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林俪蘭帶着林至清他們抄近路走,趕了兩天一夜,翻過一個小山頭,到了一個比較僻靜的小村莊。他們本想下馬去讨點水,就繼續上路,卻發現林長松病了,于是只好借住村民家休息一天。
“長松怎麽樣了?”看到林至清端着空碗從屋裏出來,林俪蘭趕忙上前問到。
“喝完藥就睡下了,只是熱着了,睡一覺,發了汗就沒事了。”
“這天越來越熱,我們趕路也太急,一會冷一會熱的,的确容易着涼發熱。”
“小姑,要不我們緩緩吧,還是像之前一樣,過于急促反而不好,勞力傷神的。我們還是重新走官道吧,官道平緩,驿站也多些。”
“是我疏忽了,你們從來沒有這麽趕過路,的确容易累着。走官道也就是多花幾天功夫,應該不打緊。等長松好了,我們便換官道。”
“好。”
院門口,屋主張大爺左手拉着三四歲的男孩兒,右手牽着六七歲的女孩兒,大步朝林至清走來。
“林公子。”
“張爺爺,多謝您讓我們在您家借住一晚,還幫我們找住處,給您添麻煩了。”
林至清說完還給張大爺行了個禮,張大爺趕忙托住他的手:“林公子不必多禮。你們是遠道而來的貴客,我們這稷谷村比較偏僻,極少有外人來,你們能尋到我們這個地方,也是上天賜的緣分。林公子就不必這般客氣了,我們村裏人都很高興呢。”
“是,如果您有什麽事需要我幫忙的,也不必客氣。”
“是,是……我看見您的那個箱子,看着像是藥箱,那您是不是大夫呀?”
“那的确是藥箱,我的确也是大夫。”
“太好了,太好了!”
“爺爺,你們村是有人病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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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都是些老毛病,一直沒能去治。”
“這是為何?”
“我們這也就十來戶人家,孩子的父母,還有稍年長些的孩子們都到鎮上去幹活了,一年才回來一次,村裏就只剩下我們這些老的小的。村裏也沒個大夫,去鎮上的路又遠,一病起來也只能忍着,也就一直這麽拖着,小病都快變大病了……”
林至清回頭與林俪蘭對了一眼,林俪蘭點點頭,他才道:“爺爺,您別急,我們今天住你們這兒,得到諸多照拂。您去喚個人來給我引路,我去給他們診治,算是我報答你們對我們的照顧。”
“老朽替村裏人多謝林大夫了,多謝。”
“張爺爺不必客氣。”
“啊,對了。這是我孫女,叫小桑;這是我孫子,叫大豆。小桑,大豆,快叫人。”
“林大夫好。”
“林大夫好。”
林至清俯下身,與他們平視,笑着說:“小桑,大豆,你們好。”
“小桑和大豆可以給您帶路。”
林至清站起身來:“好,我現在去拿藥箱,您稍等。”
“好好,我也要和孩子們交待幾句。”說完,張老頭便拉着兩孩子到門邊,俯身交待他們帶着林至清從誰家開始。
林至清轉身回屋收拾藥箱,□□也放在隔層,沒有拿出來。
“讓沐白跟着你去?”
“不用,我讓灼灼跟着就好了,沐白留下來照看你們我放心。”
“行,你也快些回來休息,要是碰到不懂的,就回來和我們說說,不要自己老想着。”
“我知道了,那我走了。”
“去吧。”
林至清也一手牽着一個孩子,孩子起初還有些怕生,但看到他對他們笑,說話也輕柔溫和,便慢慢放下戒心,主動和他交談起來。
赫連灼替林至清背着藥箱走在他身側。
“你喜歡孩子?”
他們似乎快到了第一家,林至清一撒手,倆小孩便飛奔過去,推來院門,一邊嚷着“吳奶奶,林大夫來啦!”一邊往屋裏跑。
林至清伸手要拿過藥箱,赫連灼一邊遞給他,一邊聽他道:“談不上喜不喜歡,只是覺得他們像小動物似的,就像我們長生一樣,怪讓人疼惜的。”
“他們能一樣?對了,長生怎麽樣了,長得好些了嗎?”
“長生長得很好,很壯實,很有靈性,很聽話。他們都是一樣的。我同他們說話都不費勁,他們還會覺得我們這些大人們很可靠,會全心全意地相信你,依賴你。我定然也不想讓他們失望。”
赫連灼猶豫了一下,問道:“你……是不是還在想,你爹爹的事……”
他們已經走進了院子,大豆正從裏面跑出來。
林至清停下腳步,神情淡然:“雖然這麽多年來我一直有些怨他,可我心底卻還是相信他。”
“林大夫這邊!快進來!”大豆跑過來,直接拽着他走。
“吳奶奶!這是林大夫!來給吳爺爺治病來了!”
老婦人剛見一人背着藥箱進來,都沒敢擡頭看,就趕緊起身上前要行禮。
林至清見了大步上前扶住她,讓她坐下:“老人家不必如此,折煞我等,您快快坐下。”
老婦人聽到他聲音很是年輕,便擡頭看,果真是個年輕公子,這般淡雅,氣質出衆,她真是第一次見,又慌忙低下頭去。
“林、林大夫,我家老伴病很久了,一直不見好。我們只是胡亂吃了些草藥,都一直不見好,勞煩林大夫幫看看。”說完就背過身去,伸手進懷裏不知在掏什麽,良久才轉過身來。
“這、這是診金和藥錢,不夠的話,還有的,我去跟張大哥借點。”
林至清看着一方白得泛黃的絲絹包裹着的那點碎銀還有一串銅板,又讓他想起在西邊行醫的日子。
“老人家不必了,我們林家祖上是定了規矩的,凡是付不起診金藥錢的,一律給我們杏林種上一棵果樹便可。像你們離得遠的,就自己在院子裏種着便可。”
“這、這怎麽能行呢?”
“這當然可行了,這是我們林家的祖訓,至清可不敢違背。況且我們也不缺這點錢,這些錢對您來說有十分的用處,可對于我來說,可能一分也不到。我又何必去要它呢?難道老人家是不相信我,還是不相信我的醫術?”
“怎麽會,怎麽會呢,您這般心善,我當然是信您的……”
“如此便好,要是您還是覺得心裏過意不去……”林至清視線掃到屋腳那一小堆芋頭上,笑着對她說:“您就送我兩個芋頭吧,我好久沒得吃,怪饞的。”
老婦人看着那芋頭,在看蹲在她跟前的這人,溫柔和善,眼眶一熱:“诶,好,好。我待會兒給您挑幾個送去。”
“多謝。那我先看看吳爺爺。”
“好,好,我不打攪林大夫了。”說完想站起身來,林至清壓住她的手,讓她坐下。
“您在邊上不打緊的,灼灼。”
赫連灼逡巡一周,發現了一張四腳的凳子,趕忙拿過來放到床邊,林至清把藥箱放在那不平整的小桌上,便坐到床邊,給吳大爺把脈。
看完診,林至清便給吳大爺抓了幾包藥,因為還要忌口,可他們又不識字,而且就算識字也不一定對的上號,他便給畫了出來,雖然不是栩栩如生,但至少讓人看了,也能辨別得出來。
老婦人對他感激萬分,不僅給他裝了好幾個大芋頭,還硬塞了好幾個大紅薯,才讓他們走。小桑和大豆又興奮地領他們去第二家。
他們是在一戶患者家裏吃的午飯,等都診完了這七八戶人家,剛好到了申時,屋外的日頭還是很烈,幸好這裏的樹木多,也不會太曬。
林至清看見這林間,草叢裏有不少草藥,便想着采一些,孩子們非要跟着,說是幫忙拔藥草,死活不肯回家。是的,現在又多了三個小男孩跟着,大牛,石頭,小雀。林至清只好命令他們必須在自己身邊十步以內,不能亂跑,更是提醒赫連灼要看着些。
孩子們按照林至清說的,拔好了幾根,就急着跑過來獻寶,臉上脖子上都是汗津津的,尤其是大牛。林至清掏出絲絹想幫他擦擦,他卻飛快地跑開了,停住後便用自己的袖子用力一抹,還回過頭來咧嘴對林至清笑,一口的大白牙。林至清也對他笑了笑,只好把絲絹又塞了回去。
赫連灼看着他們,有些心不在焉,有些出神,不知在想着什麽。他走到林至清身側,蹲下身子,道:“至清你笑起來一直很好看。”
“恩?是嗎?我自己倒沒見過。”
赫連灼用食指點了一下他嘴角,“你笑起來的時候,這兩邊會翹起來。”
“誰笑了嘴角不會翹呀?”
“大牛他就沒有。”
“恩……的确,他那是咧開。”
“而且,不一樣的。”
“恩?”
“你的,特別翹,都可以挂上兩個酒壺了,好看。”
“難得灼灼誇獎,我回去一定好好照個鏡子看看才行。”林至清把藥草放好,拍拍手上的泥土,盯着赫連灼的臉看。
赫連灼有些緊張得慌:“怎麽了?”
林至清伸手便摸他的眉毛,“你們族人的綠眸似琉璃,本來就美麗獨特,可你這柳葉眉,卻天生長得如此齊整,比女子修過的都要來得好看。想必你娘親一定是個美人。”
赫連灼抓住他的手,把它放在自己膝蓋上,掏出絲絹和水壺,浸濕了幫他擦手。
“我娘親在府裏是禁語,一說到,我父親就會把自己關在屋裏不吃不喝,所以我們都不能提。我只是知道她是病重逝世的,她長什麽樣,她是什麽樣的人,喜歡什麽,讨厭什麽,我,什麽都不知道……”
“灼灼……別難過,我不也一樣……我們真是同病相憐,難兄難弟。不過,你還有個這麽重情的父親陪着你,比我好多了……”
“你也別難過,這次大壽結束後,我就陪你去找林伯父,一直陪你。”
對着赫連灼飽含深情的灼灼目光,聽到這誓言般的話語,林至清心中一陣慌亂,趕忙躲閃,把視線放在不遠處那幾個孩子身上。
“好,好呀。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赫連灼捏了捏他的手。
孩子們說太陽一下山,山裏的妖魔鬼怪就會出來抓人,而且特別是遠道而來的客人,它們最喜歡抓了,所以要護送林至清他們回到住處才放心回家去。
終于到了張大爺的家門口,膽子大的大牛,大聲喊了一句:“林大夫你笑起來最好看了!嘴角是翹翹的!”說完扭頭就往自己家裏跑,其他孩子也跟着蹿走了,留下林至清與赫連灼在門口目瞪口呆的對望。
“噗!哈哈哈。”
“哈哈哈。”
“喲,這是哪個有眼光的小鬼,知道我們至清是美男子?”林俪蘭正在院裏幫忙準備晚飯,聽到這一聲吆喝,知道他們回來了,便出來相迎。她不知道的是,大牛是因為聽到了赫連灼說的話,所以才會跟着這麽說的。
林至清推她進屋:“我都忙了半天了,肚子都餓得前胸貼後背,小姑你就快讓我們進去用飯吧。”
“知道了,知道了,快進來吧。”
“這麽多菜,這是……”南瓜、黃瓜、青豆、野菜、芋頭、紅薯、土豆,甚至還有一盤雞肉,都是很大一盤。
張老頭剛好炒好一盤薯葉苗端了出來,笑吟吟地說到:“這是那是病人的家屬送來的。他們說您不肯收錢,便送了些食物過來,我和小桑大豆也跟着享福了。”
“可我已經收了大家的紅薯大豆,這怎麽又……”
“诶,林大夫您就別推脫了,您幫了大忙,又是貴客,我們這輩子估計就只能見這一面了,您就接受大家的心意吧。啊?”
林俪蘭扯了扯他衣袖,低聲在他耳邊道:“我們明天走時,也送他們一些東西,或者留些銀兩就好,現在就別讓老人家心裏不安了。”
“是,小姑。那張爺爺我們就不客氣了,大家都一起坐下來用飯吧,小桑,大豆,快坐下。”
翌日一早,林長松的病也好得七七八八,他們正準備要走,大牛就闖了進來。
“不好了!林大夫不好了!”
“怎麽了大牛,別急,喘口氣,再說。”林至清蹲下身子拍着大牛的背。
“我、我、我剛剛想去叫小雀、石頭他們,想一起來送林大夫。我先去了小雀家,我叫了好多聲,都沒人應,都這個時候了,小雀的爺爺奶奶肯定都起來了。我覺得不對,就爬進去,看見他們都倒在屋裏。”
“什麽!”
“是真的!林大夫,您快去救救他們!”
“大牛你帶路!灼灼!”
赫連灼已經拎起藥箱,對着其他說:“小姑你們先整理着,我們去去就回。”
“好,好,快去,快去!”
張老頭也跟着去了,小桑和大豆也想跟着,被張老頭喝斥,必須留在家裏。
赫連灼一步越過院牆,打開院門,林至清沖進屋裏。小雀的爺爺奶奶倒在擺在屋腳的鋤頭邊上,小雀倒在梳妝臺邊,半趴在凳子上。
林至清蹲下身來,輕微扶起,将老人躺平,赫連灼也将小雀抱到床上躺平。
林至清翻開老婦人的眼皮:“還有意識!老人家你怎麽樣了!哪裏不舒服!”說完便給她把脈。
“頭……頭……暈……麻……麻……”
“頭暈,四腳發麻,腹脹,還有心慌。灼灼,你那邊?”
“一樣!”
“應該是食物中毒。”
林至清起身,迅速掃一眼屋子,在靠近窗戶的角落裏發現了餐桌,他掀開遮布,這有一盤土豆絲和大半鍋稀飯。他立刻沖出屋子,跑到水井邊,看到了被丢棄的各種爛菜梗,他快速翻看,撿起半個指甲大的綠梗,聞了聞,伸出舌尖舔了一下。确定就是這個東西後,返身回屋。林至清從藥箱裏翻出一小白瓷瓶,倒出三粒魚眼大小的棕黃色藥丸,氣味很臭,大牛忍不住想嘔吐。
“灼灼,這個,喂下去。”
喂完藥,剛過一會兒他們就都支起身來,直接就往地上吐。林至清給小雀奶奶拍背,大牛有樣學樣的給小雀爺爺拍。
他們吐了好一會兒,意識才漸漸清醒過來,林至清讓張大爺給他們灌些清水漱口,自己拿着一包幹藥草跑到竈臺邊,竈臺上剛好在燒着一小鍋水,水已經開了。林至清直接将藥草丢進去,攪拌一下,水就變成棕黃色,他直接就端着鍋回到屋裏。
“給他們都喝下一碗。”
小雀爺爺奶奶已經被扶起靠着牆,坐在桌邊,小雀也醒了,不過他身體還是沒有勁,只能繼續躺着。
“老人家,你們今早是不是吃了貓豆?”
“是的……是我昨天早上摘的,放在石灰水裏一直泡着,想着今天就可以吃了……我們這是中了那毒?”
“是,你們的确是中了它的毒。可是,您也說了,這豆你們已經泡過了,這毒性已經幾乎沒剩下多少,更何況這貓豆本身毒性也沒這般大。所以今早你們除了這個,還吃了什麽?或者你們是将貓豆和什麽一塊煮了?”
“稀飯、土豆、貓豆,好像沒了呀……”老婦人停下來,想了想,“啊,對了,是小雀……他昨天拿着一棵腦袋是毛茸茸的野草回來,說這是林大夫您告訴他們,這是藥草,能清熱解毒的……這老頭剛好這幾天上火,小雀說放到貓豆湯裏一塊煮着吃……林大夫,是不是這個呀……”
“沒想到竟是白頭翁……”林至清嘀咕道,“老人家,你們以後都要注意些,這白頭翁的确是清熱解毒的,但最好不要混進食物裏一塊吃,它畢竟是藥材。藥材這東西你們最好不要直接當食物吃。”
“好,好,我知道了……多謝林大夫……”
“這鍋裏的藥水,還需再喝兩次,才能完全把毒清出去。”
“是。”
“那,老人家,你們好好休息,我們就先走了。”
“好好,林大夫慢走。”
“大牛,你能留下來照顧一下他們嗎?”
“可是,我……”大牛望着林至清,他知道他們待會兒就要走,鼻子一酸。
林至清想了想,打開藥箱,竟然翻出了蜀葵花籽,應該是在花炎城時,林長松不知從哪買回來塞進去的。
“這個給你,這個是蜀葵的種子。你可以種在陽光照得到的地方,記得澆水。它的根呢可以清熱解毒,排膿利尿;花和葉搗碎可以敷在燒傷燙傷的地方;這個種子也可以利尿通淋。”
大牛已經快要哭出來了,小肉臉一副愁相,啞着聲音說道:“我記不住,林大夫……”
林至清趕忙扶着他的肩,把花籽塞到他手裏,“沒事,沒事。你記得怎麽種就好了,它的花可美了,記得澆水,就一定能看到。”
“好,好……林大夫,再見。”
“大牛,再見。”
林至清他們終于又出發了。
到了傍晚,大牛還在小雀家,他趴在床邊,看着花籽發呆。
“小雀,我們長大了一起去找林大夫,好不好……”
“好呀……叫上石頭,小桑和大豆他們……”
“恩,叫上他們。”
“大牛,怎麽還在這呢。”
“張爺爺。”
“你外公找你回去吃飯了,快回去吧。”
“那小雀呢?”
“小雀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也該早些吃飯,早點睡覺,明天起來又能跑了。”
“嘿嘿,那好,那我就回去了。小雀,我回去了,我明早再來找你玩。”
“好。”
大牛已經跑到大門口,又跑了回來。
“怎麽了大牛,還有什麽事?”
“那個……那個,林大夫,他叫什麽名字……”
“哦,這個呀,我聽到他同伴喚他至清。”
林至清。
惜別傷離方寸亂。
忘了臨行,酒盞深和淺。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要到歌曳城了……
可是,
卡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