在山頂最高處有一個被草叢掩蓋住的洞穴,洞穴不甚寬大,卻綿延入山裏,最裏頭有一口至陰的天然寒泉湧出。泉水中心奇特地從不凍結,可是出奇地冷,冷到甚至只要将東西放在寒泉旁邊一個時辰,就能凍成冰塊了。
小三挺喜歡這個地方,尤其夏天東西容易壞,買回來但不能久放的食材他都會叫蔥花直接丢進來。
小三取了一大塊冰回來時,蔥花不知跑哪裏去了,小三也沒管,自己取出鋒利的魚腸劍,大腿上墊了條幹淨的布,在冰上比劃幾下,開始切切刻刻。
阿二敲了敲廚房的門,把正專注着的小三喚回魂來。
坐在竹凳子上頭的小三從下仰望着阿二,大大的黑眼睛、小巧的鼻子、薄薄無血色的嘴唇,配上一張精致秀雅且看起來十分無辜的臉龐,最後添了抹要命的疑惑表情,還輕輕歪着頭,這眼前孩子模樣的人,讓阿二深深覺得,三師弟外表就是用來騙人的,誰都最好別惹他,因為和他外表完全相反的體內那魂魄,可是橫走沙場,沒人對付得來的。
阿二咳了一聲,說道:「到大廳去,方才一直找不到你,已經開始一段時間了。」
阿二也沒說明白,轉身就走,小三則是慢條斯理地找了幾塊厚布把雕到一半的冰塊包起來,放到廚房角落,然後也往大廳走去。
廳裏,那個燕子姑娘穿着一身粹白,挺着肚子在師父膝前跪下。雖然大着肚子往下跪很辛苦,但她沒讓任何人攙扶,自己一個人慢慢地向師父叩了三個響頭。
阿二接着遞了茶盞給她,她再端着呈上給師父,師父則是一臉欣慰地微笑,摸摸她的頭,說道:「心結解了就好,從現下起要往前看,過去的已經是過去,別讓它成為困住妳腳步的心魔。」
燕子姑娘又跪拜了一次,低着頭輕聲道:「謝師父教誨。」
阿二在一旁說道:「請師父賜名。」
百裏懸壺道:「妳有鴻鹄之志,又為宴家血脈,在谷裏是待不久的,外面的世界才是妳一展長才之所。所以用自己的名字便好。但妳在谷內排行第四,師父就叫妳四兒了。」
「四兒謝過師父。」
四兒站到阿二面前,先喊了聲:「二師兄。」
二師兄給了四兒一個紅包,四兒接着又望向倚在門口的小三笑了笑,喊了聲:「三師兄。」
「三師兄沒紅包給妳,全神仙谷就只二師兄有紅包袋那種東西。」小三打趣地回道。「這兩天熬冰糖燕窩給妳吃吧,滋補的,對妳和孩子都有好處。」
四兒笑着點了頭。
小三這裏都還沒說完話呢,小蔥和小花兩兄弟便連忙跑到百裏懸壺面前跪下,急匆匆地磕了三個響頭,一聲重過一聲,第三響完,那額頭都紅到發腫了。
「師父!」蔥花倆異口同聲喊道。
百裏懸壺先是被這動作迅速的兩個小家夥吓到,而後才失笑說:「別急。」
但顯然兩兄弟就是很急,他們直接搶走了阿二倒到一半的拜師茶,塞到百裏懸壺手中道:「師父你一定要收我們為徒,我們一直都很乖,也很聽三師兄的話,拜師以後還會更聽師父的話,師父賜名!」說罷額頭又直接往地上撞去,然後就這麽趴跪着不動彈了。
百裏懸壺看了看阿二,再看看小三。這兩個徒弟都沒什麽表情,還是一個筆直地站着,一個歪斜地靠在門邊。
百裏懸壺喝了茶,緩緩道:「小三說,你們不喜歡以前的名字,所以他給你們取了小蔥小花兩個小名。但這兩個名字小時候還可以,大了就不好用了。這麽吧,小蔥你在師門排行第五,就叫小五,小花排行第六,就叫小六,師父的姓便是你們的姓,這樣好不好?」百裏懸壺溫柔地問着。
接着所有的人都看到被賦予了新名字的雙生子肩膀顫抖了起來,雙唇溢出了嗚噎的聲響。
百裏懸壺把兩個小徒弟扶起來,這才看到他們倆不知何時已滿臉淚痕。
百裏懸壺在小三那裏聽了很多這兩個孩子之前的遭遇,于是心疼地說:「別哭了、別哭了!你們如今是神仙谷的弟子,師父和師兄師姐都會好好疼你們,不會再讓你們過以前那種日子了!」
結果百裏懸壺不安慰還好,一安慰下去,兩個孩子竟然嚎啕大哭起來,而且越哭越大聲,哭到聲嘶力竭也沒停歇。
☆☆☆
晚上小三随便煮了幾個菜,又随便加了幾道菜,大廳裏的方桌被換成了堅固的大圓桌,然後上頭擺着滿滿的、從未見過的精致菜肴,小五小六一坐上椅子聞到香味,就開始流口水了。
小三發覺四兒的随從沒出來,所以問了一聲。
四兒只淡淡地說:「別理他,他自己會去找吃的。」
「噢──吵架了──」小三邊幫師父盛湯邊說。
四兒突然一個柔柔的目光朝小三飄過來,說道:「三師兄,四兒總覺得三師兄你看待事情總是比同年紀的孩子還要透徹許多。」
等師父喝了湯暖了胃開始吃飯時,小五小六就迫不及待地在桌上厮殺了。
「那個那個魚,好吃!」
「這個這個雞,也好吃!」
小三接着吃自己的飯,不鹹不淡地回答:「三師兄這是練出來的,妳沒那種機緣,所以學不到。」
「什麽機緣?」小五小六正忙着撕肉吃肉,聽見小三的話,滿嘴食物模糊發聲問道。
「就是師父的大徒弟,咱們的大師兄,那根骨簡直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好……」
小三沒說完就被師父插了話。「是千年難得一見的好,可真要比,說是萬年也不為過。」師父的嘴角微微勾起,想起石頭時他就得意又高興。
小三點了頭,繼續說:「大師兄自幼習武不怠,根基好,奇才,打小是師父手把手教大的。我初入谷時不知在他手中吃過多少虧,可後來就被這般磨啊練地,硬抗着沒被他玩死,熬到他出谷回家念書,才成就了今日脫胎換骨的三爺我!」
小五小六一聽,哇,簡直驚為天人,把鵝腿撕下來塞進嘴巴後想,原來只要被師父手把手教着練功就能很厲害,跟着他們兩人動作一致直望向百裏懸壺,用十分渴望的眼神對百裏懸壺說:「師父,我們也要學武功,我們也要像大師兄那樣!」
百裏懸壺笑着說:「好!」他覺得這兩個小徒弟很上進。
飯吃得差不多時,小三又回廚房把之前用冰雕好的大碗盆拿出來,裏頭滿滿裝的都是湯圓和蓮子煮成的甜湯。
小五小六「哇」了一聲,驚奇地看着那個水晶般透明漂亮的冰碗。
碗的四周雕着福祿壽三個字,而福祿壽三字又是以小小的壽桃雕琢而成。而且每個字的旁邊都刻着一尊老人像,表情細致非常,簡直像是那幾個老人正張着嘴朝他們笑着一樣。
那冰則清澈非常,連點半點瑕疵都找不到。從碗外望進去,還能見到白色的蓮子和淡紅的湯圓在碗底一飄一飄地轉着,看起來就很好吃的模樣。
小五和小六爬了起來想拿着杓子喝甜湯,可是卻在被小三輕輕看了一眼後,又老實地爬回椅子上,乖乖坐好。
小三先盛了一碗給師父,接着依照師門排行,一個一個地将盛好的碗遞過去。
小五小六瞪着碗,直看着甜湯。
小三坐下後說道:「以後大家就是一家人了,三師兄什麽都不會,就只會點廚藝,這甜湯算是給你們的見面禮了。吃了蓮子湯圓,喝了福祿壽甜湯,三師兄要你們日後福祿壽三全,大的養好身體,小的好好練武,等出神仙谷那日,就只有你們能欺負人,沒人能欺負得了你們。」
「好!」小五小六大喊一聲,咕嚕咕嚕一口氣把甜湯喝完,連嚼都沒嚼。他們大聲說:「以後就只有我們能欺負人,沒人能欺負得了我們!」
四兒也淡淡笑了,喝完了甜湯後柔聲說道:「謝三師兄。」
這期間只有阿二一邊喝冰鎮甜湯一邊回憶,那個說自己什麽都不會的人,當年是如何用一條弒龍索、一把魚腸劍,和修習不過幾個月的輕功與閉氣之法,把師父口中的練武奇才弄得連上茅房也提心吊膽屁股被刺的……
☆☆☆
神仙谷裏有幾道烏木令,只傳弟子不傳外人。
大師兄排行第一,令牌上就刻了個「一」字,上頭結着的棉繩為黑色;阿二排行第二,拿的自然是刻着「二」的牌子,棉繩同大地般為土褐色;小三排行第三,棉繩同他的魂魄一樣是澄淨的天藍色;宴四兒是白色,小五小六則是血一般的赤紅色。
天機門相信命中自有軌跡,人的一切會與他曾經或未來的際遇相呼應。而這烏木令上的棉繩,極有可能關乎着他們日後的境遇。
阿二看到師父拿給小五小六的烏木令竟是血色時,當晚便把小三叫了出來。
他們系着各自的牌子,身處竹林密處,低聲交談。
「我替他們占了一卦,那兩個孩子前世殺孽太多,今生本應早早夭折,誰知竟活着随師父入了谷。定是有什麽東西脫離常軌,影響了他們的命數。而且他們的卦相也很奇怪,并沒與師父或谷中任何一人有交彙,但卻仍被師父收為弟子。」阿二道。
小三抓抓下巴道:「你說所有人?所以我的卦相你也蔔得出來了?」
「不,」阿二說:「你的仍是同以前一樣,所有銅錢只立不倒。」
小三想了一下。「你也知道我之前是幹什麽的,我殺過的人只會比人多不會比人少。既然我都能好好站在你面前,說不定他們也有他們的機緣,你又擔心這些做什麽?」
阿二只問:「你殺人是為了什麽?」
小三說:「蘇家的宿命,保家衛國啰。」
「你是天藍色,令人安穩的顏色。」阿二說:「我見你們相處之後有所預感,那兩個孩子如果待在你身邊,會比他們各自長大好。」
小三直爽說道:「行,我早答應要教他們。你明日就把他們的廂房換到我隔壁,有我看着,他們野不到哪裏去。」
「我會再立一條規矩,」阿二說:「凡神仙谷弟子,須滿十八或打贏過我,才得出谷。」
小三嗤地一笑道:「誰打贏得過你啊!你身上可是有師父一甲子的功力。啊,是了!當年就應該讓大師兄跟你打打,看看誰強誰弱才對。」
阿二淡淡地說:「師父給我的心竅靈血不是這麽用的。走了,回屋裏去。」
回竹屋的途中,阿二随口問了一句:「你答應要教他們什麽?」
小三答道:「萬事之基本。『背只直不彎,眼向前看莫高莫低;人不惹我我不惹他,人若惹我我就砍他。』四句真言。」
阿二:「……」
☆☆☆
自從小五小六正式交給小三管後,每天早上都能聽見小三在大叫。
「我操,不是告訴你們回房睡你們自己的,半夜又跑來跟我擠,夏天了,你們兩火爐想熱死我是不?」
或者:「誰偷了我蒸籠裏的饅頭!饅頭蒸到一半開了蓋子散了氣,其它的還怎麽吃啊小五小六你們兩混蛋!」
偶爾還有:「哪個家夥的口水流在枕頭上!」、「兩個都去洗棉被!」、「小五你甭這樣看着我,你三師兄從來就沒心沒肝沒被人看到心軟過!」、「洗完棉被去給我蹲馬步,蹲到師父起來教你們武功為止!小六你也一樣,別學你哥擺那種表情!」、「書咧、書咧?叫你們讀四書五經,你們把書扔到哪裏去了!」
然後,小三爺最後終于爆發了。
他躺在搖椅上啃着冰涼涼的果子,小五小六那頭兩條草繩綁在腰上打了死結,另一頭綁在搖椅的橫木上,緊實得很。
小三揮着弒龍索橫空旋打着,嘴裏喊道:「駕啊、駕啊!給我進竹林去,小小三只藥彘都還會讓你們做惡夢,出去別說你們是神仙谷的弟子!」
小五小六日後憶起自己最悲慘的時光,應該就是拉着小三到林子裏四處找那三只藥彘的時候了。
「背挺直,縮成那樣當自己是烏龜嗎?眼看前面耳聽八方,身上都有烏木令了,還怕他們咬死你們不成!聽着,誰傷你害你欺負你,就要原原本本地還回去!今天找不到他們,就罰你們十天晚膳不許上桌吃飯!」
那天的竹林裏,整一個叫做「風聲鶴唳」。
竹林裏的藥彘一次跳了三只出來,兩頭小的對着小五小六嗅嗅聞聞,那只大的蹦到小三身旁,好奇地看着他。
小三從搖椅上站了起來,舒緩一下筋骨。
他們因為都配戴了烏木令的關系,令牌上的沈香味讓藥彘不敢對他們動手。
接着,就開始「慘無人道」了!
小三揮起弒龍索,用着已經熟到爛透了的輕功追着那只大的、差點害他沒命的藥彘跑,邊跑還邊往牠屁股上打鞭子,而且打來打去都是同一個位置,眼力與鞭法簡直練得一個叫做精、狠、準。
曾經也有幸吃過小三一鞭的小五小六看的都抖了起來。
「愣着幹什麽!出爪子,撓牠們的臉。」小三追着大藥彘滿場跑,卻不讓牠有機會跑遠,只在能看見小五小六的範圍裏繞圈圈。
兩只小的藥彘突然好奇地把腦袋湊到小五小六面前,小五尖叫了一聲,舉起三師兄吩咐要留長然後削尖尖的指甲往他面前那只藥彘臉抓下去,小六繼哥哥行動之後,立刻跟着做!
兩只受了傷的藥彘都吼了一聲連忙往後跳,小三喊道:「向前,穩住下盤,右手握拳用最大的力氣揍上去!」
小五小六得令,照着小三的話做,果不其然兩只藥彘還沒吼完,拳頭就又到了,讓他們吓了一跳。
「不許停下,出左拳!」小三追着大藥彘有些喘地說着。
小五小六這陣子常常馬步一站就一上午,棉被衣服一洗就一下午,加上百裏懸壺交的入門功夫,以及小三睡前讓他們演練後的提點,早已經不是之前那兩個瘦弱得只能任人宰割的小孩。
當小三吼道:「鞭子!」時,小五小六眼睛突然亮了起來,立刻伸手解開圍在腰間的長鞭,一黑一白握在手上,沒等小三發令,就自行追着那兩只小藥彘跑。
于是這天竹林裏上演的場景便是小三追着大藥彘在外頭繞大圈圈,專打對方屁股;小五小六追着兩只小藥彘在裏頭繞小圈圈,雖然身後還綁着小三專屬、曬太陽打瞌睡用的搖椅,但還是出鞭利索,也專挑對方屁股打。
追啊追的,追了兩個時辰,小三終于體力不濟地停下來,單手插腰靠在竹子邊喘氣。小五小六見小三停了,也拖着搖椅跑了過來。
而後他們聽見身後的藥彘不甘願地一直狂吼一直往竹林深處跑,再之後,小五小六互看一眼,回過頭望着他們的三師兄,臉上綻開了如春花一般的笑容,燦爛到小三都覺得眼睛痛。
小三喘了好一會兒才緩過氣來,他斷斷續續地說:「看、無論什麽都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你們對那些東西懷了畏懼之心,自我心生出恐懼,就輸了,只有想贏,想贏的心強到連死都不懼怕,這才是真正的武者。記住,『唯心堅強者,萬夫莫敵。』」
小五小六這回收斂起笑容,很嚴肅地對小三應了聲:「是!」
小三接着走回搖椅上躺下,雙手攤在扶手上,累極了地道:「走了,回去了!」
小五小六這才互視一笑,把搖椅上的人拉回谷內。
這天,小三回來後睡了很久都沒醒,小五小六着急地連忙請請師父來看。
師父替小三切脈之後,熬了碗藥,把小三扶起來靠在自己胸口,慢慢地将藥汁灌入小三嘴裏。
湯藥喝完了,小三卻仍沒醒,小五小六急着想問小三究竟是怎麽了,只見師父食指放在嘴唇邊,輕輕噓了一聲,柔聲道:「小三的身體其實沒有你們想象中的好,他得一直吃藥吃到十四歲,才有可能和正常孩子一樣跑跳,可即使是這樣他還是想把你們帶在身邊,看照你們倆。所以你們要乖,要好好聽他的話。小三性子烈,但心腸軟,只要你們懂他,就會知道無論他要你們做什麽,都是真心要你們好的。」
小五和小六一起點了頭。
小五看着小三蒼白的臉龐說:「我們都知道的,三師兄明明身體不好,但我們偷偷出谷那天,他還是跑去救我們。我們晚上作惡夢他也知道,所以今天帶我們去打上次傷我們的那三只藥彘,教我們要堅定、不要怕、要有勇氣,然後萬夫莫敵。」
百裏懸壺柔和一笑。
小六口才沒小五好,但當小五說完後他用力點了一下頭,完全同意小五的話。
雖然一胎雙胞,但性格各有所異。當哥哥的小五為了保護弟弟,學着機靈、學着懂事;小六則是直了一點,但完全聽哥哥的。
于是一次又一次的身教,嘴上說着狠話但心裏總是為他們的小三,慢慢地成為小五和小六不可缺乏的存在,他們兩人對于小三,甚至比對師父還要依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