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玉镯為了把小姑娘弄哭啊
珍珠不再理他,拐進耳房同琉璃說話去。
“昨晚跟小姐說那些話,我還當她沒聽進去,沒想到小姐不光聽進去了,行動力還很強。”珍珠掩唇輕笑,她陪着小姐長大,卻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欣慰。
琉璃也歡喜,跟着笑:“是啊,我也擔心呢,小姐臉皮薄,膽子又小,我還怕她把大人趕出來。”
“你去竈房看看,我也去看看沐洗的熱水。”珍珠拍拍她肩膀,起身道。
溫琴心醒來,內室光線仍昏暗,她身子發軟犯懶,餓得使不上力氣。
身側空蕩蕩的,想必大人已出府,她還想再睡會兒。
忍着腰間酸痛,緩緩翻了個身,找個舒服姿勢準備繼續睡,便聽屏風外走人進來:“小姐,再不起身,天都黑了,要睡也吃些東西再睡?”
一覺醒來,竟是用晚膳的時辰了?溫琴心大驚。
“大人呢?”溫琴心望着腕間蛇形和田青玉镯,下意識問。
玉镯成色同他手上的扳指一般無二,他作亂時,攥着她手腕,硬給她套上的。
青玉扳指抵着她腕間玉镯,雪腕被他扣在曲屏海棠花畔,腕間留下淺淺紅痕。
皺亂的錦被,胡亂丢至床尾的錦枕,帳中似有似無的靡麗淺香,都讓她無地自容。
溫琴心撫着玉镯上的花紋,悄然挪動玉镯,将腕間紅痕遮住,微微咬唇。
“大人出府辦事,說晚些回來,讓小姐不必等。”珍珠忍着笑應。
小姐醒來便問大人,想來并未受委屈。
大人出府特意讓青鋒來交待一聲,顯然是把小姐放在心上的,珍珠心頭最後一塊石頭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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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身沐洗,溫琴心才發現她身上寝衣換過,珍珠還說是大人親手替她擦的身,她竟一點印象也沒有。
溫琴心羞赧不已,忙躲進盥室氲騰的霧氣中。
霧氣中萦着薔薇露的雅香,溫熱的水将酸乏驅散,溫琴心懶懶靠在桶壁上,擡手将身後長發捋至身前,準備洗發。
垂眸間,目光不經意落在頸下美人骨上,她愣住。
如意般迤逦至肩頭的美人骨上,綴着點點緋紅,水面之下,亦是紅梅落雪之景。
溫琴心身形微蜷,往水下沒了沒,水波漾在她下巴尖兒。
驀地,她舀起一瓢水,嘩啦自發頂澆下,将腦中绮麗畫面盡數滌去。
醫術之事已被他知曉,溫琴心索性不再遮掩,吩咐琉璃把師父送她的箱籠打開,挑出一冊慢慢翻看。
大人的脈象她記不太清,雖然大人說尚無解藥,可她還是想試試。
若能醫好大人,也算還了大人對她的恩情。
燈下看書,眼睛有些疲累,白日睡得足,她人卻精神。
“打絡子也費眼睛。”珍珠放下繡海棠的美□□,起身道,“小姐要不要去看看嫁妝?”
溫琴心側耳聽聽外面,只有丫鬟們走過廊下的聲音,和綿綿不斷的雨聲,大人還未回來。
“好。”她輕應。
嫁妝裏有好些是她從前找阿娘要,轉頭便忘了的。
溫琴心對着滿目琳琅,憶起從前,笑得眉眼彎彎。
“怎麽還沒睡?”裴硯立在廊下。
似剛從外面回來,他衣擺顏色略深,皂靴也沾着雨珠。
他沒進來,長身玉立,站在屋外燈籠暖光中望她,身後是被光線照亮的無數雨絲。
“大人。”溫琴心起身,微微提起裙子,眉眼含笑,快步走出來,立在他面前。
鬓邊南珠步搖晃動不停,燈籠光被無形的雨霧浸染得溫柔,落在她墨發細肩。
她美目流轉,盈盈攝魄。
“在等我?”裴硯牽起她的手,走在靠近廊柱的一側。
秋風吹動雨絲,斜斜灑落他側身,他恍若未覺,目光掃過她妩麗側臉,往正房去。
溫琴心搖頭。
想起他說過不必等他,側眸柔聲解釋:“天黑前才起身,還不困。”
說完,才察覺他另一側肩頭落着薄薄一層雨珠,尚未滲入衣料,細密晶瑩。
她微啓朱唇,未說話,心下一片暖意。
大人并不似她閨中所念般溫潤如玉,卻會默默替她擋去風雨。
裴硯彎唇,牽着她走進屋內,并未察覺她的異樣。
他解下外衣,回身環住她:“昨夜委屈夫人了。”
同樣的話,指向卻全然不同,溫琴心很想自己聽不懂。
若她聽不懂,心緒便不會如此刻這般亂。
昨日她尚且可以道一句不委屈,今日要她如何說得出口?
“聽說嫁妝是大人替我拿回來的。”溫琴心紅着臉,岔開話題,“多謝大人!”
“你想怎麽謝我?”裴硯沒否認,也不拆穿她的羞赧。
松開她細腰,換下沾水的皂靴,氣定神閑等她。
就怕他說禮尚往來,溫琴心早有準備,笑道:“謝禮還得過幾日才做好。”
“大人能不能告訴我,您用的什麽法子?”溫琴心坐到他身側,扯住他一角袖口,想到什麽,唇角笑意又落下來,“聘禮給了溫家,是不是拿不回來了?”
裴硯将她衣袖往上推開些許,露出掐着一圈青玉镯的雪腕,均勻的翠青色,襯得她膚色瑩瑩如月華。
月華間,橫着一道如霞的緋色。
溫琴心順着他視線望去,臉一熱,避開他的手,将衣袖拉下來,遮住玉镯。
裴硯彎唇,知道她臉皮薄,沒逗她。
只攥住她纖柔的手,簡短幾句便解開她疑惑。
溫琴心聽着聽着,美目中閃動晶亮的光,透着毫不掩飾的崇拜和歡喜。
大人送去溫家的是空箱籠,真正的聘禮送去了江南?
“這般歡喜?”裴硯随意往後一靠,姿态懶散不羁,對她的反應很受用,“不如我讓人去溫家,把聘禮要回來?”
聘禮根本不在溫家,大人怎麽說找溫家要?
忽而,溫琴心心口一跳,烏亮的瞳仁微微擴張,脫口而出:“大人想訛詐?”
說完又覺失言,她怯怯補救:“我不是說大人不好。”
裴硯忍不住攥住她手腕,扣在美人榻繡枕上,欺身笑問:“訛詐,竟是用來誇人的?”
縱然不願,明日卻還要去溫府回門,溫琴心怕他胡鬧,又羞又急,美目霧盈盈道:“蓁蓁失言,真正想說的是,大人運籌帷幄,英武不凡!”
“哈哈!”裴硯朗聲失笑,凝着枕上花容失色的美人,俯身在他眉間輕啄一記,将人拉起來道,“去沐洗,驅驅寒。”
“我洗過了。”溫琴心掙紮一下。
他松開手,卻俯身繞過她膝彎,将她抱起:“那就幫我洗。”
大人肩闊腿長,浴桶顯得有些格外狹窄,水浪擠出桶沿,漫散滿地。
夜深時,溫琴心縮在溫暖的懷抱裏,捉住他橫在身前的手,觸了觸他腕間脈搏,嗓音悶悶:“大人的毒,我暫時沒想出如何解。太醫也沒法子嗎?”
“蓁蓁不必為此犯愁。”裴硯指腹輕撫她眉心,本不想告訴她,又怕她自己胡思亂想,“毒是皇帝賞的,劉道長所制,我自有辦法讓他配出解藥。”
是嗎?她早聽說宮裏有位劉道長,擅長制丹藥,正為皇帝煉制長生不老丹。
那他不是皇帝的人嗎?會真心替大人配制解藥?
毒藥乃皇帝所賜,大人是不是也曾受制于人?他輕描淡寫一句話揭過,溫琴心卻懂得,其間藏着諸多她想不到的兇險。
大人的頭疾該是中毒所致,她雖解不了毒,卻隐隐能想象毒性發作時的苦楚。
“大人的毒,是不是每逢月圓便發作?”溫琴心轉過身,将面頰埋在他身前,鼻端聞到他身上淺香,才踏實些許,嗓音卻發顫,“大人要我選婚期時,為何不說?”
心思單純的小娘子,輕易就敢把人放在心上。
感受到寝衣衣襟微微濡濕,裴硯輕輕揉了揉她發頂:“為了把小姑娘弄哭啊。”
她一個寄居的姑娘家,全部依仗只有他,他自然不能欺負人,成婚諸事須得依着她,叫她日後長了心竅,再想起,仍會歡喜。
翌日,溫琴心難得早起一回。
庭中細雨已停歇,落葉被清掃幹淨,殘留的水痕被秋陽照得發亮。
穿戴齊整,坐上馬車,溫琴心到底狠不下心腸,望着裴硯輕道:“大人,聘禮之事,還是算了吧。”
裴硯挑眉:“他們害你時,可沒有遲疑。”
“我知道。”溫琴心攥着帕子,大人好心為她,她這樣是不是有些不知好歹了?
頓了頓,她終于道:“我不是對舅舅他們不忍心,是顧念溫曦。曦妹妹從未有過害我之心,大人幫我對付溫家,必有旁的人跟紅頂白。溫家敗落,曦妹妹未必有我這樣的好運,遇見大人。”
到時曦妹妹只能去投奔外祖家,就像袁家出事,爹娘送她去舅舅家一樣,她經歷過的事,不想讓溫曦再經歷一次。
好運。
簡單的兩個字,缱绻在他心口,勾起一絲暖意,無聲漫開。
“好,依你。”裴硯颔首。
到了溫家,溫曦待她一如從前。
二人私下敘話,溫曦挽住她手臂,迫不及待問:“蓁表姐,姐夫待你好不好?沐恩侯府可有人欺負你?”
她眼神真誠,所有關切都是真的。
溫琴心眼眶微熱,搖頭:“別擔心,大人待我很好。”
認親那日,大房正院倒是聽到許多不好聽的話,現下她已不在意:“侯府也沒人為難我,曦妹妹放心。”
溫曦點頭,細細打量她,掩唇笑:“蓁表姐氣色真好,才兩日未見,竟像花兒開到極盛極豔,美得讓人不好意思看。”
“曦妹妹莫笑話我!”溫琴心紅着臉去捂她的嘴,“待你成親,我也要來笑話你。”
提起親事,溫曦忽而低落:“蓁表姐,爹爹說朝臣們正在請立新的太子,哥哥……名聲不好,又不會再有功名,溫家只有表面強撐,從前私下議過親的人家,眼下唯恐避之不及。”
她想到被退親的玥表姐。
溫琴心也想到姐姐,想到迅速與袁家撇清關系的王同知家。
“是他們沒眼光。”溫琴心握住她的手,柔聲道,“曦妹妹這般好,你會遇到愛重你的郎君,眼前沒有,也要愛重自己,若有我能幫上忙的,只管讓人來找我。”
“好。”溫曦眼眶泛紅。
蓁表姐能說出這番話,顯然她遇到了愛重她的人,溫曦替她高興。
可阿娘要她嫁的比蓁表姐好,甚至有兩次嘴快,拿她的樣貌和雲妃娘娘比,溫曦這兩日夜裏做了噩夢,夢見阿娘要她入宮侍君。
不過,阿娘至少還在乎臉面,不可能要她像雲妃一樣自己去爬龍榻。
溫曦想想,把嘴邊的話咽回去,免得沖了蓁表姐的喜氣。
溫舅舅戰戰兢兢找話題,卻只能得到裴硯極敷衍的輕嗯,終于挨到把人送走,他裏衣已經汗濕透。
秦氏替他更衣,想起溫琴心美得驚人的臉,憤憤道:“我們曦兒生得也不差,嫁去尋常人家必是委屈,明年春日采選,老爺把曦兒的名字報上去吧。”
“你說什麽?”溫舅舅扭過身,驚訝問。
“老爺難道沒想過?曦兒若得寵,旭兒自會有好前程。”秦氏替他理好衣襟,眼中滿是算計,“蓁蓁能當一品侯夫人,我的曦兒為何做不得皇貴妃?”
馬車回到沐恩侯府,裴硯略歇歇,便起身更衣:“我去趟玄冥司,蓁蓁若無事,可去找裴璇,她旁的不成,玩上面倒是肯花心思。”
大人是在向她彙報行蹤嗎?就像尋常人家的夫君,出門前向娘子交待一聲。
溫琴心以為他不會,沒想到他語氣随意又自然。
她寬慰溫曦時,說溫曦會遇到愛重她的郎君,那她自己呢?大人待她,算不算得愛重?
大人身量高,背影修長俊逸,溫琴心忽而憶起淮興府海邊寂寥的背影。
她指骨微動,忽而想抱抱他。
想伸手,卻只是攥緊帕子,她忍住沖動,柔聲相送:“大人慢走。”
軟糯的嗓音梗着異樣的情愫,裴硯駐足,側身回望她一眼,見她粉頸微垂,手中錦帕絞得不成樣,似是遇到什麽難以抉擇的難題。
驀地,他回身,大步走回來,輕輕擁她入懷:“等我回來。”
随即,不待她反應,便松開,大步流星走出去。
秋陽照在他身上,将他影子拉長在庭院,溫琴心彎起唇角,無聲含笑。
少了一個人,庭院似乎變得格外安靜,明明他在時,也不是多話之人。
本想去找裴璇,正欲去裏間更衣,看到珍珠放在小幾上的針線筐,最上面是她打了一半的絡子。
美人靠上鋪着錦墊,溫琴心背對庭院,坐在錦墊上,垂首打絡子。
魏紫色絲線在她皙白的指尖穿梭,日光灑在廊下,照得人身子犯懶。
絡子打好,絲線還有多餘,她并攏細指,将絲線捋順纏好,捏起如意紋絡子,朝院門處望一眼。
“奴婢問過了,大人還沒回府。”珍珠奉上茶點,含笑禀道。
心思被看穿,溫琴心臉一熱,睇她一眼,反駁:“誰說我在找他了?”
“那小姐要找誰?”珍珠忍笑問。
一時想不出誰會突然來這裏,溫琴心随口道:“青鋒。”
話音剛落,她猛然憶起,去宮裏謝恩回來路上,大人說過,關于雲妃娘娘的事,她可以找青鋒問。
“你去看看他在不在府中。”溫琴心将如意絡收好,“就說我有事想問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