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絲帕又哭又笑的,還沖柱子撒氣?……
成親後,慢慢告訴她?
溫琴心愣了愣,不太懂他的心思,什麽樣的病是成親前不便言明的?
疑問自腦中一閃而過,她險些抓着什麽,卻又沒抓實,耳尖微微發燙。
她攥緊軟帕,睫羽輕顫,耳尖騰起靡麗緋色的模樣,像極了書中描述的,女子面對心儀之人的羞然。
盡态極妍,卻毫不造作,純淨皎潔得不可思議。
裴硯悄然活動手指,将指尖層層缱绻的燥意驅散,複牽起她的手,止住她攥緊帕子的力道,将她纖柔的手握在掌心,意有所指道:“蓁蓁,別輕易信人,有事可以來找我問。”
“好。”溫琴心輕應,耳尖熱意漫卷至雙頰。
怕被裴硯看見,她垂眸咬唇,不自然地別開臉。
大人是讓她不要再被人騙嗎,他在告訴她,他是可以相信的?
不遠處的玉簪花上,一只彩蝶蹁跹而落,卷翹的花瓣随之微微顫動,似經過一場不起眼的小小風暴。
裴硯走後,溫琴心坐在廊下,将手指朝向陽光,望着自己剔透的指,笑靥無聲。
他那樣的人,竟會主動來牽她的手,甚至,離開前,将她手中攥着的繡玉簪花的絲帕順走。
想着想着,溫琴心猛地收回手,将微顫的纖手按在心口處,感受到席卷胸腔的小小風暴。
驀地,她閉上眼,腦中清晰浮現出當時情形。
“求大人還我。”她又羞又怕,幾乎是噙着淚求他。
當初姐姐同王公子那般好,即便臨近婚期,也未贈過王公子任何貼身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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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見好人家的姑娘,再喜歡也會矜持守禮。
他生得那般冷冽端肅,偏不顧她懇求,将她用過的絲帕塞入繡靈蛇的錦衣袖口,神色如常撫了撫她發間清豔的玉簪花道:“本座從不無故待人好,禮尚往來。”
腦中畫面戛然而止,溫琴心赧然擡手,輕輕撫上粉頰,纏纏綿綿的思緒紛湧心口。
大人說,他從不無緣無故對人好,是想告訴她什麽?他待她的好,又是為什麽?
不,他便是待她再好,也不該搶她帕子!
屢屢壓下的羞臊,似靜夜後的晨曦般噴薄而出,灼得她無地自容,只得負氣似地踢一腳廊柱。
下一瞬,她杏眼氲着霧氣,微微眯起,繡玉簪花的腳面縮回來,身子微傾,雙臂環住小腿。
痛意緩解,她心下冷哼,下回若大人再如此無禮,這一腳她一定踢在他腿上。
可她若真踢了大人,會不會被大人丢進比诏獄還可怕的玄冥司監牢?
念頭一閃,溫琴心剛蓄起的氣勢登時潰散,眸中水意愈濃。
嫁給當朝只手遮天的權臣裴硯,她竟以為,能像尋常人家娘子一般心存期許,簡直癡人說夢。
“小姐喜歡裴大人嗎?”琉璃呈上一碟切好的鮮果,含笑問。
溫琴心趕忙收回手,放下小腿,整理着裙擺橫她一眼:“我哪有?”
“沒有嗎?”琉璃同窗棂裏打掃博古架的珍珠對視一眼,雙雙忍笑,拿精致的小銀叉紮起一枚蜜桃果肉,遞給溫琴心,“那小姐為何一個人坐在廊下,又哭又笑的,還沖柱子撒氣?”
“……”溫琴心咬下果肉,清甜汁水在她唇齒間漫開,帶着井水鎮過的微微涼意,甜味淡去,齒間缱着淡淡的澀。
舌尖嘗到一點點澀,她将果碟推給琉璃,起身朝內室去:“珍珠,我要更衣。”
再出來時,她發間玉簪花已不知去向,繡鞋上的紋樣也成了淺緋色薔薇。
幾乎是把腦袋寄在頭頂,小心伺候半日,終于順順當當把裴硯一行送走,秦氏和溫舅舅齊齊摸一把頭上的汗。
随即,秦氏叫心腹嬷嬷取來禮單,翻給溫舅舅看,笑得合不攏嘴:“老爺,咱們要發財了!”
按梁國習俗,聘禮不必退回男方,只需給出相應的嫁妝。
所謂的相應,可以是價值相當,也可以是箱籠數量相當,大多數按前者來。
可裴大人作為玄冥衛指揮使,這些對他來說是九牛一毛,手下的人可能都記不住有哪些東西。秦氏想按後者,溫琴心又不是她親生的女兒,甚至不肯救她兒子。
“先看看去。”溫舅舅沉吟片刻,不敢擅動,玄冥衛可是從不吃虧的。
院中箱籠清一色的紫檀木所制,髹銀的玉堂富貴紋樣,看起來便貴不可言。
“打開。”溫舅舅吩咐管家。
官家依言打開,當即呆滞:“老爺,空……空的。”
聞言,秦氏探探身子一看,驚得不能回神,随即親自打開餘下的數十只箱籠。
哐哐哐的響聲,震顫溫府,連溫曦也驚動了。
“空的,哈哈哈,大人就算是當替身娶回去,也不該一文不花。”秦氏嘲笑一通,恨得眼睛滴血,仿佛看到禮單上的珍寶一件件從她眼前蒸發,“老爺,我是一文錢的嫁妝也不會出的,是裴大人先輕賤她,我們不能違逆大人的意思。”
“可我聽說。”溫舅舅欲言又止,白日裏,他悄悄派人盯着園中動靜,到底不光彩。
秦氏卻沒顧忌,笑着瞥他一眼:“老爺是說,裴大人牽蓁蓁的手,還替她簪花?那又如何?足以證明外頭的流言沒錯,大人娶她,只因她生得一副好皮囊,能有這門好親事,沾的是雲妃娘娘的光。”
說完,秦氏眼淚都要笑出來,她一開始就用力用錯方向,不該讓溫琴心替溫旭求情,她該尋找門路求到雲妃娘娘跟前。
沉默良久的溫曦忽而擡眸,攥着袖口衣料,艱難道:“阿娘,蓁表姐入京前,姨母曾讓人送來豐厚的嫁妝是不是?”
她嗓音微啞,語調沉靜平緩,卻讓秦氏的笑聲卡在嗓子眼,腦中閃過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秦氏眼中生出毛骨悚然的驚恐。
“裝在這些箱籠中,還回去吧。”溫曦輕嘆一聲,她知道阿娘動過蓁表姐的嫁妝,可她只能裝作不知,否則,難道她要去告訴蓁表姐嗎?
“不可能。”秦氏睜大眼睛,咬緊牙關,“你怎麽知道的?是不是你嫂子說的?”
“或者,阿娘也可以照着裴家聘禮單子,重新準備嫁妝。”溫曦打斷秦氏的話,心下猜測着裴硯可能的用意,往最大膽的方向去猜,“還是阿娘以為,溫家能找裴大人理論?”
不能,秦氏心裏清楚,即便理直氣壯,也沒人敢同裴硯對峙,更何況她理不直氣也不壯。
正院上房,屋內漆黑一片,沒掌燈。
秦氏看不清來路,緊緊抓住溫舅舅:“老爺,裴大人究竟何意?你說句話呀!”
她聲音發顫,帶着恐懼與不安,不管是溫琴心的嫁妝,還是裴大人的禮單,都是不菲的數目。
若真要論,自然是禮單上的東西更豐厚,把溫琴心的嫁妝全數吐出來已是割她的肉,偏偏她不确定吐出來之後,能不能令裴大人滿意?
如果裴大人執意要禮單上的東西呢?豈不是要把整個溫家掏空?
溫舅舅默然半晌,長嘆一聲:“把蓁蓁的嫁妝還回去吧,裴大人若真在意蓁蓁,不會真對溫家動手,否則蓁蓁娘家沒有依仗,如何在裴家立足?”
秦氏幾乎一夜未眠,次日塗着厚厚脂粉,仍掩飾不住疲态,卻驚弓之鳥一般翻出溫琴心的嫁妝單子,一件件親自比對,唯恐漏掉任何一處。
花了好幾天,終于收拾齊整,心口濁氣卻如何也咽不下去。
“夫人,沐恩侯府送來兩筐櫻桃,紅如瑪瑙,個個比蓮子米大,全送表小姐院裏去了。”貼身丫鬟進來,語氣不忿将葡萄擺在秦氏手邊。
“是嗎?”秦氏笑笑,表現得毫不在意,待丫鬟要退下,才把人留住吩咐,“想法子讓她知道,櫻桃是宮裏雲妃娘娘不要的,外面的流言也說給她聽聽。”
說到此處,她頓住:“聽說曦兒每日都去陪她說話?找個曦兒不在的時候,別叫她聽見。”
竹下井水邊,擺着兩只白瓷盆,盆內清涼的井水中浸着紅豔豔的櫻桃。
溫琴心坐在小杌子上,将裙擺斂至身前,纖白的手浸在水中,動作輕柔洗着櫻桃,唇角含笑。
“蓁表姐,姐夫待你真好,往年這種櫻桃,只宮裏才會有,六公主都得不着一整筐。”溫曦洗着另一盆櫻桃,輕笑打趣。
話音剛落,她愣住:“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提她的。”
京城中,唯一能算作朋友的,只有溫曦。溫琴心不喜歡六公主,可她明白,世間沒有一個人是十足十地惡。
溫曦曾跟六公主走得近,六公主身上自然有她沒看到的長處,她總不能要求溫曦為她與六公主絕交。溫曦從未在她面前,向着六公主說話,已是難得。
稍稍頓住,溫琴心拈起一粒櫻桃,飛快塞入溫曦口中,溫柔笑道:“他許了你什麽好處,讓你改口叫姐夫的?”
陽光篩過竹影,幽然落在她手背上,泛着水光的肌膚,美好如細細溫養的羊脂白玉。
竹影外的花窗後,裴硯收回視線,唇畔噙一抹淺笑,同來時般,悄然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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