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他們趕了一天的路,終于在日落前來到一個小鎮上的一家客棧。林至清扭扭脖子,捏捏腿,伸了個懶腰,坐到桌邊喝了口茶。他已經開始想念花炎城悠閑安逸的日子了。
赫連灼端着臉盆進來,浸濕臉帕,擰幹遞給林至清。林至清擦完臉,又把臉帕遞給赫連灼,赫連灼接過來,也給自己擦了擦臉。
“累了就到床上躺一會兒,飯菜好了,我端上來。”
“不必這麽麻煩,我想同你們一塊吃。我先去躺會兒,吃飯了記得叫我。”
赫連灼上樓叫林至清下去用飯,發現他已經睡熟了,不忍心吵醒他,拿過薄毯子幫他蓋住肚子,自己就下樓用飯了。飯後赫連灼回到屋裏等着,林至清一直沒醒,他覺得睡得差不多了,就拿飯菜去熱,喚他起來吃飯。林至清坐了起來,腦子還有些許不清醒。
“醒醒,別愣神了,不要今晚又睡不着,拉着我說話。”
林至清打了個哈欠,伸了伸腰:“你們都吃過了?”
“恩。”
林至清吃飽後,赫連灼已經洗漱好了。林至清洗好澡後,赫連灼已經睡着了,今晚不能聊天了,吹滅燭火。
半夜,一只小禿鷹飛落在窗口。
他們今日都起得有些晚,但他們還是慢悠悠地整理好行李,今天不用趕路,他們走得比昨日慢了許多,還是能夠在午時趕到了九雲山,他們打算在山腳下的小客棧落腳。
九雲山是百裏門的地盤。
他們下馬正要卸下行李,兩個身着赭色的青年站來到他們跟前。他們的衣裳樣式一模一樣,腰帶上挂着腰牌:百裏。
“小人餘信。”
“盧少昌。”
“見過林小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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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過林小公子。”
“你們是……”
“我們是百裏門弟子。門主得知今日林家小公子到了九雲山,故差小人來迎林公子到百裏門做客。請林公子移步,随小人入山。”
赫連灼不悅,這無禮強硬、不容拒絕的語氣,讓他想擡腳踹人。
林至清當然是不想去的,可他不只是林至清,更是林家人,走出了溪樂山,就得學會融入。
“麻煩餘兄帶路。”
上山的路比溪樂山的路寬敞平坦許多,越過一個斜坡,到了山坳處,百裏門盡收眼底。
百裏門一半在山坳處,一半依山而建,碧瓦朱檐,層樓疊榭,飛閣流丹,神工天巧,餘晖溫和,使它若隐若現,讓人誤以為落入仙境。
剛踏進門內,就看到一條溪流從西到東,穿過百裏院內,流向院外。這溪水是引自山裏的泉水,清澈透亮,在溪邊百裏門衆弟子異常忙碌,都在埋頭幹活,上游的在取水,下游的在清洗各式各樣的物件,沒幾個人注意到有外人來。除了這水聲,還能隐約聽到有節奏的“铛铛”聲以及打鐵師父的吆喝聲。
百裏玉鳴早已在大堂候着,他依舊還是當年的模樣,依舊顯得年輕,只是眼角多了幾道眼紋,十幾年的時光似乎在他身上只停留了幾年。自老門主在四年前過世後,百裏玉鳴便接過了門主之位。百裏霏霏端坐在她哥哥的左手邊,已為人婦,舉止端莊典雅,完全沒有小時候的嬌氣任性。
林至清一路上都在回想當年見到他們的情景,回憶他們的長相,他們的言行衣着林至清倒是記得一清二楚,唯獨那些面孔都是模糊的,根本想不起來。見到他們的那一瞬,林至清終于記起來了,他們的确就應該是這個樣子的。不過,當年的百裏玉鳴和百裏霏霏更像是父女,而今的确像是兄妹了。
“林小公子遠道而來,在下有失遠迎,失敬失敬。”
“百裏霏霏見過公子。”
“見過門主,見過小姐,至清打擾了。”
“诶,林小公子能來是百裏門的榮幸,快過來坐下說話,請。”
“多謝門主,門主喚我至清便可。”
“你和霏霏同歲,那也同她一道喚我大哥可否?”
“玉鳴大哥。”
百裏玉鳴展開手中的折扇,悠悠地扇着,笑了笑,道:“十多年前,你還是這麽高的小孩,現今都長這般大,樣貌也變了不少,我都快認不出來了。要是我們在其他地方遇見,豈不是要錯過了。”
“不會的,我還是能認出玉鳴大哥來,玉鳴大哥與當年并無差,依舊儒雅俊逸,青年才俊。”
“大哥我今年都四十多了,被至清這麽一誇,可還是會臉紅的。你呀,還是和小時候一樣伶俐。這麽多年過去了,要是錯過這次見面,不知還會不會有下次?剛好,在前幾日我就聽說了,你在花炎城,我想着你一定是要去歌曳的,那就必然會路過九雲山。于是我便派人在山下等了幾日,果不其然,今天你就到了。至清不會怪大哥我自作主張,邀你入山吧?”
“怎麽會,至清本也是想要拜訪大哥的,可我行事匆忙,沒有什麽準備,便不好意思來打攪。”
“那大哥我是不是耽誤你們行程了?”
“沒有的事,我也只是想早些回去看看爺爺罷了,我待會兒給爺爺報個信便好。”
“诶喲,這真是大哥我的錯了,絆住你,讓林老爺等候,這是不孝,該罰,真是該罰。”
“玉鳴大哥不必如此,只是耽誤一兩日功夫,爺爺不會怪罪的。”
“是是,少昌,飯菜備好了嗎?”
“備好了,門主。”
“那我們飯後再聊?”
“好。”
酒足飯飽之後,都各自回了屋。
林至清拿起寫好的信條,吹了吹,折好綁在信鴿腿上,沐白抱起信鴿,林至清道:“沐白大哥,今晚就早些歇息吧,這裏人多嘴雜的,我們明日看看情況,再做打算。”
“好,你也快去歇着。”
沐白前腳剛走,赫連灼後腳就踏進來了,身上背着自己的包袱,進門後順手把門窗都關上。
林至清只穿這一件裏衣,外面披着薄外衫,半躺在榻上,見他進來,放下了手中的書,一手支着下巴望着他:“你不去自己屋?”
“晚上陪你說話。”
“你感覺不到這些天越來越熱?”
赫連灼放好包袱,走過來,坐到榻上的另一邊,伸手摸了摸他支着的手的手腕上的銀镯。
“好像小了。”
林至清擡起手看了看:“還好你夠聰明,做的是個活扣,要不然早就躺在某個盒子的角落裏,想找都難。”
赫連灼拿起林至清的茶杯,一口喝盡:“我先去洗洗,你去歇着吧。”
“晚上不許擠我。”
林至清半夜還是被熱醒了,擦了擦汗,看了一眼摟着自己熟睡的火爐,很不客氣拍了他幾下。
“醒醒,我睡不着,起來陪我說話。”
赫連灼動動腦袋,意識不清,聲音輕得像只蚊子:“不是才剛說完嗎……”
林至清不理會他,自顧說自己的:“你說我一個小輩,就算十幾年前見過,不過當時我就一小孩,你說這百裏玉鳴現在這麽做是幾個意思?”
“巴結你……巴結林家……”赫連灼還是沒有睜開眼,松開手,翻了個身,躺平了。
林至清立刻坐了起了,扯了扯衣領,把它扯開些,終于涼快多了。林至清看到掉到床下的薄毯子,伸手把它撈起來,把自己身上的這半張毯子都拉到赫連灼身上。
“自己蓋自己的,太熱了。”
赫連灼歪頭,又睡着了。林至清給自己蓋好毯子,也繼續睡下了。
翌日。
“家裏的大夫不是跟着護衛隊送貨起了,就是出門尋藥去了,這十天半個月的都不見回來。百裏門這段日子有不少弟子都染了小疾,我正想着去山下請個大夫,現在至清來了,是否能幫他們瞧瞧,診金照付。”
“至清本就是大夫,治病救人是天經地義的事,所以診金大可不必了。”
“我知道,林家行醫積善,不僅醫術高明,還不論貧富貴賤,都是一視同仁,只要是你們的病人,都會得到善待,就連病人親屬也是如此。想必你們院裏都裝不下病人們栽下的果樹了吧?”
“人的命是命,花草樹木的命也是命。天地廣闊,種在那兒都是一樣的,只要報恩的心意是真誠的就足夠了。千金易得,真心難買。更何況至清怎能同玉鳴大哥索錢呢?”
“是,是大哥我疏遠了。‘千金易得,真心難買’,那我也讓他們自己去院裏種上果樹,等到秋收之際,我就差人把果子都捎去給你嘗嘗。”
“這樣是再好不過了。”
百裏門的弟子有不少是患了傷寒,與這開始變暖的氣候有關,還有一些是燙傷摔傷的。
林至清從早上開始,一直到午時都沒有結束。林長松幫林至清擦汗的差事被赫連灼搶了去,自己只好蹲在一旁守着藥罐子。
林至清給病人都開好了藥,百裏門的備藥很足,不用自己上山采,他又給未患病的弟子也開了藥單,讓他們在這幾日每天都要服用,以防被病人傳染。百裏玉鳴也真的讓人都到院子裏栽上果樹,并要求他們自己要照顧好自己種的,要是死了,那就補上。
晚飯的時候,沒有看到百裏玉鳴和百裏霏霏,才知道他們在午時之前就出門去了,要明日才能回來。現在只有百裏珏和百裏暄。
百裏珏二十有六,與百裏玉鳴、百裏霏霏都是正室所出,負責管理百裏門的賬務,不善言談,還有些怕生而且還是個病秧子。林至清還想着給百裏珏看看,可是百裏珏搖搖頭,就走了。
百裏暄是百裏霏霏唯一的孩子,今年剛滿四歲,活潑好動,卻也乖巧知禮,他父親在不久前失足摔落山谷,至今仍未找到屍身。
晚上,林至清四人又聚到了林至清屋裏。
沐白首先開口道:“百裏玉鳴今日這出究竟是為哪般?如果真是有心巴結林家,就不會丢我們在一旁,自己卻下山去了。”
“現在林家名氣的确是很盛,但他百裏門的名氣百年來都未曾消減,他不至于要刻意巴結。他請我們過來,怕是另有目的。”
林長松道:“有什麽目的?有事相求?”
沐白皺眉:“如果是有事相求,那今日一早他便會說了。難道他真的只是想找個大夫幫百裏門的弟子看病?”
林至清不答,望向赫連灼:“灼灼,你認為呢?”
“如果真的不是為了巴結和有事相求,那他截下我們,把我們留在百裏門,就應該是為了拖延。”
“拖延?為何?”
赫連灼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
林至清又自己說道:“他知道我們這是去歌曳,他攔住我們,讓我們晚些到歌曳……”林至清擡頭盯着赫連灼:“難道是出事了?是林家?還是……戴家?”
林至清頓時緊張起來:“不行,如果真是出事,那我們就必須趕快離去。”
赫連灼道:“你先別慌,這不還沒有定論嗎?他們明早就回來了,到時候我們直接問他便是。如果真是出事了,我們會護着你出去的。百裏門也不是什麽惡徒,不會沒理由的為難我們。況且我與沐白的武功不差,必然可以護你周全。”
“诶,诶,我也很厲害呀!小鹿,你別怕,哥哥我從小幹架就很厲害的,是不是!”林長松也興奮地站起來。
“好了長松,你快坐下。我知道你們都很厲害,倒是你們自己可別沖動,要是傷和氣,弄出人命,這就不好了。我明一早就去問清楚,如果他真是有意要拖延我們,我們也要智取,不可莽撞,總會有辦法可以走的。”
“就是,小鹿你向來聰明,我們能文能武,不怕走不了。你就放寬心吧。”
“長松說的對,公子你千萬不要着急,平複一下,好好想想,做好最壞的打算,計劃好。今日我們三人已經把這裏的門門道道大致摸清了,不怕出不去,我們定然都能回到林家。”
“那你們可有什麽發現?”
沐白起身把門給關上,湊到他們跟前,低聲道:“百裏門的北邊有一個無名的小院,院子其實挺大的,院門口有護衛嚴守,周圍有四撥護衛在巡邏,那些護衛的功夫都不淺。我觀察了老半天都沒有看到有人從裏面出來,也沒見有人進去,不管是百裏門的弟子還是我們這些外來客都不讓靠近,很是奇怪。”
林至清道:“那裏可能是百裏門的兵器房。”
“我剛開始也是這麽認為,那裏可能是百裏門已經打鑄好的各種貨物。可是,我卻隐約聽到有打鐵的聲音,應該是從院子深處傳來的。我避開那些護衛,想潛入院中,可剛攀上屋頂那聲音就沒了,根本沒辦法找到。我掃了一眼那院子,并沒有看到任何人。”
“這的确有些奇怪……”
“诶呀,現在還管什麽小院啊,我們不是應該趕緊找好路,好跑嗎?”
“長松說的對,沐白大哥麻煩你再探探路,我會好好想,好好計劃,我們明早見到百裏玉鳴,再行動也不遲。”
“是,那我再去探探路。”
“沐白大哥,我也去。”
“長松,你呆在自己屋裏,順便去我屋裏也點上燈,偶爾走動一下,別讓人看出來屋裏沒人。”
“好,我知道了。”
“赫連公子就麻煩你陪着我家公子。”
“我會照顧好他。”
“多謝。長松,走。”
沐白把門關上了,赫連灼又過去把窗關上。
“現在冷靜一些了嗎?”
“可能是我真的想多了,小題大做。我只是一個無名小輩,對于百裏門,對于林家都算不上什麽,我們應該不會有事的。”
“你不怕就好。”
“有你們在,我怕什麽呀。”
“你知道就好,一切都還有我呢。你好好歇着,睡好了,腦子才清醒。”
“好。”
作者有話要說: 唉……
明天不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