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救駕
天邊剛泛起魚肚白,聞姚就把鐘闌叫醒了。
清晨,吳庸被派來傳話,馬車正停在南湘門外等着他。
從升雲殿到南湘門的路上空無一人,只有呼嘯的寒風與未掃的積雪。但他們知道,看不到的地方必定已重軍部署。
鐘闌被聞姚的劍抵着脖子,在雪地裏一步一滑。
在鐘闌第十次險些摔倒之後,聞姚終于忍不住:“你快把我袖子扯下來了。”
鐘闌心虛地瞥了眼他,擡手幫他掖上衣領。
忽然,一聲破空!
聞姚轉身揮劍,直接将箭劈開:“救兵?”
又是無數聲弓弦聲響起!快箭如雨,密密麻麻從天上鋪天蓋地而來。
聞姚沒有猶豫,一把将他推向宮牆下。兩人的退後方向異常一致,不過聞姚是邊揮劍邊退,而鐘闌是直接在雪地上滾了一圈,滾進宮牆底下的死角。
幾乎在他們躲進死角的同時,四五十支最上等的利箭如插豆腐側入地面,幾乎沒有落腳之地。如果晚了半步,兩人恐怕已經成刺猬了。
聞姚的表情不佳:“這樣放箭,不怕把你一起射死?”
鐘闌反問:“你覺得他們這陣勢是來救朕的嗎?”
“宮牆另一邊即南衙禁軍軍營,若不是來救你的,南衙禁軍會讓這麽多弓箭手占據皇宮外的重要高地?”
鐘闌輕輕聳肩。聞姚見狀忽地停下話語,明白過來,這可能是辛國的家事。
“別猜了,想殺朕的是恒澤公,朕之胞弟。”鐘闌輕笑一聲,“恒澤公大概已經打着救駕旗號獲得了南衙禁軍的掌控權,将自己的私軍摻入部署。若朕在被劫持的時候,‘不小心’死于流箭或是憤怒綁匪的報複,他就能一邊假惺惺地哀悼朕,一邊繼承國君之位了。”
忽然,牆角處傳來兵甲碰撞的聲音。
“陛下,臣等救駕來遲。”
“陛下,您在哪兒?”
鐘闌望着聞姚鐵黑的臉色,吹了下口哨:“你猜,這些‘救駕’的高手見到朕的時候會不會一劍捅入朕的胸膛,然後把事情栽在你頭上,說你撕票了?”
聞姚回頭,看着鐘闌那雙無辜的大眼睛,面部肌肉緊繃。
只有鐘闌活着,不論恒澤公有多不願意,都不能露出狼子野心,只能放他們走。誰能想到,現在唯一需要、也是唯一會保護鐘闌的,竟是他這個劫匪。
“陛下在這兒!”
第一名侍衛高手走過轉角,發現了他們。
聞姚一把抱起沒有筋骨的鐘闌,縱深一躍,踢開宮牆旁下人屋子的窗戶,将他塞了進去。然後自己跳出窗戶迎戰侍衛:“別露頭,等我。”
鐘闌乖巧地躲在屋子角落。
兵戈相碰,驚呼叫喊。一牆之隔的宮牆步道上正在上演激烈殘酷的貼身肉搏。聞姚正是少年血性最強的年紀,按照原著描寫,他在來當質子前,也是從小習武的。
質子三年,他雖然沒有老師教,但卻沒有荒廢每日練習。
鐘闌挪到窗戶視線的死角,慢慢站起來,揉了揉手腳:“果真,這才是男主心性啊。”
這間屋子的另一邊傳來腳步聲。
忽然,薄薄的木門打開,一打算側面包抄的侍衛探頭進來,忽然狂喜。
“陛下在……”
他的話語還沒來得及出口,瞳孔緊縮,脖子與身體直接像是折斷的樹枝,斷裂出不可能的角度。
他瞪大眼睛,怎麽都不會相信,辛國有名的廢物花瓶皇帝竟然突然穿過大半個屋子出現在自己面前,單手擰斷了脖子。
鐘闌垂手,看着侍衛倒下。當劍柄劃過弧度、出現在手邊的時候,他恰好握住,輕輕松松地從死人手裏抽出劍。
他的手腕仿佛沒有半點力氣,卻輕松地甩出了劍花。
他一邊懶洋洋地甩着劍,一邊轉身看向窗外的激戰:“還是得幫他一把。”
拜托啊男主,你可千萬不能死,不然我的退休生活怎麽辦呢?
聞姚砍斷了第四名高手的右腿。
護身劍斷了。
步道上,四名在地上高手在地上蠕動。他一手握着斷劍,另一手扶住朱牆,激烈地咳嗽起來,喉嚨裏翻湧着血氣。
恒澤公不可能只派出四人包圍他們。必定有更多高手埋伏在不遠處。
幾乎下意識地,他看向旁邊那間屋子:“快出來,我們要趁他們還沒來趕緊走。”
并沒有回聲。
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慢慢降臨在他頭頂上,然而卻似并不來自于對生存的擔憂。
他的嗓音帶着微妙、不受控制的顫抖,像是在害怕什麽:“陛下?”
鐘闌永遠上揚着的音調并未出現。此時,聞姚才發覺這周圍似乎靜過頭了。
他忍着疼痛,縱身躍入那間屋子,發現裏面并沒有人。
一陣輕微的金屬碰撞聲傳入耳朵。
聞姚毫不猶豫地奔着聲音而去。穿過一片複雜的走道與宮牆,他看到了第一個死人。
他停下腳步,順着血跡謹慎地前行,扶住眼前高大朱紅的柱子,悄然看向轉角後。
瞳孔驟縮。
這是個廢棄的院子,一株四人合抱的高大枯木立于雪地中央。枝幹蜿蜒枯黑,不見半片葉子。
然而,這片蒼茫雪白間,血色星點,好似枯木不見的滿樹紅梅。
“啊——”
劍從血肉間拔出,帶出的穿刺聲伴随慘叫,以及一坨新的落梅。
地上躺着數不清的屍首,而中央只立着一人,玄袍松垮垮地垂下,半截被血染得通紅的劍從寬大的袖子間探出。
從聞姚的角度,他只能看到鐘闌如聖仙般無暇的側顏。睫毛陰影下,那雙眼睛帶着罕見的殘酷煞性,甚至沒聚焦在任何一具倒下的屍體上。
那道玄袍背影,不久前還縮在角落裏瑟瑟發抖。
聞姚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他立刻轉身,跌跌撞撞在宮牆間穿梭,終于遠離了那處刑場。他仰着頭大口呼吸着,眼睛朝天,瞳孔縮成一個點,胸膛起伏激烈,神色卻無比僵硬。
他不知道過了多久,終于平靜了下來。就在此時,背後響起松快的呼喚。
“終于找到你了!”
鐘闌氣喘籲籲地跑過來。他将劍丢了,雙手空空,跑兩步喘幾口大氣。
聞姚的視線落到他衣角的血跡上,眉心一跳。
鐘闌一手拉住他:“有人闖進那屋子,朕從另一邊的窗戶逃了。還好又找到你。這滿宮侍衛,也不知幾個是恒澤公的人。”
聞姚:“你知道哪裏一定能聯系到自己人嗎?”
“往北走,從北燕門出去是北衙禁軍。北衙禁軍統領一向與恒澤公政見不合,他不會讓恒澤公的人控制北面軍營的。”鐘闌半個身子靠在欄杆上。
鐘闌見聞姚默不作聲,有些害怕被丢下:“今日東半宮被清空了,裏面行走的侍衛都是打着救駕旗號卻想要朕性命的,從這兒走到北燕門不短,朕可沒法自己走。”
說着,他的眼眶竟濕潤了。
美人君王長着毫無攻擊性的多情相,最是清澈動人,在濕潤眼眶的點綴下擁有攝人心魄的魔力。
聞姚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麽:“……”
“恒澤公不會承認對朕有殺心的。朕出去便說,刺客混淆在救駕侍衛中,而你由于救了朕一命,朕決意既往不咎。”鐘闌終于将自己的目的和盤托出了,睜大眼睛,濕漉漉地看向他,“別把朕丢在這兒,好嗎?”
聞姚盯着他的臉,良久,他面無表情,然而一個字從喉嚨底下翻出:“好。”
忽地,牆角一片黑衣閃過。
鐘闌仿佛被吓到似的,不經意後退半步。
“前面有人,你先呆在原地,我把他解決了。”聞姚走過鐘闌身邊,“你在旁邊,打架放不開。”
“好,這次我絕不亂走。”
聞姚在不遠處一處空宮裏堵到了剛才路過的那名高手。
他雖沒受傷,但身上帶着血跡,一看就是剛從那間廢棄院子的修羅場裏逃離的。
他被聞姚逼到角落後,轉身,定睛一看發現不是鐘闌,松了口氣。
“你見到他殺人的樣子了?”
“對,”黑衣人擦了下嘴角的血跡,看向聞姚手上那把斷劍,“還好,要知道是你我就不逃了,弄死個小孩子還是容易的。知道了太多也不好,感謝我送你上路吧……”
聞姚面無表情,動了下嘴角。
寒光閃現,刀鋒之間火光乍現,順着黑衣人的長劍一路近身。極為恐怖的關節斷裂聲響起,倒地重響。
黑衣人滿口血,在地上,眼睛瞪得老大。
聞姚一手掐着他的脖子,慢慢蹲下,笑得異常燦爛。
他從未笑得這樣開心。平日裏,那些質子總說他這沒人氣的性子真是糟蹋了這張臉,永遠沒有表情。然而,此時他的笑卻比所有谄媚的表情豔麗。
他的左手,生生戳向黑衣人瞪大的雙眼。
“你……你……”黑衣人咽氣前好像聽到一個瘋子自言自語的笑聲。
“你的眼睛留不得。”那張無比快樂的臉仿佛在回想什麽畫面,聲音帶着古怪的占有欲,“你可看到了他剛才那樣子。”
黑衣人蹬了兩下腿。
聞姚像是在一邊狂笑,一邊念只有自己知道的咒語,。
“只有我一個人才能看到他這樣子。所以,得拜托你把眼睛留下了。”
“這可是被我獨占的秘密啊。”
聞姚慢慢起身,滿臉誇張可怖的笑如潮水褪去,兩息間,所有情緒被壓回眼底,重新用波瀾不驚的海面将底下瘋狂的暗流掩藏遮蓋,了不生氣。
左手食指和中指上,血慢慢順着指節淌下。
“這是唯一被我獨占的,屬于他的東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