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初遇

宴會結束已是深夜,謝蜩鳴喝了酒,困得在車上就睡了過去,最後的印象是有人将他從車上抱下來,他本想看看是誰,卻怎麽也睜不開眼睛,只聞到了那人身上極淡的梅香氣。

謝蜩鳴下意識想要掙開,卻反而被抱得更緊。

大概是那一抹梅香的緣故,謝蜩鳴一整夜都沒有睡好。

一閉上眼睛,面前浮現出來的就是在露臺上花園看到的場景。

淩随聽到動靜慢慢轉過身來,并不是多麽驚豔的一張臉,卻透着一股說不出的溫柔和親和力,與他身旁的那株玉蝶白梅倒是相映成趣。

他側倚在圍欄處,修長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撫弄着身旁的白梅,靜靜地望了他一眼,随即好看的眼睛微彎,明明他們根本不認識,淩随卻好似認出了他一般。

傅季秋聽到動靜似乎也想轉身,然而淩随不知說了一句什麽,他便止住了剩下的動作,兩人繼續聊起天來。

他們靜靜站在一起,明明中間隔着那麽遠的距離,然而他們相視而笑的瞬間,卻有着世間所有人都無法融進去的親密。

有一瞬間謝蜩鳴甚至在夢中産生了一種錯覺,他們遲早會在一起。

但很快理智便開始反駁自己,淩随已經結婚了。

三年前就已經結婚了。

但那又如何?傅季秋從來都沒有放下來過。

他突然明白了傅季秋為什麽要以“伴侶”的名義帶他參加這次宴會。

三年前淩随為了讓傅季秋死心而突然宣布結婚,然後便和新婚妻子一起出國,之後的三年一直不在國內。

傅季秋在淩随結婚那天有了他,今天讓他跟着一起過去無非也是讓淩随安心,這樣他們就能保持在一個合适的距離,淩随也不用再對他回避。

所謂伴侶,笑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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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念頭仿佛烈日晴空中突然響起了一聲驚雷聲,幾乎将謝蜩鳴從睡夢中炸醒,但困意太深,他最終還是被拖回了夢境。

夢境深沉,光怪陸離。

謝蜩鳴腦海中出現了許多雜亂無序的畫面。

他似乎又夢到了三年前。

三年前,他和傅季秋第一次見面。

彼時的謝蜩鳴正上大三,室友給他在酒吧介紹了一份工作。

那是一個高端酒吧,工作很累,要求也多,但工資高,因此謝蜩鳴一直很珍惜這份工作。

他沒有想到會在那裏碰到傅季秋。

那是同樣一個大雪紛飛的冬天。

一大早店裏就來了一位客人,他似乎心情不好,從早喝到晚,面前的空酒瓶排了一片。

謝蜩鳴本來是去送酒,可是靠近了才發現面前的人竟然是傅季秋,一時間就這麽愣在了原地。

他幻想過很多他們見面的場景,唯獨沒有想過會是這一種。

對方也沒在意他的失神,只是淡淡地說了一聲,“倒酒。”

謝蜩鳴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将他面前的空酒杯滿上。

一杯接一杯,很快新拿來的酒瓶也要見底。

謝蜩鳴看得心驚,最終還是沒忍住,在他舉起杯子時按住了他的胳膊,小聲地勸道,“您不能再喝了,傅先生。”

傅季秋聞言擡起頭,循聲向他望了過去。

他的眼中帶着幾分醉意,但也還算清明,語氣中帶着幾分好奇,“你怎麽知道我姓傅?”

謝蜩鳴被問住,這個原因太長,一時間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給他聽。

不過傅季秋似乎也并不是真的需要他的解釋。

他只是不甚在意地笑了笑,然後舉起面前的杯子繼續喝起了酒。

最後傅季秋毫不意外地喝了個爛醉,他的手機有密碼,謝蜩鳴打不開,沒辦法聯系人來接他,只好先在樓上幫他開了個房間,然後将他扶了上去。

謝蜩鳴将他扶到床上,用熱毛巾替他擦了臉,又喂了點熱水,正準備離開時,手腕卻突然被人扣住。

謝蜩鳴扭過頭去,然後就見躺在床上的傅季秋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好看的眸子黑如點墨,裏面蘊着他看不懂的情緒。

他的聲音有些喑啞,透着幾分醉酒後所特有的慵懶。

他說:“別走。”

後來謝蜩鳴無數次回想起那天還是會覺得自己瘋了。

他竟然因為傅季秋的一句,“別走”而真得留了下來。

可是他同樣也知道,就算再來無數次他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因為那個人是傅季秋。

謝蜩鳴這一覺睡得極累,等他第二天想起還有組會,從睡夢中驟然驚醒時才發現自己已經睡過了頭。

雖然已經遲到了,但謝蜩鳴還是飛速收拾好趕了過去。

他趕到的時候組會已經進行到了一半,導師看見他進來時面上閃過一絲不悅,但終究還是沒說什麽。

雖然遲到了,但好在本周的進度和成果還是順利地彙報完。

組會結束時導師留了他幾分鐘問了一下遲到的原因。

謝蜩鳴如實回答。

導師聞言久久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望着他。

許久,才喟嘆了一句,“蜩鳴,從第一眼見到你時,我就覺得你會是我最優秀的學生,這種感覺至今未變,希望你不要忘了初心。”

謝蜩鳴聞言擡起頭來,看着老師眼中肉眼可見的失望,一顆心仿佛被一雙手重重捏了一下。

有一瞬間,疼得他想要彎下腰去。

他想說一句,“抱歉,讓您失望了。”

然而導師大概看出了他的意思,只是擺了擺手示意他出去。

謝蜩鳴點了點頭,終究還是什麽都沒說,轉身向外走去。

謝蜩鳴走出教室,外面的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他也正準備回去,卻聽不遠處的洗手間突然傳來一陣說話聲。

“我還以為他不來了。”

“我也是,真搞不明白,不是傍上了傅先生,反正這輩子是吃喝不愁了,還裝模作樣地來學校幹什麽。”

“看他臉色也不好的樣子,會不會和金主鬧翻了?”

“誰知道呢?三年了,也确實該膩了,不過……當年他們看起來感情還挺不錯的,當初那件事鬧得那麽大,傅先生不是還親自出面替他收拾了,如今竟然說淡也就淡了。”

“感情?包養能有什麽感情,一個求財一個求色罷了,一個男人為了錢做到這個地步,啧,真是令人不齒。”

“你不齒什麽?有本事你也勾搭一個去。”

“我可不去,我做不出這麽下三濫的事,當然我也确實沒人家有本事,聽說當初傅先生回學校演講,剛一結束人家就在綜合樓直接把傅先生攔下來了,果然,人想要過得好就是得不要臉不是。”

“你這話有點酸。”

“我酸什麽?酸他賣……”

男生的話在看到廁所門口的謝蜩鳴時戛然而止。

謝蜩鳴面上淡淡的,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經過兩人身邊時還說了一聲,“借過。”

其中一個穿着白色衛衣男生見狀面上閃過一絲尴尬,拉了拉另一個男生想要趕緊離開。

另一個男生雖然咽下了還沒說完的話,但面上的不屑依舊不加掩飾,還對着謝蜩鳴冷哼了一下。

“趕緊走!”白衛衣見狀怕起沖突,直接拉走了他。

周圍瞬間安靜了下來。

謝蜩鳴站在洗手池邊打開水龍頭洗了把臉,然後擡起頭來,看着洗手間的鏡子。

鏡子應該是剛擦完,光潔如新,映出了一張蒼白的臉。

只有耳下一片鮮紅,像是白紙上突然着了紅墨。

謝蜩鳴抽出一張紙慢慢将臉上的水跡擦幹淨,擦到耳下時不由停了一下。

他擡眸看向鏡子,鏡面很誠實地映出了一片暗紅色的胎記。

大概是從小就因為和他人有着這麽點不同被排斥慣了,因此謝蜩鳴倒也沒有覺得多難過。

反而望着鏡子裏的那片胎記回憶起了那晚之後的事情。

謝蜩鳴從小循規蹈矩,因此從沒想過有一天他會這樣随意地把自己交付給另一個人。

第二天醒來時傅季秋還沒醒,謝蜩鳴坐在床上愣了許久,最後還是沒勇氣面對醒來後的傅季秋,于是落荒而逃一般穿上衣服跑了出去。

回到學校後的他一直心神不寧。

他不知道傅季秋醒來後還會不會記得他?畢竟昨晚傅季秋用領帶蒙了他的眼睛,估計連他長得什麽樣子也沒看清。

更何況他叫得也不是自己的名字。

所以……他其實有喜歡的人嗎?

想到這兒,謝蜩鳴的心中不由酸了一瞬,像不小心咬了一口檸檬,但他知道自己也沒資格抱怨什麽,畢竟傅季秋連他是誰都不知道。

還沒從極度的混亂中回過神來,謝蜩鳴就被室友拉到了學校禮堂,他這才想起來最近校慶,今天還有活動。

他沒想到會在禮堂看到傅季秋。

他作為優秀校友,在母校一百一十年校慶時設立了一個獎學金項目,以他的名字命名。

獎勵那些成績優異但家境不好的學生,幫助他們完成學業。

校長感念他的捐款,特意在今天選了第一批獲得獎學金的學生,由他和校領導親自頒獎。

而謝蜩鳴的名字就在其中。

謝蜩鳴也不知道自己那天究竟是怎麽在一片恍然中熬到了頒獎儀式,只記得大腦一片空白,等他回過神時,主持人已經叫到了他的名字。

“謝蜩鳴,2017級文學院學生,從大一起便認真學習,成績優異,連續三年保持年段第一,并連續兩年獲得國家獎學金,同時……”

謝蜩鳴在一片掌聲中走上禮臺,腳下的紅毯軟綿綿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雲端,輕飄飄得沒有實感。

他不知道傅季秋會不會認出自己,但還是努力低下頭,恨不得把頭埋進地底。

明明是領獎,卻仿佛做賊一般。

主持人的聲音在激昂的音樂聲中還在繼續,他身旁的人越來越多。

也好,謝蜩鳴想,今天這麽多人,他怎麽可能認出自己?

更何況也不一定是他給自己頒獎,所以一定要冷靜。

不知過了多久,面前突然出現了一雙純黑色的男士手工皮鞋,鞋面很亮,幾乎能映出他的倒影。

接着,一雙手捧着一張榮譽證書遞到了他的面前。

那是一雙很好看的手,手掌寬大,手指修長,指甲修剪得幹淨圓潤,指骨根根分明,白皙的手背可以看到淡紫色的青筋,清瘦卻有力。

明明他們昨天才第一次見面,但謝蜩鳴卻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是傅季秋的手。

謝蜩鳴望着他的手出了一會兒神,直到面前拿着證書的手似有不耐地動了一下,謝蜩鳴這才回過神來,連忙将證書接了過去。

然後低聲說了一句,“謝謝。”

謝蜩鳴說着,終究還是沒忍住擡頭看了一眼。

沒想到傅季秋也正望着他,眉目淡淡,神色自然,一雙好看的眸子看不出什麽情緒。

果然已經把他忘了,謝蜩鳴想。

那一瞬間心中的感覺太過複雜,因此一時間他也有些難以難以辨明,究竟是該失望還是慶幸。

領完獎後傅季秋沖他伸出了手,謝蜩鳴見狀,連忙把手伸了過去,兩人握了一下。

傅季秋的手很暖很大,幾乎可以把他的手包裹其中。

謝蜩鳴不敢擡頭看他,只是心底不受控制地酸澀起來,沒有人知道他走了多遠的路才站到傅季秋的面前,和他離得這麽近。

有一瞬間他幾乎希望這一刻能成永恒。

但他也深切得明白,這不可能。

謝蜩鳴怕自己失态,因此只短暫地握了一下便想要把手抽出來。

然而沒想到這時,傅季秋握着他的手卻突然用了力。

謝蜩鳴有些愣怔地擡起頭來,然後就見傅季秋依舊目不轉睛地望着他,與剛才不同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只是笑意不達眼底。

謝蜩鳴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傅季秋突然俯下身來,湊到他右耳邊。

因為挨得近,謝蜩鳴幾乎能感覺到他的呼吸噴灑在右耳下的那塊胎記上,癢成一片。

“傅先生?”謝蜩鳴強忍住輕顫的身體,擡起頭來不明所以地問道。

然後就聽他極輕極低地問了一句,“還疼嗎?”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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