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耳珰原來蓁蓁想早些嫁我

有人想見她?

溫琴心腦中驀地浮現出一道身影,美目氤開淺淺水霧,大人想見的不是她,而是雲妃娘娘吧?

“裴小姐可否送我回去?”溫琴心忍着鼻尖酸澀,嗓音軟糯。

裴璇瞳孔微張,詫異地望她:“你不想見我哥?該不會是害羞吧?”

說着,咚地一聲,船板輕撞在水畔,溫琴心站立不穩,被裴璇及時扶住。

眼前小山上,傳來稀裏嘩啦的水聲,溫琴心擡眸望去,只能辨出松柏梧桐翠障之後,飛翹的脊檐。

不遠處巨大的水車,源源不斷将湖水運上飛檐,小小銀瀑飛流直下。

大人在水閣中嗎?

“溫姐姐勿怪,我讓人打聽過,聖上賜婚前後,溫姐姐同我哥都少有來往。”裴璇放下船槳,拉着一指粗的長繩跳上岸。

把繩子那端繞到最近處的水杉系牢,她扭頭笑:“你要嫁我哥,難道不想知道他是怎樣的一個人?總要多見幾面,看看他值不值得嫁。若成親前溫姐姐反悔,我願意幫你逃婚。”

聞言,溫琴心被她驚世駭俗的話,吓得心口一跳。

大人唯一的親妹妹,說願意幫她逃婚?

“為什麽?”溫琴心杏眼微瞠,眸光盈盈凝着裴璇。

“因為你我同為女子啊。”裴璇笑得理所當然,“反正以我哥的權勢,又不是不能抗旨。”

至于幫溫琴心逃跑後,裴硯會如何懲罰她,裴璇絲毫不考慮,反正她有娘護着,哥哥又不能打死她。

心下将裴璇的話掂量一番,溫琴心下意識後頭,往水榭方向望望,隔得太遠,只能看到蓮塘邊徘徊着幾條小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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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現在要裴璇幫她逃走,送她去江南找爹娘和姐姐,是不是也可以?

小山上水聲嘩啦,船邊水浪輕拍湖岸,咚咚的心跳聲似比水聲更大。

溫琴心暗自搖頭,這樣做風險太大,未得大人首肯,他們一家往後哪能安生?

注意到她細微的神情和動作,裴璇愣愣,随即朗聲大笑:“你該不會現在就想逃吧?溫姐姐,你好可愛!”

前兩日同哥哥說,想請溫姐姐入府小聚時,她竟看到哥哥書案上極其違和地擺着一只瓷罐,問青鋒才知,是溫姐姐親手做的櫻桃醬。

哥哥身邊從未有過女子的東西,他要娶溫姐姐,并非為打昏君的臉,也不是放不下什麽雲妃吧?

只是,溫姐姐似乎并不願意嫁給哥哥?

裴璇雙臂環抱,盯着溫琴心,兩眼放光。

正思索着現在就把人送走,能有幾成勝算,思緒忽而被打斷。

“溫姑娘,大小姐。”青鋒不知從哪兒冒出來,按着腰間彎刀,立在林間小路上行禮,語氣淡淡。

“……”溫琴心長睫微顫,險些哭出來。

以裴璇剛才的聲量,是不是連大人也聽見了?

溫琴心稀裏糊塗跟随青鋒沿小徑而上,立在自雨閣前,望着半卷的竹簾中端坐的側影,心下惴惴不安。

檐角流下的銀瀑,迸碎在廊下雨花石潭,濺起無數銀珠,泠泠漫地。

水汽氤氲她柔軟裙擺,蜷長的睫羽也凝起些許水汽,如晨露。

“大人。”溫琴心步入閣內,福身行禮。

裴硯坐在書案後,放下手中狼毫筆,身子微微後傾,靠在椅背上,擡眸睇她:“蓁蓁不想嫁給本座?”

果然,方才裴璇的話全被他聽見,溫琴心身形一顫,垂首顫聲應:“民女并無此意。”

裴硯笑笑,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嗓音不似方才冷冽:“過來。”

見他不追究,溫琴心稍稍松一口氣,舉步走到書案前,眼簾中出現一只熟悉的瓷罐,靜靜擺在案頭。

溫琴心愣住,疑惑問:“大人,青鋒大人說已将東西送去江南,瓷罐怎會在大人這裏?”

聞言,裴硯掃一眼瓷罐,握到手中把玩,微微挑眉:“本座撥一半冰例給蓁蓁,禮尚往來,是不是該得一罐?”

能這麽算的嗎?溫琴心迷糊一瞬,算算日子,又清醒過來。

分明是他先不問自取,再送冰來堵她!

莫非,雲妃娘娘從前也做過櫻桃醬,大人拿她的東西睹物思人?

溫琴心微微抿唇,心下生出酸酸澀澀的委屈,卻又理不清委屈從何而來。

“欽天監送來兩個好日子,蓁蓁來的正好,幫我看看,婚期定在哪一日好?”裴硯捏着兩張字簽,起身遞至她面前。

婚期嗎?

望着字簽上的日子,溫琴心美目微閃。

一個是八月十六,一個是九月二十,早些嫁給大人,圓了大人未娶到雲妃的遺憾,她是不是就能早些拿到放婚書,回江南同家人團聚?

略略一想,溫琴心放下九月的字簽,将八月的那張遞還給裴硯,柔聲解釋:“大人,九月天寒,八月最适宜。”

裴硯接過字簽,視線掠過字簽上的日期,落在她嬌豔如花的容顏,唇畔笑意漸深:“原來蓁蓁想早些嫁我。”

“我……”溫琴心啓唇,想要否認,又忍住。

若否認,大人會不會又以為她想逃婚?

思及此,溫琴心輕咬唇瓣,将否認的話咽回去,可裴硯的話,似乎在笑她迫不及待想出嫁。

一時又羞又急,溫琴心面頰騰起绮麗霞色,似海棠開至極盛的秾豔。

羞赧窘迫間,她似聽到一聲輕嘆,正欲擡首望他,卻猝不及防被他攬入懷中。

側臉貼在他襟前,隔着薄薄夏衣,溫琴心甚至能感受到他胸膛的溫度,聽到他清晰的有力的心跳。

驀地,她心跳随之加重加快,竹簾外嘩啦啦的水聲似乎變得杳遠缥缈。

想起進來前,水閣竹簾半卷的情形,溫琴心耳尖登時紅透,若是給裴璇看見……

只一想,溫琴心已羞得無地自容,恨不能站到外面銀瀑下,将面頰耳尖的羞燥沖散。

即便他只拿她當替身,眼下真真切切被他抱在懷中的,卻是她,溫琴心做不到心如止水。

“民女該回去了!”溫琴心匆匆說罷,推開他,不敢去看他臉色,擡腳便往屋外跑去。

裴硯望着她落荒而逃的倩影,漆眸泛起璀璨笑意,似月射寒江。

“青鋒,同裴璇交待一聲,下不為例。”裴硯背對着青鋒,手撐案沿,淡淡吩咐。

“是!”青鋒得令,折身出去。

今日小姐帶溫姑娘來,并非大人之意,可聽大人方才的語氣,心情很是愉悅,為何又要大小姐下不為例?

他方才守在林中,并不知閣內發生何事,倒是看到溫姑娘匆匆跑出屋外,大人的意思,莫不是怕大小姐吓着溫姑娘?

可吓着溫姑娘的,不正是大人自己?

青鋒剛出門,便聽院外裴璇問溫琴心:“溫姐姐,你怎麽臉紅成這般?還跑這麽快,我哥怎麽你了?”

裴璇不解,她雖不算太了解自己的哥哥,關于哥哥的事卻也聽到不少,沒聽說哥哥會欺負女子啊?

但凡他對女子的心思,能有大房裴碩的十之一二,也不至于拖到二十有二還未成親。

“你,你沒看到?”溫琴心愣住。

“看到什麽?”裴璇更是疑惑。

見她不似作假,溫琴心猛然回眸,只見氤氲的水霧那邊,竹簾不知何時全然垂下,将閣內情形遮得嚴實,什麽也看不清。

裴璇追問兩句,見她羞得說不出話,便不再為難,領着溫琴心在湖岸邊采了許多紅蓼,才往水榭方向去。

行至一半,忽聽另一側岸上有人喚:“璇妹妹,那船上是哪家貴女?”

是男子的聲音,溫琴心握着船槳,別開臉,沒往聲音的方向望。

裴璇似乎不太高興,嗓音有些冷:“今日妹妹邀姐妹們小聚,大哥若要賞花劃船,還請改日。”

“璇妹妹怎麽好像不歡迎大哥?”岸邊亭中,裴碩搖着折扇,假作委屈。

“妹妹為何防着大哥,大哥應當很清楚才是。”裴璇重重把漿杵入水中,絲毫不客氣。

溫琴心甚至看到她臉上帶着嘲諷,裴璇口中的大哥,應當是沐恩侯世子?

岸上之人朗笑幾聲,沒再說什麽。

劃離那片湖面,溫琴心正想着溫曦可有回來,便聽裴璇冷不丁道:“溫姐姐,往後嫁入府中,務必離此人遠些,裴碩的心思,還沒茅房的恭桶幹淨。”

顯然她是氣急,才說出這番不雅的話。

溫琴心不太懂,卻也沒多問,裴璇的善意叮囑與她關系不大。

畢竟大人不是真心娶她,成親後,她很快會離開,并不會同侯府中人有太多交集。

回到水榭,溫琴心抱着一大捧火紅蓼花,和裴璇一道,分贈給貴女們。

“難怪劃那麽遠,原來是采蓼花去的。”貴女含笑接過火紅蓼花,又回贈她們一支粉荷。

沒人知道她見過裴硯,也沒人起疑,裴璇結交的,皆是心思明正的姑娘。

溫琴心悄然望一眼裴璇,看不出她同裴硯生得像不像。

這樣好的姑娘,竟會是大人的妹妹。

貴女們陸續告辭,溫曦卻還未回來,溫琴心等在水榭中,心中不踏實。

“裴小姐,可否派人去打聽一下,我怕曦妹妹在宮中遇着什麽事。”溫琴心不安地擺弄着花觚中的新荷、紅蓼、菖蒲,柔聲懇求。

“溫姐姐別擔心。”裴璇上前,挽住她手臂,笑意明燦,“我讓人盯着呢,若有事,會有人回府找我。”

聞言,溫琴心懸起的心,稍稍安定。

水榭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繼而是一聲呼喚:“大小姐,出事了!”

急促的一聲喚,将她剛剛放下的心,又提到嗓子眼。

裴璇看一眼溫琴心,召外面的丫鬟上前:“什麽事,長話短說!”

“大小姐,六公主不見了,溫家小姐出宮後,徑直去了大理寺!”丫鬟氣息不穩,語速也急。

溫琴心唇瓣翕動,大驚失色,纖手緊緊扶住擺放花觚的高幾。

曦妹妹去大理寺做什麽?六公主失蹤,和曦妹妹有關嗎?

“六公主肯定還在宮裏。”裴璇面色微凝,略沉吟,拉住溫琴心的手,大步往外走,“走,我們先去大理寺。”

侯府離大理寺有些距離,骨碌碌的車轍聲,将她的心也碾得發沉。

終于,馬車在大理寺衙門前停下。

溫琴心扶着珍珠的手,從馬車上下來,一擡眼,望見莊肅的門檻內兩道身影往外走。

前面一人,穿着同珍珠一樣的衣衫,是溫家丫鬟的打扮,溫曦走在她後面。

“公主。”溫曦輕喚。

溫琴心這才認出,率先走出來,身穿丫鬟服的,是“失蹤”的六公主。

迎面撞見,溫琴心知道自己該福身行禮,可上回宮宴,六公主咄咄逼人的情形,恍如昨日,她雙腿僵住,有些不聽使喚。

六公主看見她,頓住腳步,隔着不遠的距離,凝她半晌。

是要怪罪她失禮嗎?

溫琴心面色發白,悄然捏捏腿側,略垂首,正要強迫自己行禮,卻聽到一句:“對不起,溫姑娘,本宮向你道歉。”

什麽?

溫琴心愕然擡首,卻見六公主已側過身,踏上另一輛由玄冥衛看守的馬車。

“曦妹妹。”溫琴心拉住溫曦的手,側眸向裴璇道謝,“多謝裴小姐!”

裴璇反應不過來,眼神有些呆愣,笑得略顯尴尬:“我也沒幫上忙,幸好是虛驚一場。往後,溫姐姐有什麽事,只管來找我。”

目送她走後,天色已不早,彩霞漫天。

溫琴心和溫曦坐上馬車,溫曦面色蒼白如素,垂眸無聲絞動手指,頗有些失魂落魄。

“曦妹妹。”溫琴心伸手,給她些許溫暖,嗓音輕柔,不帶任何壓力地問,“今日發生何事?”

車廂內寂靜無聲,車簾外,叫賣聲、孩童的嬉鬧聲,格外熱鬧。

馬車駛過喧鬧的街市,外頭喧鬧聲遠去,溫曦擡眸,眸中噙着淚:“蓁表姐,我今日方知,六公主同我交好,是因為她喜歡我哥。”

她嗓音哽咽,淚水墜下。

耳畔響起六公主那一聲道歉,溫琴心睫羽微顫,先前,六公主無故厭惡她,又強令她在宮宴獻舞,也是因為公主喜歡溫旭嗎?

可是,溫旭早已成親,又是那樣徒有其表的僞君子,哪裏值得?

“我入宮去看公主,公主換了衣衫,要我帶她出宮,她要親自去大理寺見我哥。”溫曦捏着帕子拭淚,抽噎兩聲,繼續道,“她躲在一旁,讓我按她吩咐問我哥。”

“我告訴哥哥,六公主為了救哥哥,被皇後娘娘禁足,請哥哥想辦法救救公主。”說着,她話鋒一轉,淚水漣漣,“可是他不僅不在意,反而說公主沒用,白費了他從前的心思。”

溫琴心恍然大悟,世上竟有人白衣如仙,卻心黑似炭。

從前,溫旭一定做過什麽事,故意吊着六公主的心思,想利用對方的身份。

可憐六公主第一次心儀的,竟是這種人!

回到內院,她心下仍感慨,想到六公主的道歉,也想到李氏時常哭紅的眼眶。

望着鏡中的自己,她心口一顫,茫然無措。

六公主是被溫旭引誘蒙蔽,可她明知大人只拿她當替身,卻在大人面前屢屢失态,又是為何?

珍珠去備水給她沐洗,琉璃立在身側,替她摘下發間珠翠,指尖觸到她耳畔時,忽而動作一滞:“小姐,少了一只耳珰。”

聞聲,溫琴心微微側臉,往鏡中望望,确實少一只。

“罷了。”溫琴心摘下另一側的耳珰,放回妝奁。

掉在湖裏或者水榭都有可能,她總不能請裴璇幫她尋一只小小耳珰。

她懶懶打了個哈欠,嗓音含混,“先沐洗。”

小山水閣,裴硯捏起一枚耳珰,同煙紫色繡玉簪花的絲帕一道,放入錦匣。

耳珰下南珠有花生仁大,靜靜躺在煙紫色絲帕上,珠輝瑩瑩,讓人無端憶起它墜在佳人耳畔的绮麗風情。

“大人。”青鋒進來,遞上一只藍底象牙白團花錦盒。

裴硯接過錦盒,起身往外走。

“大人,外面請罪之人,還請大人示下。”青鋒望着他背影,心想他大概忘了,硬着頭皮開口。

“先跪着。”裴硯握着錦匣,穿過連綿水聲,很快消失于暗夜。

走出屋外,衆人面色煞白,眼神殷切,是死是活,好歹給個準話呀。

青鋒撓撓頭,別開臉。

大人要去找溫姑娘,那才是眼下十萬火急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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