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如願蓁蓁歡不歡喜?
翌日,司禮監蓋印的告示貼滿京城街巷,裴碩的惡名和死訊昭告天下。
作為皇後親侄,沐恩侯府唯一的世子,裴碩生前沒少仗勢欺人,侯府一片素缟,告示旁倒有不少人歡呼。
沒幾日,侯夫人吳氏傷心過度,哭啞了嗓子,太醫也無能為力。
倒是世子夫人胡氏被診出喜脈,裴皇後送來諸多賞賜。
溫琴心立在廊下,望着丫鬟們收拾箱籠的身影,心內終于安定。
裴碩的死,沒人提到她半句,連裴璇也不知。
那晚被大人鬧得厲害,她說不管發生任何事,大人都該替她兜着寵着。
大人未罰她,反而很認同。
如今,他果真踐諾,以一己之力,護她一身清白安寧。
溫琴心仰面望望高遠灰白的天穹,又收回視線,環顧庭中花草階石,忽而有種莫名的歸屬感。
就好像,她真的有了自己的家。
不,也不是,他原先住的忠毅侯府,才算是只屬于他二人的小家。
起風了,廊下有些冷,溫琴心不肯進屋,只盯着院門方向。
珍珠取來披風,替她披在肩頭。
日光西斜,一道高俊的身影步入院門。
溫琴心眼睛一亮,挪動微僵的腿,稍稍适應,便提裙朝他跑去:“大人!”
Advertisement
秋風吹起她披風,纖袅的身形輕盈如蝶,裴硯伸手接住她,感受到她緊緊環住他的力道,失笑:“怎麽了?”
“我想回府。”溫琴心環着他,側臉貼在他身前,嗓音軟糯。
她說的是忠毅侯府,原本定着明日一早搬,可是她突然不想再等。
心內壓着一股說不清的沖動,她就想打破計劃,嬌縱一回。
“現在?”裴硯垂首,微涼的指捏起她溫軟的下颌,凝着她。
“對!”溫琴心仰面望他,微微颔首,眸光堅定。
鬓邊步搖輕晃,南珠珠輝瑩瑩,她鼻尖被風吹得微紅,明淨的芙蓉面豔麗嬌俏。
“好,都依你。”裴硯輕應,忍不住俯身淺嘗她豐豔的唇。
院中丫鬟早已伶俐避開,裴璇立在院外,進也不是,退又不舍。
睜大眼睛看着院中美好到不真實的一幕,她扯掉臂彎處的白巾,踩了踩。
她哥并沒有瘋魔,這不是七情六欲挺重的?
聽到動靜,裴硯停下來,回身望一眼。
偷看被抓個正着,裴硯的臉色又倏而陰沉,裴璇又驚又心虛,吞吞吐吐道:“那個……我來看看有什麽需要幫忙的。”
随即,沖面頰醺然的溫琴心投去求助的眼神,溫姐姐救我!
溫琴心羞得耳尖幾乎着了火,将面頰埋至裴硯身前,借着他高俊的身形擋住裴璇視線,羞窘不堪。
她松開環在裴硯腰間的手臂,纖手撐在他襟前,輕輕扯了扯。
“不需要。”裴硯收回視線,凝着溫琴心,只能看到她發頂和墨發下一抹雪頸。
聞言,裴璇如蒙大赦,一溜煙跑掉。
溫琴心長舒一口氣,探出身形往他身後望望。
忽而身形一輕,被他抱離地面,她輕呼一聲,搭在他襟前的手下意識收緊。
裴硯将她放至美人榻,擡手從博古架上取下一方錦盒,遞至她手中。
博古架上該收的東西已然收好,這只錦盒不知何時放上去的,溫琴心沒見過,料想是裴硯的東西,沒亂動。
她袅袅娉娉倚着軟枕,接過錦盒,美目凝着近在咫尺的俊顏,疑惑問:“給我的?”
“打開看看。”裴硯雙臂撐在她身側,俯身的姿勢,像是把她囚在軟枕上。
離得近,溫熱的氣息拂動她頰邊發絲,溫琴心莫名有些緊張。
細指打開錦盒,見一枚南珠耳珰靜靜躺在煙紫色絲帕上,帕子一角繡着皎白的玉簪花。
原來丢了的那只耳珰,在他這裏,還被他一直好好收着。
溫琴心面頰微熱,熟悉的氣息霸道地糾纏住她所有神思,令她周身不受控地生出莫名燥意。
“喜歡嗎?”身側熟悉的嗓音輕問。
喜歡什麽?喜歡他?喜歡盒子裏的東西?還是喜歡他收藏她私物的做派?
驀地,溫琴心蓋上錦盒,将錦盒塞回他手中,別開臉道:“大人的東西,大人自己收好。”
當初不想給,現下親手塞回給他,裴硯明白她的心思,欺身在她發間落下一吻:“收拾一下,我去吩咐青鋒。”
提前一晚回府,溫琴心留珍珠在二房,歸整暫時來不及搬走的箱籠,只帶了琉璃在旁服侍。
本以為忠毅侯府會手忙腳亂,沒想到趙嬷嬷早早打點好一切,連她飲食喜好也記得清楚。
用罷晚膳,天色已全然暗下來,廊下風燈搖曳,燈下水晶珠串響聲清越。
天邊無月,星子也稀疏,在夜空中顯得格外亮,似廊下折射燈光的水晶珠。
高大的青檀樹下,散着些許落葉。
溫琴心踏着落葉,聽着窸窸窣窣的細碎聲,款步走到樹下,擡手摸摸青白色樹幹,仰面望頭頂盤虬的樹枝。
淮興府也有一株青檀,歷經千年,她曾為姐姐許願,祈禱姻緣順遂。
姐姐的姻緣卻不順遂,而她因為偷跑去祈願,遇見大人。
“大人,這株青檀也有千年嗎?”溫琴心回眸,柔聲問。
風聲吹動枝頭葉片,也吹動她腮邊耳珰。
院中光線不算亮,她耳下搖曳的南珠便如夜空星子,她面上帶着毫不掩飾的自在歡喜,墨玉般的眸子烏亮清豔。
猶記得她第一次來這裏時,拘謹得,連說話也不敢大聲,細聲細氣,唯恐驚擾了他。
而他頭疾發作,她卻敢扯謊,替他按揉緩解。
“這座宅院本是前朝王府,那位王爺喜好造紙,便種下這株青檀,想來應有兩百年。”裴硯長身而立,眉眼溫暄凝着她。
溫琴心輕應一聲,再望一眼頭頂樹冠,回眸遲疑問:“我可以用來許願嗎?”
她是不是想到淮興府的青檀樹了?
裴硯彎唇,走到她身側,輕輕擁住她,刀削玉雕般的下颚輕抵她肩窩:“蓁蓁有什麽願望,告訴夫君,我幫你實現。”
“那不一樣。”溫琴心微微搖頭。
顯然,大人是答應了。
她掰開環在腰間的手,側過臉,踮起足尖,極快速地在他側臉輕啄一記,趕緊跑開。
跑到階下,才提裙回身,嗓音帶着輕喘,還有一絲莫名的興奮,她翦瞳烏亮:“大人等我一下。”
言畢,快步進了屋。
裴硯望着她背影,直到屋子裏傳來響動,才緩緩回神。
凝着窗紙上秀美玲珑的剪影,他擡手觸了觸側臉被她吻過的位置,笑意無聲漫散。
片刻後,溫琴心從箱籠中翻出一卷編發用的紅綢,抽出兩根。
重新走回樹下,想到自己方才沖動之舉,她面頰微紅,遞一根紅綢給裴硯:“回府第一日,大人也許個願吧。”
裴硯看一眼紅綢,未接:“我不信鬼神。”
聞言,溫琴心眸光暗了暗,似有些失落:“大人就沒有什麽願望想實現嗎?”
願望嗎?從前确實沒有。
不過,現在倒是有一件他想做,卻很可能會被萬民唾棄的事。
裴硯接過紅綢,擡手系到樹枝上,垂眸望一眼溫琴心:“是這樣嗎?”
對他的從善如流,溫琴心很滿意。
她歡喜地笑開,擡手去系自己手中的紅綢,想系到他那根的旁邊。
可她身量不夠高,踮起足尖也碰不到樹枝,還險些被腳下凸起的根系絆倒。
裴硯扶住她纖腰,托着她的臀,将她抱至臂彎的高度。
隔着衣料,溫琴心仿佛仍被他掌心的溫度灼到。
她心弦緊緊繃起,暗暗咬着唇瓣,将紅綢系到他那根旁邊,心中默默許下心願。
不管大人所求為何,她希望大人達成所願。
他不信鬼神,她幫他許願,是不是也可以?
“許的什麽願?”裴硯問她,不知道小娘子想要什麽,總不會是他也辦不到的。
“不告訴你,說了就不靈了!”溫琴心搖頭,步搖下的珠串不經意擦過他薄唇。
溫潤的觸感,似她身上雪軟肌理。
紅綢系好,再被他這般托舉抱起,便有種旖旎味道。
溫琴心擡手推他,想要下來,卻被他抱得更緊,收入臂彎:“那就先如我所願吧。”
聞言,溫琴心又驚又羞,他……他究竟許的什麽願!
身處自己的府宅,服侍的全是忠實可靠之人,裴硯越發沒了顧忌。
溫琴心緊緊攥着繡枕,側身藏起面頰,身形蜷縮。
“蓁蓁歡不歡喜?”耳畔有人低問。
他堅實的胸膛像是一塊紅炭,灼得她出了一層細汗,青絲柔柔粘在頰邊,她睫羽微顫,盡态極妍,嬌媚橫生。
做出那般羞人之舉,他竟還問她。
溫琴心擰了擰繡枕,側眸橫他一眼,瞥見他唇上潋滟水澤,身形蜷得更緊。
到嘴邊的話,又羞回去,只好閉目假寐。
醒來時,天色已大亮。
院中來來回回的腳步聲,還有珍珠吩咐搬箱籠的聲音,東西已經全部送過來。
溫琴心起身盥洗,聽說裴硯入宮去了司禮監,她失神片刻,便捧起醫書看。
溫曦差人送來賀禮和拜帖,裴璇親自帶着賀禮來,還有一冊劍譜,薄薄一本,招式簡單,裴璇親自為她示範一遍。
“溫姐姐一定能學會。”裴璇把樹枝遞給她。
她可以嗎?溫琴心不太确定,接過樹枝,好好的劍招卻被她變成舞步,毫無殺傷力。
裴璇自小啓蒙,想不出長大再習武是什麽感受,她略思忖,提議道:“要不溫姐姐明日便随我入宮,和瓊儀一起練,問問她剛開始是怎麽練的?”
都是新手,瓊儀可能更懂得溫姐姐的狀态。
聞言,溫琴心連連搖頭,顯然裴璇對她失望了,她不想再去宮裏丢人。
因着裴碩的事,她也不敢再心存僥幸,背着大人入宮習武。
“璇妹妹得空時,來指點一二就好,宮裏我就不去了。”溫琴心把樹枝還給裴璇。
她語氣有些自暴自棄的意味,分明在自我懷疑,裴璇不好打擊她,又沒有更好的法子,想了想道:“等我改天問問瓊儀,看她願不願意出宮來,我在這裏一起教你們,溫姐姐定然更自在些。”
宮中,去司禮監的路上,裴硯遠遠望見高高朱牆下,一位華服宮妃迎面走來。
雲妃望着宮牆下高俊的身影,睫羽被宮巷間的涼風吹得顫動,她心尖也微顫。
不管她怎麽說服自己,只要他一出現,總是輕易讓她失态。
那人不躲不避,一身磊落靠近,雲妃的腳步緩下來,又緩下來,直至頓足,等他走近。
可那人直到經過她身邊,也未同她對視一眼,甚至沒看她一眼,只淡漠地道一聲:“雲妃娘娘安。”
還是應付給宮人看的,敷衍意味十足。
“裴大人。”雲妃側身,喚住他。
裴硯腳步微滞,側眸望來,眸光沉冽淡漠,語氣比宮巷中涼風更冷:“娘娘有何吩咐?”
他們似乎并沒有什麽可說的,他也從未好好聽她說過話,雲妃心下一痛,指尖掐住掌心,淡淡道:“謝謝裴大人。”
謝什麽,她沒說,只凝着他俊美無俦的臉,等他反應。
裴硯神色未變,未置一詞,舉步走遠。
忠毅侯府,溫琴心習武出了汗,沐洗過後,身着寝衣,伏在熏被的香籠上,拟着一張藥方。
聽到腳步聲,似往側邊的書房去。
大人回來了?溫琴心面上一喜,披上棉氅,穿過游廊去尋。
“大人,我想到了!”溫琴心歡喜地沖進書房。
剛邁入門檻,忽而愣住,裴硯對首還坐着一人,一腿搭在書案上,吊兒郎當,正朝她望過來。
有些眼熟,她腦子一片空白,想不起是誰。
怔愣一瞬,不待裴硯開口,便又以更快的速度跑出去。
幸好棉氅将她裹得嚴實,不至于太失禮……可她仍窘迫得,把自己關在內室,好半天不肯出來。
“下回去外書房。”裴硯收回視線,擰眉望着衛九臯,眉心擠成一團。
他身形微動,聽到衛九臯問:“不用追去看看?”
險些離開太師椅的身形又穩穩坐回去,裴硯淡淡掃他一眼:“用不着。”
“啧。”衛九臯細細打量他。
他變化太大,在外面能唬人,卻瞞不住衛九臯的眼睛。
想想溫琴心方才跑進書房的随性,衛九臯望着眼前多了許多人氣兒的裴硯,摸摸下颌笑問:“溫家妹妹似乎被你照料得極好,咱們裴大人醉倒在溫柔鄉了?”
“什麽妹妹?叫嫂子。”裴硯瞥他一眼,開始翻看他帶回的密信。
衛九臯收回腳,坐直身子,清清嗓子道:“咱們各論各,我叫你一聲哥,依袁大小姐喚她一聲妹妹也應當。”
聞言,裴硯擡眸,眉峰微挑:“據我所知,袁大小姐并未回應你分毫。”
衛九臯一口氣卡在嗓子眼,憋得臉紅頸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