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姻親
這一路順暢得不可思議。兩人從北燕門成功逃出後聯絡上北衙禁軍統領。
鐘闌将先前想好的刺客說辭與北衙禁軍統領一說,将令牌托付給他,然後便“柔弱不能自理”地昏了過去。
再次醒來已是第二天,所有事情都已重回正軌。
大太監一臉欣喜地湊到床前:“陛下,您終于醒了……”
“那小子呢?”
“聞公子?”大太監眼睛一轉,“按您的吩咐,沒人為難他。要不奴才這就去傳他來?”
“不。”鐘闌揚起上半身,神色難得認真,“朕有事要确認。”
為何身份文書與痣都對得上,三年前還是認錯了人。
他立即命人找到三年前去南穹押人的士兵,刑訊之下知道了身份文書調換的事情。而假貨耳朵上的痣,是他為了模仿聞姚,用滾燙的針蘸上赭石顏料點的。
鐘闌正震驚于這狗血的誤會,大太監敲響了門。
“陛下,大理寺卿張大人來了。”大太監進來通傳,“您先前說,公子姚之死調查不出結果就該去查查他身旁的宮人,張大人說,确有所獲。”說罷便帶着宮人都退下去了。
“陛下,公子姚之死,确有蹊跷。”大理寺卿邁着沉重的步伐進來,重重一嘆,雙手舉過頭頂,“兇手是一小太監,是在質子臨行時被南穹皇後賜給公子姚的,備受信任。”
“守衛念公子姚得陛下寵愛,向來默許公子姚出入皇宮。那日公子姚翹課去宮外聽戲,兇手是其出宮帶的唯一下人。其夥同京城同黨溺殺公子姚,并将屍身放入馬車運回皇宮,鑿禦花園湖之冰而沉之。”
鐘闌皺眉:“蟄伏三年,此時才動手?”
“公子姚為南穹廢後所出,為現皇後所不容。近來南穹君重病,恰逢質子回國之期将近,皇後恐公子姚回國作為嫡子與其子争搶君位。”
鐘闌扶住額頭:“朕知道了,下去吧。”
“是。”
“等等!”鐘闌忽然正色,叫住了他,無比嚴肅,“這件事情不許聲張,不然朕拿你是問。”
大理寺卿:“臣謹遵聖命。”
那名南穹皇後派來的小太監随隊出發時只知道自己服侍的是“聞姚”,卻也因調換身份的事情搞錯了對象,殺錯了人。
即使被調換了文書、被假貨折辱,真正的聞姚都一直不聲不響。這麽做只有一個原因——
聞姚知道南穹皇後不會讓自己活着回去,他需要一個替死鬼。
他比原著的心思更加深沉。三年前,十五歲的他已能用驚人的遠見、魄力和忍耐力鋪下為解開三年後的局。
微妙和陌生悄然爬上鐘闌心頭。他早就習慣事事在自己掌握之中。然而,他此時手握原著劇本,卻無法猜測聞姚對自己到底會有怎樣的态度和看法。
“你們聽說了嗎?那位聞公子可得寵了,陛下甚至讓他搬入升雲殿的偏殿居住,這待遇,連公子姚都沒有。”
“他不是上次劫持陛下的綁匪嗎?”
“哎呀,你懂什麽呀。上次有刺客渾水摸魚,在危機時刻反而是綁匪保護了陛下。陛下因此對他産生別樣感情了呗。”
“要我說呀,還不是因為那張臉。你要是長成北衙禁軍統領那樣,就算是去閻王面前将陛下截回來,都不會有這待遇。”
宮裏趨炎附勢的人聞着味兒往偏殿裏送東西,忙碌熱鬧了好一陣。
鐘闌等人散盡了立刻差人從私庫裏拿了一套上等皮革護膝,親自去看聞姚。
“不用太悲觀,”鐘闌出發前安慰自己,“這幾年朕未苛待質子們,即便聞姚城府深沉,但并不厭惡我。”
然而,在轉角處,他遠遠地見到聞姚的貼身小太監正在搬一個灰撲撲的箱子。
鐘闌敏感地皺起眉頭,叫住了小太監:“這是什麽?”
小太監吳庸連忙行禮:“禀陛下,這是我們公子的冬衣。公子念舊,讓奴才将舊東西都收起來。”
鐘闌打開箱子,裏面只有兩件單薄的衣服,已經很破舊了。
“朕未曾苛待質子,每年內務府都會撥成衣給質子,為何只有這樣的衣衫?”
吳庸有些猶豫,思考後心一橫:“公子姚不喜我家主子,特意‘關照’了內務府。我們已經兩年沒有新衣了。”
鐘闌心裏咯噔了下,随手翻了下箱子裏的衣服,發現還有兩個小瓶子被裹在衣服裏:“這瓶子裏又是什麽?”
“這是奴才家鄉的土方子,調給主子塗凍瘡的。”
鐘闌的聲音不住上揚:“這幾年來,他一直是這麽過來的?連暖手的爐子和藥水都缺?”
“是的。畢竟宮裏沒人能違逆公子姚,我們公子也知道,沒人會替自己出頭……”
忽地,門裏傳來少年剛過變聲期的聲音,嚴厲而短促:“吳庸。”
小太監一個激靈,立馬不做聲了。
鐘闌回頭,發現聞姚正扶着門框,面無表情地看着自己。他身上的衣服也是舊的,仔細看卻能發現已經洗得有些褪色了。身型雖已似大人,肩膀卻略有少年的單薄感,挺得直而硬。
聞姚的眼光閃爍,罕見地回避鐘闌的目光:“謝陛下寬恕與賞賜。”
這無疑是一種疏離的拒絕。
鐘闌的目光從他頭上的木簪子掃視到腳上的麻布鞋,終于意識到,自己的任務有多艱難。
真男主聞姚,在自己後宮裏過了三年沒人疼的小可憐生活,而自己一直為欺負他的人提供保護。
怪不得當日被污蔑為兇手時,他甚至沒期待辯解。這三年早已凍涼了他的心,讓他根本沒指望自己能被公正對待。
“……”
鐘闌喉嚨底下翻過無數話語,最後全被咽了下去。
入夜,鐘闌回到升雲殿,獨坐在案前,神情恍惚,嘴裏不停自言自語。
“他是和原著一樣,記恨上我了嗎?”
“那我這三年到底在做什麽?”
鐘闌莫名聯想到多年之前自己沒有卷入無限流、還是個學生時,開學前一天暑假作業被親戚家的熊孩子撕碎了沖廁所的窒息感。
“不行!”
鐘闌猛然睜開雙眼,一腳踢開錦被,近乎驚恐地起身。
夜裏,他輾轉難眠,好不容易睡着了,眼前卻全是自己到死都不得休息的樣子。
他夢到自己頭發斑白、滿手皺紋、立于皇城之巅,口裏還念叨着:“朕終于過完了忙碌充實且有意義的一生。”
吓得夢中的他手腳冰涼,竟然主動醒了。
守夜的小太監在門外問:“陛下,您沒事吧?”
鐘闌怔怔地看向窗外。初月半明半昧,枝頭空無一物,冷風卷雜着呼嘯聲。
“陪朕走走吧。”
鐘闌披着一件不算厚實的外衣,在步廊上漫步,忽地,兩旁挂着的紅縧刺眼地闖入眼簾,像極了夢中城樓上的裝飾。
“怎麽突然挂紅縧了?”
小太監撐着宮燈走在身旁:“陛下,今日臘月初一,按例要辦紅燈宴,您登基後下令一切從簡,于是宮人們就單挂了紅縧。”
“……”鐘闌抿直了唇,轉頭看向別處。
忽地,腳步停下。
“那是什麽?”
禦花園後湖的湖面上結了一層厚厚的冰。一點零星的火光在冰面角落上閃爍,隐秘而幽微,完美地隐藏在半明半昧的夕陽和枯草間。
小太監看顏色,立刻說:“我立刻去滅了。宮中哪個不長眼的竟然點明火。”
“等等!”
鐘闌的目光像是被黏在那一點火光上,不顧四周,大步沿着結了霜的小徑走到湖邊。
這是一盞蠟燭還未滅的紅燈。
如果湖面沒有結冰,它就能沿着湖聯通的水渠在宮裏漂流,繞宮城一圈,最後被排水網攔下來。或許在這個隐秘的角落,它一整個冬天都不會被發現,待春日冰融雪化,将延續冬日未竟的夢想。
“呀,哪家的紅燈會往水裏放啊。咱這北方地界,都找不到一條沒冰的河。”小太監啧啧道,“倒是南方,似乎他們的紅燈宴是繞着水的。”
鐘闌心思微動:“你知道南穹的紅燈宴有什麽習俗嗎?”
小太監歪頭一想:“南穹有兩種紅燈,一種紅燈是對豐收的祈願,人們與辛國一樣挂紅縧、換紅燈罩;第二種卻是未婚少年少女用紅油紙折的燈。他們在燈上寫上情語,讓其随水而去,相傳若燈飄過新上人門前,對方會收到心願,如有意便會在一月半後的元宵節時在燈主人的門前放一盞紅燈回應。”
剛說完,他就捂住嘴。
這宮裏南穹來的,可不就那位了嗎?
“朕知道這只紅燈的主人了。”鐘闌緊皺的眉頭忽地散了開,噙着笑意撿起這只紅燈,吹滅了裏面的蠟燭,“少年懷春,正常。”
他忽然想起,先前聞姚想要逃命還帶着的那支木簪子,心下便肯定了。
既然原著裏沒有身份調換,沒有刺殺,那麽如今的聞姚多一個憑空出現的暗戀對象也正常。
鐘闌仔細檢查了這只燈,只看到一行很規整的小字。
“若夢,不敢醒。”
他有些遺憾,并看不出少年懷春的對象。
半炷香後,鐘闌坐在偏殿前廳。有趣且微妙的是,這個點了,聞姚也沒睡。
宮人全都退到門外,對面只坐着一個背脊挺得筆直的少年。
“陛下這個點來,說要與臣做一筆交易。臣卻想不出半點可被陛下所求的東西。”
“你會有的。”
聞姚的表情不經意一滞,擡眼,将鐘闌捧杯、垂眼吹散茶霧的樣子收入眼底。
鐘闌放下茶杯,笑眼盈盈:“你有心上人了?”
聞姚猛然起身。
鐘闌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語氣卻更溫和了:“是辛國宮裏的嗎?”
不知為何,他發現眼前少年滿臉的防備和緊張如潮水般褪去。
聞姚慢慢坐回去,點了下頭。
鐘闌一下勾起嘴角:“是個美人吧。能告訴我嗎?”
聞姚有些敏感地擡眼,掃了眼他的臉。眼神回避後,他輕而淡地回複:“是個美人。但我不想說。”
“沒事,可以不說。”鐘闌放下茶杯,“你如果回南穹,是不是再難看到她了?”
聞姚又點了下頭。
鐘闌臉上挂上了勢在必得的笑容。
他沒法再一個月裏攻略男主,宮裏某個小姑娘卻早就可以了。
他想要的,不過就是下半生的閑散生活罷了。攻略不成,還有其他的方法。
“若你有朝一日能成一方枭雄,朕便收她為義女,給她最風光的嫁妝。以後辛國皇室便是你的姻親。”
聞姚震驚得瞳孔緊縮。
鐘闌笑着問:“如何?”
作者有話要說:
姻親。
鐘闌:岳父。
聞姚: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