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獻寶大人,我是不是太小心眼了?……
心口忽而生出一絲愠惱,裴硯微微側首,抵開她下颌,迫得她揚起細頸。
氣息拂在她頸間,微癢,溫琴心睫羽輕顫。
忽聞一聲輕響,頸間珠扣被他齒關咬落,滾在美人榻上。
溫琴心忙推開他,匆匆起身。
纖手攥住微敞的衣領,避開兩步,凝着他勾着薄紅的眼尾,嗓音低低道:“該擺膳了。”
旋即,她裙擺輕盈,袅袅婷婷快步躲到落地群芳屏後。
屏風外傳來一聲輕笑,溫琴心解珠扣的細指微微一顫,擡手撫了撫自己發燙的面頰。
大人定是會錯了意,才突然發狠動粗。
不過……她并不打算解釋,由着他誤會好了。
也不是什麽要緊的誤會,天長日久,他總會明白她的心意。
她時常因他患得患失,大人既講究禮尚往來,便也讓他時時惦着她才好。
想着想着,她笑得眉眼彎彎,另換一身襖裙,聽到珍珠張羅擺膳,才從屏風後頭走出來。
翌日,裴硯剛去司禮監,裴皇後便派了人來接溫琴心。
“馬車都安排好了,皇後娘娘正等着少夫人呢。”宮嬷含笑施禮。
溫琴心同琉璃叮囑一聲,更衣畢,便帶珍珠一道入了宮。
成親的日子不短,可溫琴心見到裴皇後的次數,一只手都能數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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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裴硯在身邊,裴皇後的語氣比她來謝恩那次冷。
簡單寒暄幾句,便切入正題:“琴心,身為侯夫人,你該勸着子墨,不能由着他胡來。雲妃腹中孩兒,是皇子還是公主也未可知,豈能草率地立為儲君!”
原來是為立太子的事,溫琴心反而松了口氣。
“皇後娘娘恕罪,朝堂的事,臣婦不懂,并不敢在大人面前多言。”溫琴心起身,朝着上首鳳座跪下。
宮殿闊大,即便擺着炭盆、熏籠,地磚也寒意徹骨。
“不管子墨娶你是為着什麽,如今你是他的妻子,自當多關心他。”裴皇後冷眼看着她,不由自主想起花枝招展千嬌百媚的柳曼雲。
面色又沉一分:“此番立儲,又引起諸多非議,陛下恐會對子墨起疑。你好好抓住他的心,別讓他再去見雲妃,可記住了?”
大人的心并不在雲妃身上,皇後娘娘還想讓她怎麽抓?
若大人真的心系雲妃,她更不會抓,只會回江南去。
“多謝娘娘提點,臣婦謹記。”溫琴心低眉順目回應。
裴皇後坐在上首,越看她,越覺得她白生得一副好模樣,卻過于乖順木讷,不會是柳曼雲的對手,心下更是煩悶。
那個女人,不僅奪去了正宮皇後才該有的榮寵,還想毀掉他們裴家唯一的倚仗。
裴碩對柳曼雲做的醜事,她隐隐知道一些,柳曼雲剛懷上龍胎,裴碩就被抓住玄冥司處死,哪有這般巧合?
裴皇後閉上眼,有種深深的無力感。
金磚冰涼,短短片刻,溫琴心便冷得有些發顫。
“溫少夫人犯了何事,皇後要這樣罰她?”皇帝邁入殿門。
話是對裴皇後說的,目光卻落在殿中跪姿筆直的纖細背影上。
“陛下萬安。”裴皇後起身行禮。
溫琴心頭皮發緊,只覺膝頭冷意順着百駭攀上脊背。
微微挪動膝蓋,她向皇帝施禮:“陛下萬安。”
“平身。”皇帝大步上前,躬身托着她小臂,親手将她扶起,“少夫人無須多禮。”
“謝陛下。”溫琴心不着痕跡退後兩步,拉開彼此的距離。
龍涎香的味道,和着脂粉味,無端讓人煩膩。
膝蓋凍得發僵,她身形有些不穩,皇帝看在眼中,喉間輕滾,只覺她嬌弱乖順的模樣實在惹人憐。
朝臣們的非議,他心如明鏡,至于雲妃腹中孩兒究竟是誰的骨肉,他并不在意。
待劉道長的不老藥練成,誰做太子都是擺設,這江山長長久久由他掌控。
天下美人,自當由他予取予求。
“皇後宮裏過于清冷了些,溫少夫人身子弱,不如去朕的暖閣歇歇,等裴愛卿忙完,再一道出宮。”皇帝負手而立,姿态彬彬有禮,心思卻昭然若揭。
裴皇後面上一驚:“陛下,她……”
話沒說完,便被皇帝一記陰寒的眼鋒打斷:“皇後也一起吧,朕正好有事同皇後商議。”
有她在,皇帝總不至于對溫琴心做什麽。
裴皇後心下雖不安,卻沒再逆皇帝的意。
皇帝瞥一眼溫琴心,便朝殿外走,甚至未落座飲一口茶,仿佛他來,只是為了把人帶去紫宸宮。
“随本宮來。”裴皇後對溫琴心道。
帝後二人皆要她去紫宸宮,溫琴心不得不去,她只後悔,入宮前沒有即刻派人去禀告裴硯。
坤羽宮離紫宸宮很近,溫琴心走得極慢,待回神時,威嚴壯麗的宮門已在眼前。
溫琴心吐着白氣,有種想拔腿逃離的沖動。
皇帝只是個空架子,她是權臣的夫人,即便不尊聖意,裴硯也會護着她吧?
就像從前那麽多次,他護住她一樣。
可她若真拂了皇帝臉面,定會讓他們君臣之間關系更緊張。
溫琴心有些遲疑。
沒聽到腳步聲,皇帝立在宮門前,回頭望她。
那眼神讓人很不舒服,就像暗室中的裴碩一樣,溫琴心深吸一口氣,腳步微動。
未及轉身,便聽身後一道熟悉的嗓音傳來:“陛下和娘娘召臣的夫人入宮,所為何事啊?”
語氣冷冽散漫,又分明透着陰戾。
驀地,溫琴心眸中泛起水光,她愣愣回眸,望見熟悉的鹞冠紫錦袍。
只是,他身側一步遠處還立着一位華服宮妃,腹部隆起些許,仍不掩豔色,是雲妃。
“臣妾給陛下請安,給皇後姐姐請安。”雲妃含笑颔首,因身子重,并未福身。
随即,她沖溫琴心笑:“溫少夫人,又見面了,上回本宮信口胡謅的話,你別往心裏去。”
“雲妃娘娘安好。”溫琴心不懂她的用意,移開視線,盈盈望着裴硯。
當着衆人的面,他毫不避諱地牽起她的手,望向面色沉郁的皇帝:“臣的夫人心性純善,素來不理俗事,陛下有何事,不如來問臣。”
“朕不過是想問問愛卿的頭疾。”皇帝悄然攥拳,壓下心中不甘,“愛卿來得正好,劉道長已把藥送來,愛卿不如進來服下。”
什麽藥?解藥嗎?溫琴心眉心微動,側眸去望裴硯。
卻見他唇畔牽起一抹似嘲似笑的弧度,語氣淡漠道:“陛下聖恩,臣改日再領。”
随即,看也不看衆人一眼,牽着溫琴心,徑直朝甬道中央的馬車處走。
穿過軒闊的宮苑,溫琴心冷得發抖,緊緊抱住馬車中的手爐,聽着車轍聲穿過宮門,才問裴硯:“大人,劉道長已制出解藥嗎?”
裴硯将她抱在膝上,闊大的氅衣将她纖袅的身形也包裹住。
“尚未。”裴硯搖頭,淡淡道,“仍是毒丸,每年除夕宮宴賜一粒。”
他說得雲淡風輕,仿佛服下毒丸的不是他自己,随即輕笑:“不過半月,他竟等不及了。”
“大人!”溫琴心簌簌落淚,心口被悶悶的情緒揪扯,痛得發顫,“能不能,不要再吃?”
從前,那些疼痛他熬着熬着也就習慣,即便哪次熬不過去,也不會覺得會有遺憾。
可如今,懷中的小娘子,會為他心疼落淚。
裴硯将她轉過來,容她跨坐在他膝頭。
他捧起她猶帶淚痕的小臉,愛憐輕吻。
窗帷外的風聲變得越發清晰,溫琴心攥緊他衣襟,聽到他在耳邊允諾:“好,再不會吃了。”
今時今日,他已不必損傷自身,換取皇帝對裴家的短暫放心。
最好昏君因他夜不安枕,惶惶終日,眼睜睜看着他奪去這天下。
不過,昏君敢對蓁蓁存着那樣的心思,若不追究,他便不是裴硯了。
回府後,裴硯悄然吩咐青鋒:“明日送他一劑好東西。”
軟帳低垂,迤逦的山水曲屏間,傳來一聲輕呼。
寝裙堆在腰間,溫琴心雙腿曲起,肌膚勝雪,雙膝上卻一片烏青。
她淚盈盈望着裴硯:“大人,輕點兒。”
已經輕得不能再輕了,只是她身子嬌貴,沒吃過這種苦頭。
裴硯攥緊藥瓶,手上動作未停,面色卻愈發沉郁:“往後不會再讓你獨自入宮,蓁蓁也不必跪任何人。”
溫琴心愣住,一時連疼也顧不上,望向裴硯:“大人如此,只會讓皇後娘娘更不喜歡蓁蓁。”
“蓁蓁不需要別人喜歡。”裴硯替她塗好傷藥,收起藥瓶,放在枕邊,替她将寝裙拉好,蓋上錦被,環住她道,“有我喜歡就夠了。”
聽到他說出喜歡二字,溫琴心胸腔裏似化開一塊饴糖,甜意悄然撫平所有驚惶,連膝頭的傷也不那麽痛了。
“大人喜歡蓁蓁嗎?”溫琴心抿了抿唇,凝着曲屏上攏煙鎖霧的山水,柔聲問,“有多喜歡?”
小娘子倒是會得寸進尺,裴硯有些不自在,好聽的話在腦中閃過,到底不擅此道。
長指勾住她腰間香羅帶,他嗓音沉潤:“蓁蓁若睡不着,不如做些別的。”
“不要。”溫琴心紅着臉,掰開他不安分的手,“我困了。”
裴硯揮揮手,滅掉燈燭,帳內越發昏暗,只有明月珠發出的瑩瑩微光。
縮在裴硯懷中,溫琴心閉上眼,腦中紛紛亂亂全是白日裏的情形,分明倦了,卻睡不着。
“大人怎麽會知道我入宮了,還及時趕到紫宸宮?”昏暗中,溫琴心忽而開口,語氣平和,似只是好奇。
攥着錦被的手,卻悄然收緊。
明知大人與雲妃娘娘不會有什麽,可一想到他二人一起出現的畫面,她心內仍忍不住泛起酸意。
“司禮監的人還算有些用。”裴硯輕嗅她發絲,随口應,“不過蓁蓁會去紫宸宮,卻是雲妃告訴我的。”
“雲妃娘娘?”溫琴心很是詫異,雲妃娘娘為何會幫她?
驀地,溫琴心有些不好意思,轉過身,面朝裴硯,嗓音低柔:“大人,我是不是太小心眼了?”
薄唇觸了觸她眉心,裴硯猶覺不夠,沿着她姣好線條往下,俯首香雪間,他輕嘆:“倒也不小。”
待她睡熟,枕畔假寐的人睜開眼,隔着寝裙輕柔地撫了撫她塗過藥的膝骨,眸光漆沉。
戚紹率兵出征,裴璇去武館前,總會來溫琴心這裏坐坐。
溫琴心身披滾了雪狐毛的鬥篷,踮起足尖折梅枝,卻聽裴璇心不在焉道:“聽說北剌今冬極寒,風雪成災,牛羊牲畜凍死餓死不少,那些蠻夷發了瘋似的闖入北疆搶掠,也不知道戚紹能不能打得過。”
北剌地處苦寒,百姓活不下去,那些鐵騎才屢次想要進犯中原吧?
身為梁國人,她還是更可憐北疆百姓,盼着戚小将軍快些驅除蠻夷。
“有璇妹妹的護身符,戚小将軍一定能夠大獲全勝,平安歸來。”溫琴心捧着梅枝,含笑寬慰。
寒風拂動發絲,裴璇又想起大軍出京那日。
戚紹說過,若她願意嫁他,便去給他送行。
原本她并沒想好要不要去,後來她不僅去了,還将親自求來的護身符送給他。
“本姑娘可沒答應嫁你!”獵獵風聲中,裴璇望着頭戴兜鍪的戚紹,“不過是擔心你郁郁寡歡,影響征戰,這枚護身符暫且放在你這裏,務必打敗那些蠻夷!”
“璇兒擔心我?”戚紹笑意恣肆,目光比頭頂暖陽還耀眼。
她當時沒來由地心慌:“誰許你這麽叫我了?區區手下敗将,本姑娘才不會擔心你!”
說完狠話,她便跑開,甚至沒去看一眼戚紹的神情。
此刻想來,裴璇有些後悔,出征時對他說那樣的話,會不會意頭不好?
“璇妹妹?”溫琴心扯扯她衣袖,好奇地望着她,“想到戚小将軍了?”
被猜中心思,裴璇倏而臉熱:“哎呀,溫姐姐你太壞了!”
用罷晚膳,裴璇破天荒沒去武館,而是忍着羞,同溫琴心說起從前的事。
直到廊下開始掌燈,溫琴心含笑問裴璇:“璇妹妹,你是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他的?”
“我……我不知道。”裴璇搖頭,或許并不是從他表明心意開始,只她從前未曾想過他們之間會有任何可能。
“溫姐姐是何時開始喜歡我哥的?”裴璇理不清,側眸反問溫琴心。
聞言,溫琴心腦中首先憶起的,竟是淮興府海邊那道寂寥的背影。
“璇妹妹留下用膳吧,我去吩咐珍珠擺膳。”溫琴心起身,紅着面頰,落荒而逃。
徒留裴璇在身後大笑:“溫姐姐,才剛說到你,怎麽就跑了?方才說我的時候……”
溫琴心剛跑出門檻,猝不及防撞上一堵人牆,她驚呼一聲,屋裏的笑聲也戛然而止。
“說什麽呢?”裴硯接住她,擁入懷中,彎唇輕問。
又逢月圓,這回配的方子終于見效,裴硯頭疾發作時,已不會痛到出冷汗。
可也只是緩解,并不能根治。
裴硯睡熟,臉色仍有些發白。
凝着他的睡顏,溫琴心從枕下翻出藥方。
若大人不再服用那毒丸,她應當能想出法子,若還是不成,她得找機會求求師父。
天氣一日寒似一日,朝堂上積壓的事務繁多,唯有因攬月樓獲罪,被罰俸禁足的溫家最清閑,也最冷清。
連溫曦也不敢出來找溫琴心,武館也好些日沒去了。
裴硯時常忙到夜深,偶爾在內院書房時,溫琴心便會搬着東西坐到他對首。
“會不會無趣?要不讓裴璇帶你出去玩?”裴硯擡眸望她一眼。
溫琴心搖搖頭,捏起手中寫滿藥材名的紙箋給他看:“不會無趣,我也沒閑着,大人答應待我替大人醫好頭疾,便幫我開醫館的,可別食言。”
“唔,不食言。”裴硯輕應,唇畔噙一絲笑,意味深長。
寫了一會子,溫琴心起身活動,無意中看到書架一處格子上擺着一堆碎紙,奇道:“這些是什麽?”
裴硯略掃一眼,輕應:“九臯差人送的密信,玄冥司出了內鬼。”
毀得徹底,無法還原,放在書架上,也是為了提醒他時刻警惕戒備。
“很重要的密信嗎?”溫琴心擡手,将雜亂的碎紙攏成一堆,零零散散,看起來像是輿圖。
“無礙,青鋒會再聯絡九臯。”只是需要多費些時日,裴硯不想再等,卻不得不等。
計劃被打亂,他面色有些不虞。
聽出他語氣的不快,溫琴心捏起幾塊碎紙,略略思忖,忽而眉眼舒展,輕問:“我能試試嗎?”
“蓁蓁會畫輿圖?”裴硯凝着她,微微驚詫。
下一瞬,溫琴心含笑搖頭,捧起碎紙,走過來小心翼翼放在書案這頭。
本就是無用之物,她有興趣,裴硯自不會阻攔。
庭中寒風獵獵,小幾上茶爐冒着熱氣,裴硯起身,親手沏一盞熱茶放在她手邊。
溫琴心忙得聚精會神,毫無所覺,裴硯也不催她。
批閱卷宗的間隙,他擡眸望她一眼,只覺詩文中紅袖添香之美,也不及她此刻坐在他對首,粉頸微垂,凝神細思的靜美。
終于完成,溫琴心才發覺口中幹澀,下意識便去取手邊茶盞。
指尖尚未觸到茶盞,便被人先行取走。
“茶涼了。”裴硯笑望她。
正欲起身替她換上熱茶,略垂首,無意中看到案頭拼好的無數片碎紙,漆眸微瞠。
溫琴心順着他視線望向輿圖,随即擡眸,指着輿圖,獻寶似地笑望他:“大人,蓁蓁雖不會畫輿圖,可我玩過七巧圖呀,還玩得很好!”
話音剛落,忽而被人扣住細腰,隔着書案,霸道攫取她全部氣息。
鬓邊步搖輕晃,溫琴心雙手緊緊壓住案上輿圖,身形也發顫。
茶香漫卷唇齒,似乎不那麽渴了,又似乎更渴。
溫琴心說不上來,神思被他擾亂。
唯一深切感受到的是,大人很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