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綁架
鐘闌現在只想知道,到底哪一個質子才是真男主。
然而宮人們卻被吓得大氣不敢出。辛國君總是慵懶自在、不緊不慢的,今日竟連步辇都等不及,提着衣擺急匆匆地奔向落辰齋,恐怕真的氣得不輕。
鐘闌剛踏入落辰齋,侍衛們心領神會,立刻把那個少年押送上來。
“陛下,公子姚的貼身宮女指認質子聞如赫出言報複。并無質子為其作證并無外出。臣以為,此子恐與溺水案有關。”
“稍後再……”鐘闌本來對兇手并無興趣,然而在看清少年臉的瞬間,他思緒慢了半拍——原文所說的絕色妖冶莫過于此。
這絕不是在原著裏沒有名字的臉。
先前,他只要遇到其他質子公子姚就吃醋。十幾歲的少年半年就可換一個樣子,因此他一直不知道後宮裏有人出落成了這樣。
就在鐘闌震驚的同時,皇宮侍衛十分威嚴地按住少年的肩膀,惡狠狠地把少年的頭往冰冷的雪地壓:“跪下!”
他面無表情,既無委屈,也無慌張。微微上挑的眼尾繃直,仿佛在壓抑心裏的躁動,只給鐘闌留下毫無生機的冷意,像是戈壁荒漠中堅硬卻易脆的死木,被巨大的力量硬生生繃斷、折彎。
鐘闌一個激靈:“別跪!”
少年被硬生生架住了,膝蓋離雪地只剩幾寸。
鐘闌重重吐出一口氣。他記得原著裏有個設定,男主幼年受盡屈辱,因此長大後把所有自己跪過人的膝蓋骨都挖了出來。
雖然還不确定,但他現在無比謹慎,看誰都像真男主。
“你們先放開他。”
宮人們面面相觑,不敢多言。
鐘闌克制住自己滿腔急切,盡量平和地走向少年。
根據原文描述,男主耳垂上有顆褐痣。
公子姚耳垂上有痣,且身份文書對的上,因此三年前他沒多想。
可若還有另一名質子耳垂有痣,且故意調換了文書呢?
在所有人莫名其妙的疑惑眼光中,鐘闌走到少年身前,擡手撩起他鬓邊的長發。
他看到少年警惕且疑惑的眼神,感受到少年筆直剛毅的身軀不受控制的輕微顫抖。
光滑溫暖的指腹劃過被凍得微微泛紅的耳緣,極其輕柔地觸碰到耳垂——
那是一顆讓鐘闌心跳驟停的小痣。
正在這時,一個刺耳的女聲在人群後面響起。
許是那公報私仇的宮女見鐘闌沒怪罪的意思,要添把柴火,于是哭哭啼啼,言辭懇切:“陛下,就是這人揚言要報複我們公子!奴婢鬥膽,請陛下為公子做主啊!”
這句話似巨石砸入水面,将場面瞬間攪亂了。
忽然,少年眼神驟變,仿佛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孤狼,似一柄利刃從寒光中出鞘,猛然擡手抓住鐘闌的手,一個轉身跨到他身旁。
一把削果子的小刀準确貼上鐘闌的喉嚨。
“護駕!護駕!”
“大膽兇徒,殺害公子姚後竟又挾持陛下!”
鐘闌找到真男主的喜悅還來不及消退,喉結就抵上一片鋒利。
少年長得與他差不多高,身形雖瘦削卻有力,滾燙的胸膛貼在他身後,透過厚實的棉衣都能感受到體溫。
“你們再過來,我就殺了他。”
“公子,公子息怒。你先放開陛下。”大太監勸說,“弑君之罪,你擔待不起。”
“我一退再退,卻無處可退。你們既認定我殺了公子姚,我本就無活路可走。”他的語氣冰冷,卻在句末帶上了笑意,仿佛想到了極為有趣的事情,“左右都是擔待不起的。”
大太監在大冬天裏滿頭大汗:“你仔細想想,自己的母國,自己的親人。”
“甚妙甚妙,”他說着說着笑了起來,仿佛見到了極為有趣的事情,“他們把我送來為質,卻因我獲洪水滔天。”
媽的,瘋子。
院子裏衆人都在暗罵,一時竟無言以對。
聞姚的手猛地收緊,捏穩這一小片刀片,在鐘闌脖子上留下淺淺的印子,然後一絲鮮紅的血液順着雪白的脖頸一路蜿蜒向下,染紅了衣領。
一片驚呼,衆人被吓得眼睛瞪大,生怕刀片再深。
少年将唇貼到鐘闌耳旁,用走投無路後的笑意問:“陛下,我該怎麽放過你?”
“朕相信你不是兇手。”
“是嗎?”少年殘忍卻清醒地冷笑,“可我倒覺得,放開你後,你會換一套說辭。”
其實以鐘闌的實力,若他想,可以在聞姚反應過來之前擰斷他的手臂。但他剛才忽然有了一個奇妙的念頭。
鐘闌極輕地笑了聲。他的後背抵着少年的胸膛,笑意伴随着輕微的抽動。
聞姚的肌肉緊繃地抽緊。
薄唇輕啓,像哄小孩似的:“既然你不信,朕可以再給你兩個選擇。”
“有何選擇?”
“其一,殺了朕,死于侍衛亂劍。”鐘闌溫吞吞地說,“其二……”
他故意拉長語調,無比簡單而慵懶。
“其二,朕可以配合你,挾持朕自己。”
衆人:“?”
還沒等聞姚質疑,鐘闌幹脆地讓侍衛退下,也讓太監們去把自己居住的升雲殿收拾出來,為劫匪聞姚提供休息場所。
聞姚沉聲:“你覺得,我會信?”
鐘闌聳聳肩。
隐約的,聞姚竟然感覺鐘闌在自己往他的刀片上撞,避免被“挾持失敗”。
“……”
一炷香後,鐘闌被歹徒“挾持”,回到了升雲殿。一路上,他無視旁邊無數急切的侍衛禁軍的救援信號,鐵了心教聞姚如何綁架一國之君。
終于,兩人到了升雲殿內。鐘闌:“你們都下去吧。”
“陛,陛下,怎可留您與惡徒兩人在殿內?”
“你們若是不遵,可就惹惱了惡徒,這是要陷朕于不利嗎?”鐘闌轉頭看向聞姚,“是吧?”
聞姚:“……對。”
大門終于被關上了,室內只點了幾只蠟燭,昏暗不明。
“你在賣什麽關子?”
“朕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想以此向你換平安。”
薄唇抿成一條鋒利的直線,良久才出言:“你并不害怕。”
“不,朕害怕極了。”
鐘闌心想,他害怕的不是自己死。男主雖然不會自然死亡,但有可能會因穿書者而死。如果聞姚真死了,那他就不得不被卷入幾年後競争異常激烈的諸國混戰,被迫好好治理國家。
根據鐘闌曾經幾度在無限流世界當皇帝的經驗,當亂世皇帝累得要死。這簡直就是恐怖故事。
急于退休、一想到攻略男主不成功即将加班的“老年人”通過想象失去男主的悲慘晚年,情真意切地在絕色面龐上流下兩行清淚,害怕得異常真誠。
聞姚:“……”
“那,那個……”
聞姚沉吟一聲,單手将他壓在坐榻旁的柱子上:“你要如何?”
“你能把匕首移開一點嗎?朕不敢大口呼吸,難受。”人質睜着水汽氤氲的大眼睛,“這裏就朕與你兩人,朕又跑不快。”
聞姚緊緊盯着他,在一片安靜中異常謹慎地聽升雲殿外的腳步聲,慢慢将匕首移開了一些。
廣闊的升雲殿裏只剩下均勻的呼吸聲,仿佛在數着距離日落的時間。
忽然,聞姚感到肩膀上有一個重物壓了下來。轉頭一看,鐘闌竟自己睡着了,把頭靠在他肩膀上。
不僅如此,他的睡顏很不安穩,皺着眉頭,肚子叫了一聲,似乎在彰告眉頭緊皺的原因。
十八歲的少年終于忍無可忍,咬牙切齒,低聲自言自語:“你到底有什麽主意?”
輕聲卻也擾動夢中人。鐘闌不安穩地嘟囔着,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在少年僵硬的臂彎中尋找到合适的位置,俨然将他當成了人肉靠墊,甚至用後腦勺在他的肩窩裏蹭着尋覓合适的着落點。
發髻散在肩頭,青絲如瀑,五官精致且帶着養尊處優的珠玉氣,肌膚晶瑩,好似一尊被供奉多年、珍惜金貴的瓷器娃娃。
聞姚呼吸卻變得急促,他忽地移開眼睛,冷漠地挂下嘴角,卻沒有動。
咔吱一聲,門開了。
聞姚猛然擡頭,卻發現是吳庸。他顫巍巍地端着一盤冒着熱氣的食物,縮着脖子:“公,公子。那些人叫我給您和皇帝送吃的來。”
大太監做事的确細心。如今的聞姚仿佛驚弓之鳥,擅自靠近難免激起強烈情緒,讓跟他從南穹來的貼身小太監來送,确為上策。
鐘闌被吵到,眼睛剛睜開一條縫,就被少年塞進一雙筷子:“你先吃,怕有毒。”
鐘闌微擡眉梢。既然如此,他不客氣了。大太監這個時候送飯是真的擔心他餓了,絕不會冒險下毒。
風卷殘雲過後,聞姚才拿起筷子。但他伸向盤子時還是停住了,眼神瞥向鐘闌,忽然放下那雙新筷子,直接從鐘闌手裏抽走那雙用過的筷子。
這麽謹慎?
鐘闌挑眉。
聞姚吃了幾口墊完肚子就放下筷子了。吳庸一邊收拾餐具一邊問:“殿……哦不,公子。您打算怎麽辦?這進退不得的。”
“以他為人質,讓官兵給我準備出城的車馬。等我們出了辛國地界,再把人丢下。”
“我就算準了您會這樣,”吳庸忽然小聲湊過來,從臃腫的棉衣中掏出一個包裹,“我剛才趁亂将您床下的東西帶出來了。”
聞姚颔首:“你出去後替我給皇城官兵傳話,明日寅時,我要在皇宮外見到車馬。”
吳庸點頭退下。聞姚伸手将他留下的包裹拿過,然而包裹沒紮緊,忽然有個細長的小盒子掉了出來,摔在地上,正好打開了。
鐘闌坐在一旁,眯眼:“逃命帶木簪子?”
寒光乍現!鐘闌緊縮的瞳孔倒映出急速靠近的利刃。
劍鋒停在他的頸側,聞姚反常地咬住牙齒,聲音從喉嚨中擠壓出來:“你別管。”
“好好好,朕不說了。”
鐘闌完全沒意料到聞姚這樣大的反應。他們退入升雲殿後聞姚或多或少放松了對他的警惕,卻沒想因為這輕輕一問變得如此敏感。
估計是小情人的東西吧。
鐘闌一臉無奈,乖乖縮到旁邊的床榻上:“朕睡了。”
夕陽逐漸落下最後的殘影,夜空在層疊的雲翳中黑沉。
聞姚持劍立于床邊,另一手攢着那支簪子,越攢越緊……
陛下竟然都忘了,這支簪子是他自己送的。
三年前,質子剛至辛國,正逢年宴。辛國君向來仁厚,說質子背井離鄉已是可憐之人,同意落座,沾沾熱鬧喜氣。
那時的聞姚剛脫離冰冷深宮與後母的苛責,卻被搶了身份文書,連自己的真名也丢了,坐在最角落的地方似乎與所有人都隔絕。
辛國君的無能庸政與其豔色齊名,不難想這宮裏的胭脂粉味,他一邊隐忍,一邊不屑。辛國三代窮兵黩武,揚名立威,逼迫他們這些小國王室子弟來此受辱。與前輩相比,侮辱他們的此任辛國君竟連馬都不會騎,這可能更令人郁火難結。
“殿下,殿下別喝了,起身行禮。”吳庸在他身後小聲提醒。
各國質子都起身,正準備集體謝恩。聞姚起身,随大流拱手作揖面向辛國君,正想随着同伴一同拜下去,忽然聽到那高處傳來一青年如春風般的嗓音。
“聽聞南穹嫡子氣宇非凡,朕倒想仔細瞧瞧。”
聞姚下意識擡眼,遠遠望過去,忽然像是中了天下至毒,手腳被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玄袍金紋襯着一副仙人面孔,秾麗明豔卻不沾凡塵,慵懶地撐着下巴,眼色如絲。
他頭腦一片空白,嘴唇微張,幹涸的嗓音幾乎要脫口而出,應了這聲召喚。
忽然,另一聲明快的少年嗓音在自己身旁不遠處響起:“南穹聞姚,拜見陛下。”
“你就是聞姚?上來讓朕看看……”
……
那一夜,他的眼神釘在辛國君身上。
年宴結束時辛國君随手賞賜質子香囊,輪到他時正好缺一個。辛國君已經幾乎全酔了,興致正高,随手将自己頭上的簪子抽了下來。
那日燈火幢幢,殘酒之間,莺歌未滅。辛國君抽下簪子時,青絲如瀑,順着醉意散落肩頭。菩提木簪子放到他不由自主顫抖的掌心。
聞姚閉着眼睛,攥着菩提木簪,仿佛在回憶中攫取每一點珍貴的細節。與假的公子姚相比,他似乎什麽都得不到,這獨一份的菩提木簪子,也是辛國君記不得的東西。
這三年,他早就習慣将一腔暗戀好好藏起來,不讓人發覺,也不讓自己癡心妄想。
“聞……”
背後忽然傳來聲音,聞姚猛然轉身,眼神銳利。
鐘闌半坐在床榻上,将他的名字咽了回去,裝作不知道他的真名:“……聞公子,若明天上午要趕路,即使不睡,也閉眼小憩一會兒吧。”
聞姚盯着那張臉,以及雪白喉結上那一點剛結痂的黑紅色。
握着木簪子的手忽地松了。
他眯起眼睛,聲音清醒而殘酷:“你只管睡,不許搞花樣。”
說着,冰涼的劍刃抵上無力抵抗的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