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是,老爺。”喚作香楠的婢女還是有些緊張害怕,聲音有點抖:“奴婢本也是要如廁,路過側廳,隐約看到一人躺倒在地,走進一看,竟是三公子。我喚了他幾聲,搖了幾下,三公子還是不醒,我以為三公子只是暈倒了……”
香楠害怕得直落淚,趕忙深吸一口氣,接着道:“我就去找管家,然後老爺夫人都一同過來了,才發現……”香楠雙手緊緊地拽在身前,忍住不哭出聲來。
“杜三公子是倒在什麽地方,這裏?”林至清走到一張擺有一壺茶的桌椅旁邊,指着地面問。
香楠點點頭:“是的……”
林至清拿起茶杯看了看,應該是杜三公子剛剛喝過茶,他拿起茶壺往茶杯裏倒了一些茶水,拿過來仔細看了看,又聞了聞,林至清轉頭對香楠道:“這側廳是一直都有一壺茶嗎?”
“是的,這是給在此休息的人用的。所以會一直在這放壺茶。”
擡起茶杯,正準備喝一口就被赫連灼一揮手把茶杯打碎在地。林至清一愣,還維持着喝茶的動作,望着赫連灼,眨了眨眼睛。
“你幹什麽!有毒怎麽辦!”赫連灼抓着他的手,眼神憤怒慌張。
林至清用另一只手拍拍他手臂,笑着說:“不會,我和林福大哥都看過,杜三公子并沒中毒,這茶水看起來也沒有什麽問題……”林至清望向那壺茶,“我只是有點好奇……”
赫連灼還是生氣,沉默的瞪着他,林福趕忙上前,也看了看,聞了聞,倒了一點在掌心,嘗了一口:“這茶水沒有毒。”
聽到林福這麽說,赫連灼才放開林至清,又站到一邊去。
側廳這時又多了三個小厮和五個婢女,其中兩男三女一直都在前廳,另外的一男兩女也是去過茅廁,并突然卷進兇殺案中的幾人都害怕得發抖。杜老爺又吩咐管家下去繼續盤問,看看是否漏了誰。
“你當時進來時,杜三公子身上的衣物以及這些屋子裏的東西都是如此整齊嗎?”
香楠稍稍擡起頭,快速掃了一眼屋子:“是、是的,都是和往常一樣,整整齊齊的,所以我才以為三公子是突然暈倒在地。”
“杜三公子身長六尺,功夫雖不好,但力氣也不小,而被人死死地捂住了嘴鼻,不能掙紮半分,可見那行兇之人的力氣之大,應該是個男子。”赫連灼猜測道。
林至清轉過頭看着他,眼裏帶些許笑意:“不見得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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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我還沒同你們講杜三公子的死狀?”
衆人疑惑地望向林至清。
“我和林福大哥在杜三公子的臉頰兩側看到淺淺的細線般的紅印,那應該是兇手在用雙手捂住三少爺嘴鼻時留下的指甲印。”
“這有什麽奇怪的地方嗎?”
“當然有。用雙手才能将嘴鼻捂住,說明這手不大,比一般男子的手要短小。而且,都留下了指甲印子,說明她使了極大的力氣。就這等身手,我還是覺得是女子的可能性比較大,而且還不會武功。”
婢女們被這話吓得腿都軟了,曾去過茅廁的那兩位還相互抓着手,相互扶襯着。
“哦?沒有功夫的一般女子又怎能讓杜三公子一點掙紮的跡象都沒有?會不會是手掌比較小的男人?”
“這也不是沒有可能,對于杜三公子不掙紮這一點我十分疑惑……”
小厮們吓得一身冷汗,偷偷地看自己的手掌。尤其是那位去過茅廁的,臉色蒼白,雖然他只是十來歲的瘦小少年。
“沒有掙紮,是不是被下了迷藥?這樣一來,就是十來歲的孩童都能把杜三公子給捂死。”蒼龍教的一個弟子道。
“屋裏沒有迷煙的味道,這茶水是杜三公子最後喝下的東西,也沒含有迷藥,而且就我所知道的迷藥都不可能在片刻之間就能把人迷暈。”
“這也不是那也不是,還不知道是男是女,這要怎麽找?”巫馬镖局的镖師有些急躁。
“哼!我不想知道老三究竟是怎麽被害死的,我只想知道兇手是誰!想到那人還在這裏看着,我!咳咳、咳咳。”
“老爺!老爺!”管家連忙給杜老爺順氣,遞給他一杯茶。
衆人都不知說些什麽好,就在此時沐白突然開口道:“那兇手雖然身手很弱,可腦子卻很聰明。在這麽短的時間內無聲無息的殺人,他沒有用任何武器,只用自己的手,這樣一來他就不需要處理兇器,我們也就少了一條線索。”
林至清回味了一下沐白的話,突然靈光一閃,趕忙又跑去看杜三公子的屍體。
“沐白說得對,兇手很聰,用自己的手做武器,就可以不用處理兇器而快速逃離現場,可是這也暴露了她,因為殺人兇器永遠在她身上,而殺人證據也在她身上。”
聽到林至清這麽說,衆人一喜,林福趕忙也跑過去,林至清示意他看杜三公子的指甲。
杜老爺顫巍地站起來:“林公子可是知道了兇手是誰了嗎!”
杜三公子并不是沒有掙紮過,他努力了,卻沒能抵抗得過兇手,還是被害死了。不過,杜三公子終究還是給他們留下了一絲證據。
“我剛剛在杜三公子的指甲縫裏看到一些白粉,是面粉,他頭頂也有一點點白粉,想必也是面粉。應該是兇手和面時衣裳上沾到了,她應該很急切,所以沒有拍幹淨,而三少爺在掙紮中蹭到了她的衣裳。”
那十來歲的小厮噗通地跪了下來,拼命的搖頭:“不是我!不是我!我今天是洗碗洗菜!不是我和面!”說完,咚的一聲,腦袋重重地磕在地上,身子抖得厲害。
杜老爺激動地站起來,向前走了兩步:“那到底是誰和面!說!”
“是……是……”小厮擡起頭來,掃了屋裏其他人,視線定在一人身上。
“哈哈哈!那個豬狗不如的畜生死有餘辜!哈哈哈!姐姐,我幫你報仇了!報仇了!你看到了嗎!姐姐!哈哈哈!”
“很不快給我拿下!”
是香楠。
“你為什麽要殺老三,說!”
“為什麽?呵,呵呵。因為,他是,畜生!禽獸!呸!”
“啪!”
兩個小厮立刻跑到香楠跟前,抓住她的肩膀和手腕,左手腕露出一串相思豆手鏈。香楠也不掙紮,只是情緒過于激動,嘴裏還在叫罵個不停,杜老爺狠狠地抽了她一巴掌。
香楠轉過頭來,瞪着杜老爺:“杜如弘那個貪財好色的畜牲!我只是丢了個錢袋在這椅子上,他就乖乖地上鈎了,得意忘形地坐在這讓我殺!哈哈哈!痛快!”
“你!”
“我叫李蓉!我姐姐叫李芙!”李蓉沒讓杜老爺有開口的機會,“我們家就在梨木村村頭那棵柳樹旁,旁邊還有一口井,我姐姐就死在那!就死在那!最後被撈起來丢在亂墳崗!變成了孤魂野鬼!哈哈哈!文林哥馬上就要從南紅國回來了,馬上就回來娶李芙了,馬上就回來了……杜如弘這個畜生!我做鬼都饒不了他!死了我也要拉他下十八層地獄!”
李蓉已經臉色漲紅,淚流面滿,眼神兇厲,滿是絕望。
赫連灼隐約覺得那裏不對,驚呼:“不好!她要咬舌自盡!”
兩個架着她的小厮沒來得及阻止,鮮血汩汩地從李蓉嘴裏冒出,林至清箭步奔到她跟前,伸手用力捏她下颚,想掰開她的嘴,但已經來不及了。李蓉嘴裏啊啊幾聲就斷了氣。
林至清看着自己手上沾到的血,突然有些害怕,身子抖了一下,赫連灼已經上前扶住了他,領他站到一旁。
小厮吓得癱在地上,手也松開了,李蓉就被甩在了地上,側着臉,沒有閉眼。
在場的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吓呆了,沒人說一字,動一下。片刻,沐白走上前去,撫下她的眼。
“把她給我擡下去……叫麗蓮過來……”
片刻,那個少婦被管家領了進來,少婦大步走到杜老爺跟前,噗通跪下。
“說,梨木村,李芙,李蓉,是怎麽回事兒!”
少婦一邊哭,一邊說道:“年前,如弘說看上了梨木村村頭李家的大女兒,非要讨回來。可那女子已有了未婚夫,如弘卻還要去要挾強迫……我有跟他說過,不要惹民家良女,他不聽……上個月我聽說那女子跳井死了,被村裏人丢到亂墳崗,因為她……她,她懷了孩子……嗚嗚……”
杜老爺深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手緊緊地拽着椅子。
“我實在是可憐他們一家……就答應讓李蓉去廚房幫忙……我真的不知道她是來殺如弘的!”少婦擡起頭望着杜老爺,拼命的搖頭:“我真的不知道呀,父親。我真不知道……嗚嗚……”
“作孽呀……作孽呀!”
在座的所有人都紅了眼眶,林長松偷偷地站到沐白身後,抹着眼淚。
為那薄命的紅顏,為那不屈的女子。
午時,林至清他們終于啓程了。
林至清和赫連灼騎馬走在前面,馬車不遠不近地跟着,林長松跟在馬車身後,已經兩個時辰都沒有開口說話了,沐白靜靜地跟在他身旁陪着他。
“你說,她一個弱女子,為何想着要去手刃那般強大的仇敵,不怕飛蛾撲火麽?”
“有些事,必須去做,必須親手去做,而能不能做到卻是另外一回事兒了。”
“她是那般蘭質蕙心,耿直善良,本應美滿幸福地過完一生,卻被人輕輕一擊,就粉身碎骨。”
“世事無常。既然她選擇這麽做,必然也會想到自己會有的結局。”赫連灼頓了一下,“我願陪你粉身碎骨。”
林至清聽到他這麽說,有點懵,看了看他那棱角分明的側顏。
“我不會讓自己粉身碎骨的。”
“不會?”
“我會好好活着。”
“沐白大哥,李蓉姐姐明明是殺了作惡的壞人,為何還被逼到尋死。這個世道就這麽容不下她這般的女子?”
“這個世道容得下所有人,是她不願容于這個世道。”
“為何?”
“殺手認為殺人是稀松平常的事,出家人卻認為踩死一只螞蟻都是天大的罪過。惡人不分黑白,不辨善惡,他們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都不是惡;善人知善惡,一旦作了惡,良心就會不安,不得安寧。故杜如弘作了惡卻依舊悠然自得,風流快活;而李蓉殺了人卻覺得自己手染鮮血,罪孽深重,即使那人罪有應得。更何況她已經對這個世道絕望了,就更不願茍活于世。”
林長松思索了一會兒,接着道:“這個世道就這般差?”
沐白搖頭:“是她眼裏的世道太差。長松,不要輕易對這個世道絕望,你眼裏看到的并不是全部。”
林長松望着前面林至清的背影,想起他們曾經遇到的人們:“我知道了,沐白大哥。這世上終究是善人比惡人多得多。”
“對了,灼灼,你看到李蓉左手腕上的相思豆手鏈了嗎?應該是她姐姐李芙的……”
“你怎麽知道?”
“她不是說李芙的未婚夫就要從南紅國回來了嗎……對了,李蓉在死之前好像說了什麽……”
“說了什麽?”
“我沒聽清……不過,她這麽一死,杜如弘之死的疑點也終究解不開了……”
“還有疑點?”
“恩,你自己不是說了杜如弘沒有掙紮,雖然他的确也掙紮了,不過這程度也太小了,李蓉的力氣明明不足夠可以壓制住他,她是怎麽辦到的……”
“的确如此……”赫連灼轉頭,看見林至清還在低頭沉思,便又道:“別想了。今早耽誤了這麽久,我們今晚是趕不到花炎城了,還是先想想待會兒我們在哪露宿吧。”
林至清擡頭看着他,笑笑說:“說的也是。”
一個意氣風發的年輕人回到了梨木村,卻發現佳人已逝。他捧着從南紅國帶回來的小木盒,來到她最後香消玉損的地方,将一整盒的紅豆都悉數撒在這片荒土上,猩紅猶如孤魂淚。
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完全不敢寫這章,因為總感覺窗外有東西在盯着我看……
7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