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淩随

月底是傅季秋三十歲生日,傅家如今人丁稀落,他又向來喜歡低調,因此并沒有大操大辦,只是邀了二三好友在酒店宴了一桌。

他們到的時候其他人已經到了,正三三兩兩地聊着。

見傅季秋來了,紛紛戲谑道:“壽星,您可來了。”

“就是,今天你生日還來得這麽遲。”

“看看哥們給你準備的禮物。”

“……”

今日能來的都是和傅季秋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因此彼此之間沒有那麽拘束,十分自然地互相閑聊打趣起來。

這些人謝蜩鳴都見過,但并不相熟,因此只是沖他們點了點頭便和傅季秋一起坐了下來。

見人到了,一旁的服務員走過來問,“傅先生,現在要不要上菜?”

傅季秋剛想回答,就聽一旁有人說道,“等會兒,還有一個人沒來。”

謝蜩鳴也沒在意,正給自己倒水,卻見傅季秋目光掃了一圈,突然問道,“還有誰?”

謝蜩鳴沒想到傅季秋也不知道,聞言有些好奇地擡起頭來,然後就見坐在他對面的人沖着傅季秋擠了擠眼睛,故意拖長了音調,“還能有誰,當然是淩随。”

這個名字就像一道如影随形的魔咒,每次出現都能精準無誤地刺到謝蜩鳴。

這讓他握着茶杯的手不由一抖。

“啪。”只聽一聲脆響,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謝蜩鳴手中的茶杯不知何時從他手上掉了下來,杯子在桌子上“咕嚕嚕”滾了兩圈,滾燙的茶水潑在了他的胳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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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兒吧?”傅季秋見狀連忙将他拽了過去,檢查他有沒有被燙傷。

一旁的服務生也連忙拿了冰袋遞給他,然後開始處理桌上的水跡。

“沒事,是我不小心。”謝蜩鳴說着努力擠出一個笑,他不想掃興,于是把胳膊從傅季秋手中掙脫出來,起身自己去洗手間整理。

洗手間內,謝蜩鳴打開水龍頭用冷水一遍遍沖刷着有些發紅的胳膊。

眼前卻浮現出剛才包間內那些人望着他的眼神和戲谑的神情。

哪怕他和傅季秋在一起三年,但謝蜩鳴明白在他們的眼中,自己和他們永遠是兩條永遠不會交彙的河流,泾渭分明。

謝蜩鳴還記得傅季秋第一次說要帶自己去見他朋友時的場景。

謝蜩鳴知道這是一種認可,因此很是重視,準備了很久。

然而那天還沒等謝蜩鳴把準備好的自己我介紹說出口,就見傅季秋的朋友們笑望着他,滿是戲谑地對着他問道:“新換的小情?”

有一瞬間謝蜩鳴仿佛被一盆冷水兜頭澆下,從內而外涼了個透,卻還是強撐着一絲體面不卑不亢地對着他們回道:“我是傅先生的男朋友。”

他的話音剛落,空蕩的房間突然迸發出一陣又一陣的笑聲,那笑聲就像無形的巴掌重重打在他的臉上,沒有人反駁他的話,只是用笑容和不屑将他踩在了腳下。

彼時的謝蜩鳴尚且不明白那些肆無忌憚的笑是什麽意思,後來才明白是不屑,是嘲笑。

笑他不自量力,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鵝肉。

最後還是傅季秋出來中止了這場鬧劇,他握着謝蜩鳴在沙發上坐下,安撫似地拍了拍他的手,蓋棺定論道:“是男朋友。”

謝蜩鳴知道他們的開始太像一場為了錢而費盡心機攀扯上關系的陰謀。

所以他拼了命想要證明自己,但後來發現圈子不同,就算把他掰開了揉碎了灌進和他們相同的模具,但材質不同,終究水火不容。

謝蜩鳴用涼水沖了很久,胳膊上雖然還是一片紅,但已經不似剛才一般刺痛。

他抽出一張紙巾将手臂上的水珠擦拭幹淨,然後将冰袋按在燙傷的地方。

其實已經沒什麽大礙,他只是不想回去。

這些年為了呆在傅季秋身旁,他幾乎将自己一塊塊敲碎,塞進不适合的身體,變成另外一個自己。

但他用了三年時間才明白,有些事情從出生那一刻就已經注定,非人力所能改變。

不自量力,是為強求。

謝蜩鳴強求了這麽久,依舊不過是賈德誠眼中的情人,他朋友眼中的小醜。

但落到今天這一步似乎也怪不得別人,畢竟如今的一步步都是他自己選擇的結果。

他還記得,傅先生也曾想過要放他走。

賈德誠對他動手動腳那天,謝蜩鳴第一次見到傅先生發那麽大的火。

那樣文雅的一個人第一次動了手。

他将領帶扯下來一圈圈纏在手上,對着賈德誠的臉重重砸下,每一拳都擊在要害,很快他的一張臉就像被打翻的調色盤,涕泗橫流。

最終還是謝蜩鳴怕出人命,上前抱住了他才将他拉走。

那天的傅季秋一反常态,拉着他做得又兇又狠,還灌了他不少酒。

謝蜩鳴被折騰得意識都朦胧了起來,半夢半醒間,突然覺得脖子一痛。

謝蜩鳴睜開眼睛,這才發現是傅季秋咬住了他的側頸,尖銳的犬齒陷進他的皮膚,用力的程度像是要把他吞入腹中。

有一瞬間謝蜩鳴還以為他說不定是什麽突然覺醒的吸血鬼,想要把他的皮肉撕開,血肉吞食幹淨。

但傅季秋并沒有咬太久便脫了力,伏在他身上問道:“你到底想要什麽?”

謝蜩鳴被灌了不少酒,酒壯慫人膽,向來內斂的性子竟放開了不少。

于是他擡手抱住傅季秋,毫不猶豫地回了句,“你。”

“謝蜩鳴。”傅季秋擡起頭來,眸色深深地望着他,語氣中難得透着幾分無奈之意,“說實話,無論你想要什麽我都給你。”

說完,怕他不信似得又一次保證道:“我真得會給你。”

那時的謝蜩鳴腦子已經被酒精催眠得不太會轉彎,也懶得去思考為什麽傅季秋會突然問他這個問題,只是憑着本能将他抱得更緊,把心掏出來赤裸裸地擺在他的面前,發自肺腑地回道:“我真得只想要你。”

“我真得很喜歡你,很早很早,在你認識我之前就喜歡了……”

他只記得自己抱着傅季秋說了很多,後面的事謝蜩鳴就不記得了。

他不記得傅季秋是不是又說了什麽?也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睡了過去,只記得再次睜開眼時傅季秋已經穿戴整齊坐在不遠處的沙發上,身旁還放着謝蜩鳴的行李。

謝蜩鳴坐起身來,像往常一樣說了一聲,“早。”

然而傅季秋卻沒有給他回應,而是對着他說道:“從今天起,你先搬出去。”

傅季秋說得隐晦,但謝蜩鳴怎麽會不明白他的意思。

有一瞬間他還以為自己還沒睡醒,直到心口處傳來鈍鈍的痛意。

“為什麽?”謝蜩鳴艱澀地問道。

“沒有為什麽。”傅季秋說着移開目光,在他的行李箱上放了一張黑卡,然後起身向外走去。

“今天之內搬出去。”

這樣的态度簡直像在清理一團不要的垃圾,謝蜩鳴也想有些骨氣,提着行李走出大門,再也不回頭。

但他就是這麽沒骨氣又貪心的人,真要離開的時候才發現自己連大門都邁不出去。

他在傅家的別墅門口坐了一夜,好巧不巧半夜還下起了雨,冰冷的雨水澆在他的身上,受過傷的左腿迸發出鑽心的痛意。

最後還是傅季秋出來将他抱了回去,給他換了衣服又喂了退燒藥。

謝蜩鳴像只極度沒有安全感的小狗,縮在他的懷裏怎麽也不肯出來。

傅季秋只好抱了他一夜,哄他睡覺。

“你到底愛我什麽呢?”快睡着時,謝蜩鳴突然聽見傅季秋問道。

謝蜩鳴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想了許久,才望着他的眼睛給了一個略顯抽象的答案,“你是我的太陽。”

傅季秋原本緊鎖的眉頭因為這句話而微微舒展開來,随即無奈地笑了一下,擡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問道:“你是不是燒傻了?”

謝蜩鳴知道他不信,卻也沒有解釋,只是将他抱得更緊。

從那以後,傅季秋再也沒有提過讓他離開的事情。

彼時的他幾乎天真得可怕,懷着一腔赤誠來愛他,以為山可移,海可平,憑借着滿腔的愛意終能敲開傅季秋的心。

後來才發現,他當初近乎丢下所有臉面在傅季秋身邊又賴了這麽多年,不僅沒有敲開傅季秋的心,反而連自己的心也沒守好。

破破爛爛,碎了一地。

謝蜩鳴在外面呆得太久,久到再待下去已經有些不合适,這才放下冰袋回了包間。

他回到位置上坐下,菜已經上了,只是淩随依舊沒有來。

謝蜩鳴剛想問一聲,傅季秋卻先他一步開了口,拉着他的胳膊看了一眼。

“這麽嚴重,要不要上點藥?”

“沒事。”謝蜩鳴把胳膊從他的手裏抽了回去,正想繼續說些什麽,卻聽包間的門突然被推開,接着一道聲音傳了進來,“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謝蜩鳴循聲望去,然後就看見了那晚在花園露臺上見到過的那個男人。

他今日戴着一副金絲雙梁的方鏡,外面穿着深藍色的西裝外套,裏面配着雙排扣的青果領馬甲,氣質文雅,彬彬有禮,一邊将手中的禮物推到傅季秋面前,一邊熟稔而自然地坐在了他的旁邊。

“你怎麽現在才來。”其他人一見了他,立刻哄鬧起來。

目光在他和傅季秋身上打轉,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神情。

淩随顯然見慣了這樣的場面,沒有理會,而是倒了一杯酒,轉頭和傅季秋喝了一杯,“生日快樂!”

“多謝!”傅季秋立刻回道。

兩人喝完,淩随沒有放下杯子,而是又倒了一杯,這次不是敬傅季秋,而是看向了一旁的謝蜩鳴。

謝蜩鳴有些不明所以地愣了一下,但還是配合地舉起了酒杯。

然後就見淩随對着自己笑了一下,自我介紹道:“你好,初次見面,我叫淩随。”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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