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五年,赫連灼似乎有了小秘密,有時會自己一個躲在屋裏,有時會躲着林至清。林至清很是好奇,好幾次非要跟着他,想看看他到底在搗鼓什麽,赫連灼用雙手把他推走,他并沒有使太大力;套他的話,他就會裝沉默,一副我在認真做事,閑人勿擾的樣子。林至清看着他又怒又羞的粉紅小臉蛋,抓起小弓弩,決定還是等他以後自己親口告訴他好了。

林世然與王沁愈發地親密起來,有時候是林世然看着王沁入神,有時候是王沁看着林世然出神。

林俪蘭看着林至清的小弓弩很是好玩,便讓王沁幫她做了一張弓箭,她每日都會花一個時辰來和林至清一塊練,又順便比試一番。

赫連灼的劍法進步飛快,讓林世然很是高興,逼着他喚自己做師父,赫連灼不幹,就連送了他一把小鐵劍,赫連灼還是不願開口叫師父。看着對着小鐵劍兩眼發光的赫連灼,林世然暗罵他沒良心。但是還是可以看出林世然很喜歡這個小徒弟,拍了一下他腦袋,赫連灼的目光從小鐵劍身上收了回來,擡頭望着他。

“你現在七歲,還有十三年光景,我定然去尋到一把利劍,送你做成人禮,如何?”

赫連灼眼睛更亮了,脫口而出:“好!”

“那到時候你可得喚我師父才行。”

“那我要看看是不是真的寶劍再說!”

林世然笑笑,叩了一下他腦門:“好,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仁恕堂一些不好的傳聞也漸漸地傳到了林至清和赫連灼的耳中。此時,他倆正在池塘裏幫農莊人挖藕。

“他們說的那些話不一定是真的,你別亂想。這種謠言,就是很多人并沒有親眼看到,親耳聽到,就自顧自地添油加醋地往外說,你別信他們。”

“恩。”赫連灼頓了頓,道:“要是是真的呢……”

“啵”林至清拉起一段蓮藕,擡起手臂,在衣袖上蹭了蹭汗水:“你要記住,仁恕堂是仁恕堂,你是你。”

赫連灼擡起頭來看着他,說:“我是灼灼。”

“對,你是灼灼。”林至清笑了,正想着伸手揉揉他腦袋,發現自己滿手的泥,于是乎變成掐他臉蛋。赫連灼的小臉頓時花了,像只小花貓,林至清哈哈地大聲笑起來。赫連灼意識到自己的臉髒了,趁着林至清還在得意,立刻用自己的雙手去抹他的臉。赫連灼看着他的臉也笑了,林至清愣了一下,最後兩人一起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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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莊人最後選了好幾根又大又白的蓮藕送給他們作為報酬。林至清抱着藕,走在前面,哼着小曲。赫連灼抱着藕,走在後面,看着他的背影,輕聲說道:“我永遠是你的灼灼。”

第六年,第六年的年末,臨近年關,剛下了一場大雪,紛紛揚揚,山裏銀裝素裹,林俪蘭給林至清和赫連灼披上今年剛做好的新鬥篷,就放他們去同其他孩子們打雪仗。

而林莊來了一個人,指着林濟思的鼻子罵他包庇惡人,為虎作伥,假仁義,辱沒先祖,辱沒醫道。林濟思默默的受着,那人摔了茶杯就走了。

那人喚李期,是個赤腳大夫,一直在江湖上行走,曾與林濟思一同在滬菜小鎮治理過瘟疫。當時兩人都被對方的醫術所折服,便成了好友。多年來兩人很少見面,君子之交淡如水,他們之間的情誼還是很深厚。而今,林濟思失去了這個好友。

在李期離開的幾日之後,赫連鐵鷹來了。這是他這麽多年來,第一次來溪樂山,來到林莊。林至清以為他只是來看望赫連灼,可是他想錯了,赫連鐵鷹是來接赫連灼走的。

所以,這是結束,還是開始?

“老弟我真是太小看林二哥了。二哥說自己只是個普通山野大夫,老弟我可是信得真真的,沒想到二哥還認識戴盟主這般的大人物,可把鐵鷹給害苦啦。”

“堂主這是那的話,我們只是給戴公子看病的大夫,那高攀得起戴盟主?是戴盟主信任大度,看得起我們的江湖小術。”

“哈哈哈!好!好個信任大度!赫連家只是小小的異邦商人,哪比得上戴盟主家大業大,選擇戴盟主當然是林二哥的明智之舉!”

“沒有什麽比不比得上的,我說過,林家都是些大夫,我們能救赫連灼,就能救戴為信。不是自己的貪得無厭,拿了不該拿的東西,又怎會遭人圍追打擊。自作孽不可活。”

赫連鐵鷹氣急,随手将桌上的茶杯摔到地上,普洱茶香迎面撲來,瞬間又被竄進屋裏的寒風吹散。

“哼!你以為戴威狐又是個什麽正人君子!他不貪婪不狠辣能連任盟主之位?我倒要看看你們林家還能躲在這山裏多久?”赫連鐵鷹站起來,走到門口,看着又開始窸窸簌簌飄下的白雪,側過頭,餘光掃到林濟思。

“來日方長。我赫連鐵鷹可以去一次歌曳,就會去第二次。林二哥你就好好的做戴盟主的賓上客,有緣再見!”赫連鐵鷹摔開衣袖,大步地走出大院。

林濟思靜坐着看着小厮收拾好碎茶杯,起身抓起林椿遞給他的鬥篷,披上,就往杏林裏去了。

赫連灼看着下人們幫他收拾衣物,有點發愣。林俪蘭手裏拿着一件绛紫色的小襖進來,看着發呆的赫連灼,疾步走過去幫他把小襖穿上。

“這是今年的新衣服,喜歡嗎?”

看着林俪蘭慈愛的目光,赫連灼有些哽咽,“喜歡,小姑做的衣裳最好看了。”

林俪蘭笑笑輕叩了他腦袋,“又跟着鹿兒喊,亂了輩分,是‘姐姐’不是‘小姑’。”

赫連灼低着頭,又擡起頭,望着她,滿是哀傷。林俪蘭眼圈一紅,趕緊把他擁到懷裏,這孩子已經長得這般大了,已經到她胸口了。林俪蘭拍了拍他的背,“鹿兒在自己屋裏,快去。”

赫連灼急忙去衣櫥裏翻出什麽塞進懷裏,就跑出去了。拐過走廊,就看見林至清倚在窗前,他也穿着绛紫色的小襖,和他身上的這件一模一樣,他呆呆地望着院裏滿樹銀花的枇杷和柰子樹。

“林至清。”

林至清聽到叫聲,回過神來,看到來人,笑着說:“小叔,你來了。”

赫連灼聽到林至清這般喚他,眉頭緊蹙,一臉不高興的樣子。林至清連忙改口,“灼灼,快到屋裏來。”

赫連灼一踏進屋就高聲說道:“我有東西送給你,把手伸出來。”林至清還沒來得及伸手,赫連灼就一把抓過來,然後就被套上了一個銀镯。銀镯上刻着梵文的六字真言,字刻得并不是很工整。

其實,赫連灼一直想送他一塊吊墜,可是自己實在是不熟練,刻壞了好幾塊玉石,王沁說要幫忙,他當然不肯。于是,他只好選擇銀镯。不過他發現銀镯實在是好,因為可以時時刻刻戴着,磕到碰到也不會碎,就是顯得孩子氣和女孩子氣一些,這也不打緊,林至清不會嫌棄的。

“你要好好戴着,不要脫下來,怎樣都不要脫,知道嗎?”

林至清看着這樸素的镯子,又看看赫連灼殷切的目光,點了點頭:“好。謝謝灼灼。”

“長生這幾天精神不太好,你要多陪陪它。”

“恩。”

“柰子樹也要記得照顧着,等開花了記得寫信告訴我。”

“恩。”

“院子裏那株桂花樹下有兩壇我泡的青梅酒,你拿一壇給鬼老頭。”

“恩。”

“你要學會自己梳發,不要總麻煩小姑。”

“恩。”

林至清覺得被赫連灼交待着一件又一件事的場面有些好笑,可是看着他淚光閃閃,拼命忍住眼淚的樣子,自己也跟着紅了眼眶。

“你……”

“灼灼。”

“什麽?”

“你不要随便和別人打架。”

“我知道,君子動口不動手。”

“恩。”

“但是林長松和林世然他們要是再敢戲弄你,我回來還是要揍他們的!”

林至清笑着答:“好。”

赫連灼等着林至清繼續往下說,可他卻沒有再開口了。兩人就互相沉默地盯着對方看了良久。

赫連灼突然轉身就往屋外走,林至清愣了一下,也跟着往屋外走。赫連灼一直走到鹿苑門口,停住腳步,轉過身來望着在自己身後不遠的林至清。

“你會下山嗎?下山了你會去找我嗎?”

林至清點點頭,又補充道:“如果我下山,我會去找你。”

得到答案,赫連灼也點點頭,轉身繼續往外走,而林至清也不遠不近地跟在他身後。

赫連灼上了馬車,打開車窗,望着獨自站在門口的林至清。十二歲的林至清已經少了幾分小時候的可愛,多幾分少年的清俊。老馬叫喚了兩聲,蹄子踏了幾次雪地,馬車終于咕嚕咕嚕的動起來。雪,簌簌地下,模糊了視線。

“你快回去!別被凍着了!”赫連灼大聲地對着那個少年喊道。可那人依舊站在那兒絲毫不動。赫連灼一直看着,直到連那紅瓦白牆都看不到了,才關上車窗。

“你想回來嗎。”

赫連灼堅定地盯着他父親的眼睛:“想。”

“那就努力,要比你老爹我還要努力。”

赫連灼被他父親那灼熱的目光盯得有些熱血沸騰:“我會的。”

林俪蘭看到還站在門口的林至清,走過去幫他把頭上和肩上的落雪拂去。林至清忽然忍不住,撲倒了林俪蘭的懷裏。林俪蘭輕輕地拍着他的背。

林世然趕到王沁的小院時,王沁已經收拾妥當,正準備出門。

“我和你一起走。有我這個行走江湖的老前輩在,一路上的吃住你都不用愁,而且我……”

“世然,回去吧。”

“不,我要和你一起走。”

“世然,我不是去行走江湖,我是……”

“世然,王先生。”

“二伯父!”

“林二老爺。”

“世然,我想同王先生說幾句話,可否?”

林世然看着林濟思疑惑了片刻,突然眼睛一亮,了然。

“好。二伯父,你們慢慢談。王沁,我回去收拾東西,很快就過來,不要自己先走,我的馬兒可跑得很快!”

“世然!”王沁下意識地想拉住林世然,卻被林濟思阻止了。林世然刺溜地跑走了。

“孩子,別攔他了。”

“林二老爺,你這是做什麽,不該讓世然跟着,他什麽都不知道,我……”

“赫連灼是不是長得很像你姐姐?”

被林濟思突然的一問,王沁有點轉不過彎來,片刻才答道:“是。除了那綠眸,他長得很像我姐姐。”

“那你知不知道,赫連灼一年比一年長得更似你?”

“啊……我一直都沒有怎麽注意注意……我……”

“世然應該是覺察到什麽,找個機會和他說清楚吧。你就讓他跟着吧,兩個人好有個照應。赫連家雖然被戴盟主打退回來了,可依舊不好惹。”

“……我不想連累世然。”

“你覺得世然這些年闖蕩江湖都是白闖的?要是真沒一點本事,他能走了一年又一年?而且,世然有說怕你連累嗎?世然這麽多年來的心意,你還看不透?”

被林濟思說透了心事的王沁有點慌張:“林二老爺,我不是……”

“我們林家也不會再這山裏呆多久了……終究都是要下山的,就讓世然先跟你下山去吧。”

林濟思看着進入思考的王沁,又道:“不要整顆心都裝滿仇呀恨的,留一點地方給世然,好不好?”

王沁呆呆地望着林濟思,良久才道:“好。”

林濟行看着又再收拾行李的小兒子,還是很頭疼:“過完年再走不行?”

林世然沒有擡頭,繼續埋頭收拾:“不行。我是要和王沁一起下山。”

聽到“王沁”着兩個字,林濟行更頭疼。

“你真的不打算娶妻生子了?”

“恩。”林世然不假思索地答到,又接着道:“我喜歡王沁。”

林濟行氣急:“那他有說過喜歡你嗎!有說過也不娶妻生子嗎!”

“所以我這不是跟着去問個清楚嘛。”

“你!”

“爹……我真的想陪着他……第一次見到他時就這麽想了……”

“那你老爹我呢?一把年紀了,作為兒子的你不該陪在我身邊盡孝道?”

林世然擡頭對着他老爹笑:“爹,你胡說什麽呢,你哪是一把年紀呀,明明是正值壯年,弄不好我明年回來還會多個弟弟和妹妹呢!”

“嘿,你!”

“而且妹妹不是還沒嫁人麽,她可以整天整天陪着您。女兒就是小棉襖,有那麽一個漂亮懂事的小棉襖,您還想我這個臭腳漢子幹嘛。再說了,我又不是不回來了,等我們定下來了,我會時常回來看您的,就像以前一樣。”

“你就會和我貧!一個個的都這麽不省心心,我不管了!看我的藥爐去,你快給我滾!”林濟行摔了衣袖,大步離開。

林世然笑着看他老爹氣呼呼地走了,收回了笑容,朝着老爹離去的方向,跪下叩了三個響頭。随即拿起天樞,背起包袱,頭也不回地走了。

林至清看着這突然安靜下來的鹿苑,很不适應,回憶起往日時光,心裏難過得發堵。他摸了摸銀镯,把它摘下來,發現內圈還刻着兩個字:灼灼。

赫連灼睜開眼睛,看了看赫連鐵鷹,根本看不清他的臉,聽着呼吸聲應該還在熟睡。赫連灼掏出胸口的吊墜,仔細地摸了一遍遍,想象它的樣子,覺得自己送的銀镯子真是醜。赫連灼就在這種羞愧和不舍中又閉上了眼,慢慢睡過去。

時光荏苒,六年時光,如白駒過隙,抓不住,只餘一聲嘆息。

一寸光陰不可輕。

作者有話要說: 窩尊是太懶了!想要在月底就把它完結了,立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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