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糖衣“有福自當與夫人同享

外院書房,裴硯将一封封密函投入炭盆。

火舌卷上紙張,騰地一下竄起來,待将紙張燒成焦黑,氣勢又低下去。

望着時亮時暗的火光,裴硯淡淡開口:“就定在攬月樓建成那日吧,算準時辰。”

“是。”青鋒應聲。

随即,想到裴璇新開的武館,青鋒忍不住提一嘴:“大人,時局正亂,大小姐此時開武館,并不是好時機,大人不是準備讓大小姐碰鼻子嗎,怎麽突然又讓屬下派人盯着些?”

裴硯瞥他一眼,正欲開口,視線又越過青鋒,往後望去。

“我來替你家大人告訴你。”衛九臯拍了拍肩頭落雪,邁入門檻,“因為開武館的銀子是你家少夫人出的。”

“九爺怎麽知道?”青鋒替他挪開書案這邊的位置,詫異問。

衛九臯落座,觑他一眼:“随手一查。”

随即,沖青鋒擺擺手:“行了,大人讓你保武館,你讓人護着就是,忙你的去,我跟你家大人說點事兒。”

青鋒退出去,關上書房門,呼嘯的寒風聲低下去。

“我想通了,你能心狠手辣除掉裴碩,我為了天下萬民背棄昏君也是情有可原。”衛九臯沖裴硯攤手,“有什麽需要我去做的?”

“你确定是為天下萬民?”裴硯淡淡反問,回身從書架上取下一份卷宗,仍到他懷中,“查查這位何敬的具體所在,我要見見他。”

“何敬?勢力最大,最會收買人心的山匪頭子?”衛九臯抱着卷宗,驚詫問,“你這是什麽路數?”

“事關重大,就不必留到年後了。”裴硯起身,朝門口走兩步,又側身叮囑,“過兩日另立儲君,別太意外。”

“什麽?”才多久不見,衛九臯覺得自己有些跟不上裴硯的思維,從卷宗裏抽出一張最緊要的收好,他匆匆追上去,“等等,我去拜會一下溫家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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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裴硯随口提點幾句,并不多言,衛九臯很快弄明白,這回裴硯是想順着昏君的意,立雲妃肚子裏那塊剛成型的肉為太子。

至于孩子生下來是男是女,根本不在其考慮之列。

溫琴心正捧着醫書看,忽而聽到有腳步聲去了書房。

大人說過,不會再帶外人來內院書房。

正好她想送幾樣東西去江南,作為給爹娘和姐姐的新年賀儀,去同他說一聲,今早讓青鋒送出去。

她将醫書放回枕下,對着菱花鏡整理了一下發髻、衣裙,便捧着手爐,沿着抄手游廊往書房去。

尚未走到門口,便聽見裏面陌生男子的聲音。

溫琴心趕忙頓住腳步。

正欲轉身往回走,卻聽裴硯出聲喚她:“蓁蓁。”

溫琴心穩住身形,微微錯愕,只一瞬,裴硯已立在門內等她:“過來吧。”

進到書房,陌生男子起身,自來熟地喚她一聲“溫妹妹”。

仍是上次見過的那位安王世子,對方笑得過于燦爛,甚至帶着怪異的讨好,溫琴心有些莫名,福身還禮:“世子安好。”

“溫妹妹不必客氣,你雖不認得我,我在淮興府卻時常聽你姐姐提起你。”衛九臯說完,又鬼使神差補了一句,“我和你姐姐很熟,溫妹妹不必客氣,叫我一聲大哥就行。”

話音剛落,裴硯瞥他一眼,心下好笑,衛九臯更想讓蓁蓁喚一聲姐夫吧。

随即一想,若衛九臯真娶到袁大小姐,他豈不是也要喚衛九臯一聲姐夫?

思及此,他面色登時陰沉一分。

不知為何,溫琴心覺着衛九臯後面這句,語氣頗有些虛浮。

不過,他和姐姐相熟,定然知道很多關于姐姐的事。

且他能屢次出入裴硯內院書房,顯然是裴硯親信。

溫琴心上前一步,從善如流問:“敢問衛大哥,我姐姐在江南過得好不好?我爹娘呢?”

“你爹娘過得很好,夫人生過一次病,寒山特意請了大夫,很快便好起來。你姐姐也很好,那個什麽王祺四處找你姐姐的下落,被我打發走了。”

說完,衛九臯不自在地撓撓頭,面色發窘。

他到底在想什麽?為什麽說這個?他才不在乎什麽王祺、李琪,凡夫俗子,不足為懼!

王祺?溫琴心怔愣一瞬,她險些忘記這個人。

“多謝衛大哥!”溫琴心福身道謝。

衛九臯會把王祺支走,多半知道姐姐與王家曾有婚約之事。

溫琴心走到裴硯身側,攥着帕子仰面望他:“王公子配不上我姐姐,蓁蓁想請大人幫個忙。”

“我會讓寒山攔住王祺。”裴硯側眸,視線落在她攥着帕子的細指上。

他指骨微動,負于身後,才忍住沒去牽她的手。

解除婚約是王家長輩出面,當時王祺尚在京城,待他回到江南,袁家已出事,想必姐姐從頭到尾還沒見過王祺一面。

若不說清楚,往後王祺糾纏不清,恐會影響姐姐的親事。

“大人,若他再去找姐姐,不如去問問我姐姐的意思。倘若姐姐肯見他,便容他再見一面,徹底了斷也好。”溫琴心嗓音軟糯,偏讓人品出一種說不出的堅韌。

裴硯颔首應下。

若換做是他,只要能再見一面,定會不折手段把人留住。

想着,他掃一眼衛九臯,果然見衛九臯面色發苦,陰沉如墨。

溫琴心又問了幾句,關于姐姐的事,衛九臯答得心不在焉,她便沒再多言。

“大人,我有幾樣東西想托青鋒送去江南,是給爹娘和姐姐的年禮。”溫琴心說着,把禮單交給裴硯看,“雪天難行,不知能不能趕得上。”

東西是她幾次去裴璇的武館,路上精挑細選的。

裴硯剛拿到禮單,便被衛九臯一把搶去。

略掃一眼,衛九臯對着一臉驚詫的溫琴心展顏笑道:“如此小事就不必麻煩青鋒了,溫妹妹把東西交給我,大哥親自幫你送。”

溫琴心愕然,她哪好意思讓安王世子親自跑腿?大人同安王世子的關系再好,他堂堂王府世子也不必如此卑微吧?

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溫琴心下意識望向裴硯。

“他要去南邊辦事,順路。”裴硯輕道。

衛九臯要查何敬所在,确實要往南邊去,順路倒是不完全順路。

既能送出去,也沒給人添麻煩,溫琴心便放心回去,和珍珠一道收拾箱籠。

裴硯望着衛九臯,唇畔扯起一絲笑:“你要繞道去淮興府,除夕夜未必能趕回來,不怕王妃教訓你?”

“怕什麽?我再不去,她未來媳婦兒都要被人騙走了!”衛九臯摸摸鼻尖,避開裴硯輕哂的神情,沖他揚揚手中禮單,“走了,冊封大典後啓程。”

裴硯倒是沒刻意吩咐送年禮,寒山自然會按例準備,只是給蓁蓁的年禮,他得親自把關才好。

年禮準備好,了卻一樁心事,溫琴心想去寺裏祈福。

大雪剛停,屋頂上的厚厚的積雪被日光曬軟,清泠雪水順着檐角琉璃瓦楞,滴落廊外窄窄溝渠,發出清脆的聲響。

青雀山上的雪化得更慢,裴璇和溫曦都去了武館,溫琴心一個人不太放心上山,便由趙嬷嬷陪着,去了城內的般若寺。

趙嬷嬷是裴硯乳母,孀居之人,唯一的兒子跟着青鋒在玄冥司當差,她作為忠毅侯府的管事嬷嬷,倒比孟夫人更上心些。

常居京城,她對京城的風土人情如數家珍。

般若寺香火繁盛,經她介紹,溫琴心才知,前朝曾有一位王爺在此出家修行。

巧的是,正是在府中種下青檀樹的那一位,因心愛的王妃病逝,才遁入空門。

溫琴心望着寶殿後,青檀樹旁的雕像,心有戚戚。

那位王爺待王妃,可謂情深意濃。

大人待她也極好,可若說大人會為她舍棄一切,溫琴心想也不敢想。

半晌,她彎唇淺笑,不再鑽牛角尖。

也沒什麽可比較的,越是閑散的王爺越能富貴長久,大人身為外戚權臣,若果真閑散不理事,只會被皇權傾軋得骨頭也不剩。

溫琴心跪在佛前,虔誠地聆聽大師念完一整篇梵經,她親手插上三注線香,捐了足足三千兩香油錢。

甚至背着趙嬷嬷和珍珠,親手為裴硯供上一盞長明燈。

寺外有一條長長的廟集,好吃的好玩的,應有盡有。

聞到糖葫蘆的甜香,溫琴心有些眼饞,她頓住腳步,抿抿唇,沖趙嬷嬷道:“嬷嬷,我想吃糖葫蘆。”

她嗓音低柔,有些不好意思。

趙嬷嬷卻不在意,笑容慈和:“老身去買,前邊人多,珍珠陪少夫人在這裏等着。”

言罷,她正要往裏走,被珍珠搶了先。

珍珠越過她,回眸道:“嬷嬷陪着少夫人吧,我去買。”

溫琴心立在人略少的地方,聽趙嬷嬷講廟集上最受歡迎的吃食。

忽而,身後傳來一道不太和諧的聲音:“你們家世子同那位大人走得近,你可得盯仔細些,別叫他被什麽小門小戶的狐貍精迷了眼,最出挑的貴女都在京城,婚事還是得講究個門當戶對。”

溫琴心反應了一瞬,這位小門小戶的狐貍精,指的是她?除了替身,她又多了個新名頭?

聞言,安王妃頓生不悅:“這些話你敢不敢對着裴大人說去?只要是身家清白行事磊落的女子,分什麽高低貴賤?你家大郎君的親事是你做的主吧,我怎麽聽說正鬧和離呢?”

九臯素來排斥婚事,連相看也不願意。眼看着連前朝王爺也不如,還沒成親就要遁入空門了。

冷不丁說要去江南追妻,她哪能不高興?甚至打開私庫,從前看都不會讓他看一眼的好東西,随他挑選。

方才在寺裏解簽,替兒子問姻緣,竟是上上簽。

安王妃一時忘了形,告訴陪她敬香的貴婦人,九臯心儀之人雖不在京城,但興許年後就會有喜訊。

沒想到,聽到對方這麽一通指摘。

“王妃娘娘,我不是那個意思。”貴婦人讪笑着賠禮。

說話間,她們已走得更近。

溫琴心往旁邊挪挪,便聽趙嬷嬷在耳邊提點:“少夫人,是安王府的王妃娘娘。”

果然是衛大哥的母親。

聽她方才之意,衛大哥心儀的女子,出身也不高,且安王妃并未因此看輕對方,甚至還替她說話。

溫琴心默立一瞬,忽而側身,沖身側經過的華服婦人福身:“王妃娘娘安好。”

随即,她站直身形,擡眸間,步搖輕晃,露出一張嬌豔含笑的玉顏。

安王妃愣愣,打量她一眼。

宮宴上的一幕實在讓人印象深刻,眼前的溫琴心似乎又長開不少,比當時更美三分。

她忍不住感嘆:“少夫人生得可真好看!”

“多謝王妃。”溫琴心面上含笑,落落大方道謝。

為她的誇贊,也為她方才無意間的維護。

“少夫人,糖葫蘆買來了。”珍珠捏着一袋糖葫蘆上前。

剛說完,才發現氣氛不太對。

“少夫人喜歡吃糖葫蘆?”安王妃笑望着她,一臉慈愛。

年紀輕真是好啊,又好看,又可愛,安王妃凝着她略帶羞赧的面容,忽而憶起自己年輕的時候。

“我……”溫琴心怕自己不穩重的舉動,讓安王妃在另一位貴婦人面前失了臉面,下意識推給裴硯,“我是買給大人吃的。”

“哈哈哈。”安王妃一副看透了的模樣,朗聲大笑給她臺階下,“不怪他們走得近,我們家九臯也愛吃。”

她們越是熟絡融洽,身側驚詫惶恐的貴婦人,臉色就越是煞白。

甚至,聽到安王妃吩咐身後丫鬟:“去給世子爺買幾支,要山楂味的。”

瞧瞧,裴硯娶的小娘子多招人疼,她這個當娘的,都替兒子覺得酸。

回到侯府,溫琴心捏着油紙袋口,望望裏面列放着的四支小份的,口味各異的糖葫蘆。

糖衣完整包裹着色澤鮮豔的果子,沒化。

書房的燈亮着,溫琴心咬着一支橘瓣糖葫蘆,走進去,把紙袋遞給裴硯。

一串只有兩枚橘瓣,她咬破糖衣,清涼酸甜的橘汁浸潤唇齒,使她唇色潋滟潤澤。

暖黃燈光中,有種如糖似蜜的光澤。

“給我的?”裴硯駐筆,望一眼紙袋中的糖葫蘆,淺淺彎唇。

這樣的小零嘴,他四歲就不吃了。

“大人,今日買糖葫蘆,遇着安王妃娘娘,我……”溫琴心嗓音甜軟,“我騙她說是買給大人吃的。”

剛從外頭進來,面頰被冷風吹得有些紅暈,透出幾分赧然。

倒是會随機應變,推到他頭上。

裴硯含笑睥她,一時竟不知該說她狡猾,還是實誠?

視線重新落回紙袋上,裴硯接過,取出一支山楂糖葫蘆,送至唇邊,小心咬開糖衣。

山楂的酸意猛然席卷齒關,裴硯眉心微動,狠狠保持住淡然的神情,細嚼慢咽方沖她笑:“蓁蓁沒說錯,我喜歡的。”

“真的?”溫琴心墨玉般的眸子,驟然變得晶亮,閃爍着歡喜的神采,她咬下竹簽上另一枚橘瓣,嗓音含混道,“如此便不算是騙人了呢。”

騙一位待她和善的長輩,實在很有壓力。

忽而,她心間沉郁許久的壓力,登時煙消雲散。

不是因為信了他的話,而是,大人看出她的負擔,願意忍着酸好聲好氣哄她。

即便是哄她,也不算她騙人。

“都送給大人吃吧。”溫琴心将剩下的兩支遞給他,沖裴硯眨眨眼,“蓁蓁親手帶回來,大人定要吃完。”

她眼波靈動,笑靥嬌俏。

電光石火間,裴硯咂摸出她的小心思。

他接過糖葫蘆,長臂穩穩攬住她細腰,陡然将距離壓縮到極近。

聞着她身上熟悉的淺香,裴硯長指捏起串着豔麗糖衣果子的竹簽,橫在兩人之間。

他緩緩靠近,壁上剪影相依。

挺直的鼻尖抵在她臉側,裴硯嗓音低低似呓:“有福自當與夫人同享。”

言罷,他薄唇輕啓,齒尖咬住一枚糖衣果肉,另一枚絲毫不差地抵在溫琴心唇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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