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踢他喜歡你,最喜歡蓁蓁,好不好?……

淮興府翠微山,層林盡染。

別莊的桂花開得正好,鵝黃小花密密匝匝綴在深翠的葉片間,可愛芳馥。

袁采玥折下幾支桂花,捧在手中,準備帶回去插瓶。

山風清寒,吹動她長及腳踝的披風,袁采玥時而看看懷中桂花,時而擡眸望一眼高高的水霧缭繞的翠微山。

大半年未見蓁蓁,不知她在京城過得怎樣,初時還時常寫信要他們去接她,時間久了,反倒沒再提。

袁采玥隐隐有些不安,妹妹是不是已經知道淮興府的事?

思量間,一粒石子從天而降,落在她身前一步遠。

袁采玥仰首望去,只見火紅槭樹後的太湖石假山上,一道颀長身影三步并作兩步,沿蜿蜒的石階跳下來。

“袁大小姐!”衛九臯稍稍平複氣息,渾然不在意她冷漠戒備的眼神,走到近前,略欠身,對她懷中桂花輕嗅,咧嘴笑,“好香,能不能送我做餞別禮?”

“你要回京?”袁采玥撩起眼皮正視他,疏冷的目光起了漣漪。

她知道,衛九臯來淮興府,是奉皇帝之命,處理禁海的案子。

爹爹雖暫時無恙,卻并未脫罪,甚至牢中有人替爹爹受了刑,生死未蔔,其他商賈也一樣。

袁采玥不懂,為何玄冥衛指揮使裴大人獨獨挑中袁家,不過這種“關照”并不讓人安心,頭頂像是懸着一柄劍,他們總不知這柄劍何時會落下來。

依爹爹的性子,未必肯聽從裴大人安排,到時得罪了玄冥司,蓁蓁在京城會不會有危險?

“對,明日動身。”衛九臯拿走她手中花枝,挑挑眉,“聽說你還有個妹妹在京城,有沒有東西托我帶給她?”

他和裴大人走得近,忠奸不明,袁采玥有些遲疑,不想暴露蓁蓁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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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即一想,又覺自己謹慎得可笑,他們在京城只手遮天,若有意查探,必不費吹灰之力。

“你随我來。”袁采玥面色稍緩,越過他,加快腳步往自己的院子走。

袁采玥步入內室,衛九臯立在院中等她,聽到內室翻找東西的響動,他垂眸凝着懷中花枝,微微失神。

第一次動心的姑娘,他卻娶不得,昏君禁海嘗到甜頭,聽不進任何勸谏,甚至處置了兩位死谏的禦史殺雞儆猴。

袁家脫罪太難,他是安王世子,不能娶罪民之女。

庭院寂靜,風聲習習,衛九臯想到裴硯,若有人知曉溫姑娘的身世,借此攻讦,他會如何處置?

聽到袁采玥的腳步聲,衛九臯擡眸望向她,自嘲地彎彎唇,想這麽多有什麽用,她對他沒有一絲一毫的心思。

便是能娶,她也不會願意嫁他。

“這些銀票,有勞九爺替我帶給妹妹。”袁采玥将朱漆嵌螺钿檀木匣遞至他面前,福身道,“妹妹寄居舅舅家,舅舅任工部左侍郎,表哥乃少詹事溫旭。”

萬一有什麽不好,有銀子傍身,才是最可靠的。

別莊與世隔絕,外面的消息傳不進來,她至今不知溫旭已被奪職下獄。

交待完,她仍不放心,繃緊心弦道:“妹妹少時曾被裴大人所救,未免她不知輕重沖撞了大人,求九爺別同我妹妹提起裴大人,也不要讓她見到裴大人,大人的恩情自有我和爹娘償還。”

她細細說完,語氣裏全是對妹妹的擔憂,對即将離開的他,沒有絲毫眷戀。

可惜,要讓她失望了,溫姑娘不僅見着裴硯,還已嫁給裴硯為妻。

衛九臯一手抱着花枝,一手攥緊木匣,凝着她,暗暗咬牙:“小爺的恩情呢?袁大姑娘打算怎麽還?”

聞言,袁采玥愣愣,略思忖,沖他道:“我以為我和九爺勉強能算朋友,既然是我高攀,願以百兩作為報酬。”

說完,見衛九臯變了臉色,她怕衛九臯回京向皇帝複命時落井下石。

“是民女一廂情願了,若九爺不願,便當民女沒有說過。”袁采玥說着,擡手去取他手中螺钿匣。

拉一下,沒拉動。

她擡眸,疑惑地望着衛九臯。

卻見衛九臯眼底發紅,似極力忍耐着什麽,忽而,他将螺钿匣也抱在懷中,空出的手一把擒住她手腕。

“袁采玥,不是你一廂情願,是我一廂情願,只要你開口,我何曾不如你的意?”衛九臯狠狠盯着她,深吸一口氣,啞着嗓音問,“你是真的不懂,還是心裏仍惦着王祺?”

聽到王祺兩個字,袁采玥一貫疏冷的神情,倏而大變,面上血色盡褪。

她朱唇顫顫,說不出話,平日裏仿佛無堅不摧的人,一瞬間,似變得脆弱不堪。

衛九臯眼睛一眨不眨凝着她,将她每一個表情變幻收在眼底。

松開她的手,他擠出玩世不恭的笑:“王祺在臨江府做知縣,他赴任前曾回淮興府找過你,被小爺打發走了。你若想見他,臨走前,我可以親自帶你見他一面。”

要見嗎?似乎沒有什麽必要。

她的喜歡向來清醒,那一點點的動心,早被王家無情的退親碾落成泥。

從前她自诩眼光好,王家和王祺卻讓她發現,她只是自以為聰慧,精挑細選的人也不過如此。

“不必了。”袁采玥搖頭,望一眼他懷中桂花枝和螺钿匣,斂眸福身,“多謝九爺。”

随即,她轉身往石階上走,姿态毫不留戀。

衛九臯也轉身,未看到淚珠墜落她眼睫,砸在石階上。

寒風中,袁采玥詫然駐足,她擡手觸了觸面頰濕痕,愣愣盯着微濕的指腹,指尖輕顫。

為什麽會哭呢?她自己也不懂。

她默然半晌,回頭望一眼,已不見衛九臯的蹤影。

明日開始,再不會有人成日裏追着她滔滔不絕,惹人煩了。

城南青雀山,裴璇撩開車帷跳下馬車,随即回身扶溫琴心下來。

進紅菩寺随意上一炷香,兩人便相攜去後山看桂花。

紅菩寺地處半山腰,薄薄雲霧、袅袅香縷環繞其間,似美人披帛。

桂花芳香馥郁,立在林間,還能看到遠處重巒疊嶂間火紅的楓葉、槭樹,燦金的銀杏。

除她們之外,還有一些別的香客,裴璇特意叫人在外面守着,只放女眷進來,倒是自在。

才下過雨,無數落花散在微濕的草地上,溫琴心提起裙擺,小心翼翼跟着裴璇走。

尋到清淨之處,裴璇不知從哪兒弄來兩小壇桂花釀,壇身圓潤,有兩個拳頭大。

“賞花飲酒,潇灑自在,才是人間樂事。”裴璇遞一壇給她,沖她眨眨眼,“趁我哥不在,喝醉了無妨,我酒量好,保證平平安安把溫姐姐帶回去。”

林間清風灑脫不羁,桂香沁人心脾,溫琴心含笑接過,倒得有些急,不小心淺淺嗆了一口,皙白的面頰頃刻染上霞色。

“我沒醉過,不知酒量好不好。”溫琴心舌尖卷過唇齒,細細品咂着。

清甜的桂花香她很喜歡,卷睫微微眯起,豔麗如狐。

在淮興府時,姐姐不許她飲酒,她有時偷偷飲姐姐的酒,又怕被發現,只淺淺嘗一口。

長這麽大,飲酒最多的一次,還是成親前一晚,同溫曦坐在屋頂上喝的。

酒氣綿長,直到第二日上喜轎,還被大人聞到她身上淺淺酒香。

裴璇咕嘟咕嘟灌下一大口,聽她一本正經大言不慚,像是在自誇千杯不醉,她攥着酒壇,側眸望溫琴心。

正欲開口笑話她,卻被她無意間的美态驚得心口怦怦直跳。

書裏說的千嬌百媚,忽而有了真實的臉。

裴璇凝着她,低聲感嘆:“啧,我哥可真好命。”

“什麽?”溫琴心又喝一口,沒聽清。

愣愣側眸望她,唇上潤澤的酒液使她唇色越發潋滟。

“我說,溫姐姐千萬別在我哥面前飲酒。”裴璇眨眨眼,心下又補了一句,會被欺負得很慘。

“大人不喜歡女子飲酒嗎?”溫琴心捧着酒壇,略歪着腦袋,嬌豔又可愛。

裴璇想了想:“他不讓我飲酒,因為我喝多了會找人打架,後來他搬出去就沒再管我了。”

說着,她話鋒一轉:“不過,溫姐姐不一樣,自家娘子喝多了,不管闖下多大的事,他也該兜着。溫姐姐,他是你夫君,你只管任性驕縱,他也只能寵着!”

大人會寵着她?溫琴心略想想,暗自搖頭,大人待她是不錯,可她連使性子也不敢,哪裏敢驕縱?

若大人真在意她,今日帶她上山賞花的,便不會是裴璇,而是大人。

不知不覺一壇酒見底,溫琴心意猶未盡,把酒壇翻轉過來,口朝下,卻一滴也沒有。

她有些惱,把酒壇丢給珍珠,側眸去看裴璇手中酒壇。

裴璇凝着她紅得不像話的面頰,知她已有醉意,當下仰面把酒飲盡,倒給她瞧:“溫姐姐,我的也沒有了。”

随即,扶着溫琴心起身:“山風涼,咱們折些花枝去寺裏歇歇腳,用罷齋飯就回府去。”

溫琴心安安靜靜由她扶着,腳步踉踉跄跄。

打點妥當,裴璇見她醉得厲害,正欲扶她進禪房小憩。

誰知,剛走到禪房門口,安靜乖順的溫琴心忽而定住,扒着門扇不肯再往裏走:“不是這裏。”

“什麽?”裴璇不解。

“不是這裏。”溫琴心望一眼禪房的陳設,腦子有些暈。

她搖搖頭,更暈了。

這不是她要找的禪房,溫琴心松開手,轉身朝外走。

裴璇不懂她要去哪裏,又怕她摔倒,穩穩扶住她,跟着她走出院子,漫無目的找。

驚擾了好幾位在禪房歇息的女眷,溫琴心還是不停。銥誮

“溫姐姐到底在找什麽?”裴璇再次問她。

溫琴心稍稍頓住腳步,慢慢思索她的話,找什麽?她好像記不清了。

“奴婢知道。”珍珠紅着眼,扶住溫琴心另一只手臂,沖裴璇道,“大小姐随奴婢來。”

紅菩寺香火旺,禪院也多。

袅袅梵香中,溫琴心被人扶着,穿過重重禪院,終于走進一處僻靜的院子。

她避開珍珠和裴璇的攙扶,竭力穩住身形,獨自朝禪房裏走。

秋陽透過窗棂照在地磚上,她踏過暖陽,望着幾上香爐,有些恍惚。

“怎麽回事?”裴璇沒跟進去,疑惑地問珍珠。

珍珠指骨緊了緊,想想裴璇對溫琴心的照顧,遲疑半晌,才道:“大小姐應當聽說過,少夫人寄居溫家之時,曾被溫家表少爺獻給大人。”

她頓了頓,擡頭望着禪房:“就在這間禪房。”

“……”裴璇收攏指骨,攥成拳。

“出去。”裴硯步入院門,信步往禪房走去。

話是對裴璇說的,裴璇卻未動,待裴硯經過時,她忽而朝他揮拳。

裴硯輕巧避開,擰眉駐足:“鬧什麽?”

“禽.獸。”裴璇擠出兩個字。

若不是她哥願意,能被人騙到這禪院來?虧她還為了撮合哥哥和溫姐姐,給溫姐姐送那份禮,溫姐姐好哄,她可不好騙!

裴硯淡淡掃她一眼:“要不要青鋒送你去玄冥司,治治腦子?”

這是親哥嗎?

裴璇正欲跳腳,卻聽裏面傳來響動,似是溫姐姐打翻了什麽東西,她下意識要往門裏沖,卻被珍珠拉住。

有人比她更快沖進禪房。

“大……大小姐。”珍珠對上她憤然如刀的眼神,嗫嚅道,“您誤會了,大人并未欺辱我家小姐。”

她失言,向裴璇告罪,裴璇擺擺手,一臉尴尬:“你不早說,走了!”

轉眼間,把珍珠拉離禪院。

禪院恢複寂靜,只餘山風拂落秋葉的聲音。

溫琴心扶着斑駁的床柱,坐在榻邊,望着被她不小心碰掉的香爐,霜白的灰燼旁線香斷成數節。

有人走進來,她擡眸望去,腦中暈眩不清醒,眼中也有重影。

鬓邊步搖輕晃,她定定神,看清一身鹞冠紫錦衣的大人,朝她走過來。

她是在做夢嗎?

“喝了多少?”裴硯凝着她,無奈問。

溫琴心想了想,松開扶着床柱的手,虛虛握成拳,伸至他面前:“這麽多。”

随即,想到他不喜女子飲酒,又匆匆收回一只手,藏至身後,揚起細頸,拿粉拳沖她搖晃:“不對,只有這麽多。”

她鼻息間透着酒香,是桂花釀的味道,裴硯俯身,淺嘗一口。

長指觸了觸她染着薄薄緋色的細頸,知她醉得厲害,他彎唇哄道:“不怪你,回去吧。”

忽而,溫琴心重新抓住床柱,指尖扣得發白,無力卻倔強地搖頭:“不回。”

“為何不回?”裴硯耐着性子,笑問。

平日裏見她,總是一副謹慎端淑模樣,現下倒有幾分鮮活,像是私下裏同她的丫鬟相處的樣子。

裴硯索性坐到她身側,等她說。

不料,溫琴心擡腳踢了踢他小腿,黛眉輕颦:“你坐遠些。”

唬着臉說完,見裴硯乖乖退遠,溫琴心忍不住彎唇,果然是夢,夢裏她想如何便如何。

“裴子墨,你到底有沒有喜歡過雲妃娘娘?”在心中盤桓許久的問題,她還是想聽他親口說。

裴硯掃一眼小腿衣擺被她踢過的地方,輕笑出聲。

果真是酒壯慫人膽,小娘子竟膽大包天,不喚大人,連着姓喚他表字。

她美目盈盈,噙着一汪水光的翦瞳,烏亮如墨玉。

酒意醺然,為她雪膚染上霞色,她穿着披風,似有些熱,額間隐隐有汗意。

驀地,裴硯憶起她身中暖情香的情形,當時他是怎麽忍得住的?

“沒有。”裴硯搖頭。

溫琴心笑得眉眼彎彎,下巴微揚,有種不張揚的驕矜:“那就是喜歡我咯?可我那時才剛及笄,你憑什麽喜歡?”

她腦子有些轉不動,嘴巴卻快。

聽到自己的聲音,她一時擰眉,一時又彎唇。

沒想明白自己怎麽得出的這個結論,但她對此隐隐有些歡喜。

聞言,裴硯愕然一瞬,當時他只當她是個小姑娘,哪裏會起什麽心思?

“不是。”裴硯搖頭否認。

話音剛落,驕傲的小娘子忽而小嘴一扁,吧嗒吧嗒掉眼淚,哽咽着又踢他:“你果然不喜歡我,嗚嗚,不許到我夢裏來,你走!”

他不喜歡她?蓁蓁的小腦袋到底在想什麽?

一個坐床頭,一個坐床尾,溫琴心踢不到他,裴硯索性不躲。

凝着她胡鬧的模樣,裴硯失笑,他同一個小醉鬼能說清楚什麽?

輕易控住她想踢他的動作,裴硯傾身将她抱在懷中,溫聲哄:“喜歡你,最喜歡蓁蓁,好不好?回府再鬧。”

避開衆人,悄然登上馬車。

溫琴心坐在他懷中,仍記仇,美目橫他一眼:“我沒鬧。”

她語氣平和,又沒胡亂嚷嚷,她哪裏鬧了?

“好,蓁蓁沒鬧。”裴硯輕哄,“是我亂說話。”

從前裴璇喝醉找人打架,他只會吩咐人手下不必留情,把她酒意打醒。

沒想到,輪到蓁蓁喝醉,他竟能耐着性子由她,裴硯不明白,自己僅剩的耐性,不知不覺似乎全給了她。

聽到他收回剛才的話,溫琴心決定暫時放過他。

錦帷擋住寒氣,山風吹不進來,只偶爾有一絲涼意拂過面頰,根本不夠,溫琴心伸手去拉窗帷。

山風呼呼灌進車廂,将酒氣驅散,冷意襲得她身形一顫。

裴硯拉下窗帷,嘆了口氣:“當心着涼。”

“我熱。”溫琴心嗓音軟糯應,語氣帶着委屈。

窗帷被裴硯固定好,溫琴心拉不開,她愣了愣,纖手落在披風系帶上。

扯下披風,熱意消減些許,溫琴心仍覺酒氣堵在肺腑,有些悶。

纖指搭在頸間珠扣上,半晌才解開一粒。

她手型極美,指甲塗着豔麗丹蔻,珠扣瑩瑩生輝。

又解開一粒,她深深吸了口氣,緩解許多。

溫琴心有些倦,面頰順勢貼在裴硯肩下,依偎在他懷中,閉上眼眸。

珠扣散開,繡着精致纏枝山茶的領口微敞,露出一截羊脂玉如意般的美人骨,及一小塊雪膚,透着薄薄霞色。

玲珑月光緊緊掩在衣襟下,明明半分也看不到,卻清晰印在他腦海中。

回府的路不算短,偶爾一聲低低的嗚哼,輕易便被風聲、馬蹄聲遮掩。

一覺醒來,朝暾初露,溫琴心揉揉腦仁,聞到一室桂花香。

“醒了?”身後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溫琴心轉過身,望見坐在床榻外側的裴硯。

他倚着山屏,長腿曲起,撩起一角寝衣,指着線條修長緊實的小腿,淡淡問:“要不要再踢一腳解氣?”

聞言,溫琴心美目微閃,看清他小腿上疑似被踢出的淤痕,陡然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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