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新庭長出馬,馬到成功
滕烨主動敲開了周國民辦公室的大門,周國民正戴着老花鏡對着電腦龜速地打着判決書,新庭長來了也沒起身歡迎,繼續打判決書,就當沒看見。
周國民是法院裏的老人了,66年出生,88年進法院,90年入黨,幾十年來一直奮戰在辦案第一線,資歷深,經驗豐富,說句不好聽的,他周國民辦案的時候滕烨還在包尿片呢,滕烨憑什麽新上任第一天就給他來個下馬威?
滕烨心知肚明,沒多說什麽。過了許久周國民回頭一看,滕烨正在他的書櫃前安安靜靜地翻看着最近一期的案例分析呢。他覺得不好意思,起身說道:“不好意思啊,一寫判決就停不下來。”滕烨把案例分析放回到書櫃裏,說:“我也是這樣,總想一口氣把判決書寫完,思路順暢的時候停都停不下來。”
“是啊是啊。”周國民拿起空杯子。滕烨見狀馬上上來接過空杯子,周國民假裝客套:“我自己來。”滕烨笑着來到飲水機前倒水,低頭一看杯子裏的東西,說:“西洋參、菊花、石斛,挺養生的。不過這三樣性寒,長期服用對腸胃不好。如果加幾顆紅棗和枸杞就可以中和這三樣的寒性了。”
周國民笑了:“看不出來你年紀輕輕,對養生也有研究。”
“周老,小心,燙着呢。”滕烨把倒好的水小心放到桌上,說,“我也是略知一二。要說養生,我怎麽比得過周老?我聽說周老您對養生很有一套,中草藥、食療、針灸火罐,無不精通,我很早就想向周老您請教了。”
“那就今天吧。”周國民一聽要向他請教養生知識,興奮了起來。
“周老,下次吧,等空點了您再好好教教我,就是您千萬別嫌棄我這個笨學生。”滕烨半開玩笑地說了起來,态度和在剛才會議室裏的截然不同。
周國民受到了極大的尊重,剛才的不悅也就散了。“好,下次吧。今天出了那麽大的事,你又剛上任,有脾氣也是正常。哎,你說得沒錯,我今天要是留一下原告讓被告先走就沒這個事了,是我疏忽了大意了。”
“周老,中午那倆女的為什麽打架?到底是什麽案子?”
“是個确認贈與合同無效的案子,通俗點說,就是原告的丈夫也就是第三人婚內出軌被告,原告發現後就要求被告返還這幾年第三人通過支付寶、微信轉賬給被告的款項。”
這個案子也真的狗血透頂。原告的丈夫也就是第三人在朋友組的酒局上認識了被告,當晚就跟着被告回了被告的屋,倆人半推半就地發生了關系。從此以後第三人就偷偷摸摸地和被告在一起了,不僅在外面給被告租高檔公寓還每個月給被告“包養費”,節假日還會發紅包。倆人的不正當關系持續了四年多,而原配也就是本案的原告卻毫不知情。所以梅子曾戲稱第三人是時間管理大師,家裏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也真的有本事有手段。
事情之所以東窗事發是因為被告想要上位擠走原告,居然加原告的微信把她和第三人的事情全部告訴原告,想以此來逼退原告。誰想這原告也不是個好惹的主,馬背上長大的原告和第三人是網戀認識,為了愛情跋山涉水、不遠千裏地來金州和第三人在一起,開廠跑業務賺錢,俨然女強人一個,還和第三人生了個女兒。得知這個事後,原告先把自己的丈夫搞定,怎麽個搞定法?
第三人是個不務正業的混混,家裏的工廠和經濟大權全掌握在原告手裏。原告一發飙,第三人就慫了,當即跟被告斬斷關系,而那時被告已經懷了三個月的身孕。不久被告意外流産,據被告所說第三人曾經買了燕窩給她吃,她吃完後就流産了,但并沒提供相應證據證明。被告流産後家裏人不服氣,找原告和第三人算賬,原告一怒之下找律師打了這個官司,誓要被告把這幾年拿到的錢全部吐出來。
“因為原告的訴訟請求不明确,所以我們庭前做了很多工作。不僅跑了銀行,還給阿裏巴巴、騰訊都發了調查令,把這幾年第三人和被告的轉賬明細全拉了出來。梅子算過幾遍,第三人總共轉給被告的款項是四十五萬多。訴請一确定就安排時間開庭,就是今天。原被告和律師都到了,第三人沒來也不敢來。誰曉得會發生這種事,我辦了這麽多年案子也沒遇到這樣的。”
滕烨說:“我們一碼歸一碼,被告是有錯,但原告打人涉嫌故意傷害他人身體,我們也不能姑息了事,畢竟今天這麽一鬧,很多雙眼睛都看着呢,所以一定要公平公正地處理這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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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國民一百個同意:“沒錯,這原告太不像話了,把人家小姑娘的頭發都扯下來一大把呢,一定要重罰才行。不過原告懷二胎了,現在也不能把她怎麽樣。”
“等派出所那邊的消息吧。”
滕烨和周國民正在談事情的時候,梅子和駱揚在邊上的辦公室讨論別的案子。一個離婚案子,原告的第一條訴請是判決離婚,第二條訴請是要求分割農村的自建房。梅子現在的難點在于這個房子該怎麽分割,就來找駱揚讨論。
駱揚想了想,說:“農村的自建房是有建房報告的,你要看建房報告上是幾個人的名字,一般來說除了夫妻倆人還有父母孩子的份額,也就是說這個房子并不是只屬于夫妻兩個人的共同財産,而是家庭共有的一個房子,每個家庭成員都有份額。所以他的第二條訴請就沒辦法在這個離婚案件中處理了,需要另行起訴。”
“明白了,原來是這樣。”梅子恍然大悟,笑說,“駝法官不愧是駝法官,我得好好向你學習才行。”梅子剛辦案不久,還處在邊辦案邊摸索的階段,不像駱揚,已經辦案三年多,實戰經驗積累了不少,辦起案來游刃有餘。
“多辦兩個案子你就能找到裏面的門道了。”
這時電話響了,梅子接起來一聽,是今天中午那個打人的原告的律師打來的。聽完電話,她一臉無奈地看看駱揚,說:“那小*三剛全身體檢完,除了少了一撮頭發和驚吓過度外,沒什麽事。現在正在醫院的住院部裏哭哭啼啼,說什麽都不肯放過原配,拉着民警的袖子要民警追究原配的刑事責任呢。李律師打電話來的意思是想讓我們想想辦法。”
駱揚嘆了口氣:“哎,這種事……給楊律師打電話吧,讓他去做小*三的工作。原配雖然有錯,但畢竟懷孕六個月了,要真留在派出所過夜萬一弄出點別的事情出來,那就麻煩了。再說,人家派出所也不想接這個燙手山芋。”
“對對。”梅子馬上給楊律師去了個電話。還在醫院的楊律師也是焦頭爛額,他在電話裏很無奈地說他會盡力做工作,但不一定做得通,畢竟被告和原告積怨已深,現在又挨了打,是不太會這麽容易就放過原配的。說着說着吐起苦水來,說自己瞎了眼接了這個案子,接下案子的第三天就收到了第三人也就是渣男的死亡警告,渣男還去他所裏大鬧,吓得他一個月不敢一個人上街。
和楊律師打完電話後梅子把這個情況跟周國民彙報了,正好新庭長滕烨也在,周國民聽了大為憤怒,他憤怒的是原告出手傷人,但滕烨考慮的就不止這方面的問題,他和駱揚的想法差不多,不管這事以後怎麽處理,眼下最好以和為貴,大事化小。
一直到下班,小*三那邊仍然沒有任何消息。坐在返回市區的車上,梅子又給小*三的代理律師楊律師去了個電話,楊律師很抱歉地表示自己已經盡力了,當事人咬死着不肯配合,他也沒辦法了。
郦勵見梅子接完電話後一臉愁容,就問:“怎麽,事情還沒解決?”
“小*三就是不肯啊,現在啊,兩個律師,還有派出所都快爆炸了。”
郦勵有點義憤填膺地說:“一個小*三還蹬鼻子上臉了!”
“沒辦法啊,這件事上她确實是受害者。哎!”
周國民說:“原告太不像話了,已經在打官司了還搞出這麽多事情來。我聽被告說原告上她家裏去鬧,鬧得整個村都沸沸揚揚的,本來被告已經談了個男朋友了,就是因為這事婚事也吹了,這輩子都毀了。”
郦勵翻個白眼:“那誰叫她自己犯賤做小*三呢!”
梅子笑着說:“周老板啊,你怎麽老是聽被告說被告說,被告說的都是事實嗎?有證據證明嗎?”
周國民笑笑,不說了。
滕烨沒有一同坐車回市區,他還在整理他的辦公桌。按照黨政機關辦公用房面積标準,他這個級別的,還沒達到一個人一個辦公室的标準,必須和別人共用一個辦公室。其他人就不用考慮了,只剩下駱揚。他找駱揚說叨了一下,沒想到駱揚一口答應,還沒等下班呢就把自個的東西全搬來了。
滕烨洗完抹布回來,看到駱揚的桌子已經整得差不多了。他對駱揚桌上的瓶瓶罐罐産生了濃厚的興趣,小心拿起駱揚喝茶的青瓷茶杯,杯子很小巧做工也不錯,杯壁上雕着一排浪頭和一行字,那一行字是:勇立潮頭,拼搏進取。刻的還是小篆體,要不是他讀書的時候練過書法,今天怕是要出洋相了。
“勇立潮頭,拼搏進取。”滕烨放下茶杯對駱揚說,“我記得這八個字是去年省高院張院長在省委政法工作會議上提出來的,這麽快就轉化為實體經濟了,恐怕張院長本人都沒想到他的影響力居然有這麽大吧?”
駱揚說:“這青瓷杯子是我找人定做的,杯子上的浪潮圖案和勇立潮頭,拼搏進取這八個字也是那人按照我的意思刻上去的。我覺得無論做人還是做我們政法工作的,都應該像張院長說的那樣要永遠站在浪尖上,高瞻遠矚,引領前行,不甘落後,頑強拼搏。”
滕烨笑說:“你的思想覺悟很高啊。對了,這個杯子花了不少錢吧?”
駱揚笑笑:“沒多少沒多少,就一個月工資。為了時刻督促自己,也是值得的。”
倆人正說着起勁呢,滕烨的電話響了。是他老朋友,市公安局刑偵大隊隊長許紹飛。聽完電話他問駱揚:“有沒有空跟我去個地方?”駱揚不假思索地說:“有啊。”
倆人飛奔趕到市人民醫院的住院部,在三樓的樓梯口碰到了正在抽煙的許紹飛以及其他幾個穿警服的同志。
“救星來了!救星來了!”許紹飛激動地拉着滕烨的手,把他介紹給其餘幾位同事。這幾位都是向陽派出所的,其中有個叫鄒暢的,是向陽派出所的副所長。
鄒暢主動和滕烨握手,說:“滕庭長,真不好意思,這麽晚了還要您大老遠的跑一趟。”
滕烨說:“為了今天中午我們法庭門口打架的事?”
鄒暢一臉愁容:“沒錯。那原配還在我們派出所呢,可裏面那個說什麽都不同意和解。”說着朝旁邊的病房努努嘴,滕烨順着他的視線往裏頭瞧了起來。那小*三正坐在病床上一邊啃蘋果一邊看電視,爸媽和哥哥嫂嫂全圍着她。她媽說:“小萍啊,這回這事不能輕易就放過她了,好不容易逮到了這麽好的機會,一定死咬不放,告到她坐牢為止,出出咱的這口惡氣!”她哥卻說:“妹子啊,出氣歸出氣,最要緊的是讓她賠個十幾二十萬的才行啊!”她嫂在一邊附和:“對對。”
滕烨無奈地笑笑,看看鄒暢還有許紹飛:“那這個事……”
“兄弟這邊說話。”許紹飛把他拉到走廊盡頭,說,“向陽派出所的意思呢,最好今晚別把人留在派出所,你也知道,原配已經懷孕六個月了,派出所人手不夠,萬一出個好歹,這責任誰都背不起。而且,你們法庭本來就在審理她們的案子,你們來處理打架這個事最合适不過。”
滕烨眯了眯眼:“紹飛,你這話就不對了。她們在我們法庭有案子是不錯,但那是民事糾紛,今天打架這事并不在我們這個案子的審理範圍裏。而且她們是出了法庭,也就是在向陽派出所轄區內發生的打架行為,由向陽派出所處理合情合理合法。”
一番話,許紹飛和鄒暢直接懵了。
滕烨笑笑,緩和下語氣,對鄒暢說:“鄒所長,實不相瞞我也不希望這事鬧大。既然你們都出動許大隊了,那我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盡量幫你們試試吧。”
許紹飛和鄒暢頓時松了口氣,許紹飛拍着滕烨的肩膀說:“你小子吓唬我們啊!”
“你可是刑偵隊大隊長,這麽容易被吓的嗎?”
滕烨敲門進病房,小*三的家人回頭看着他,問他是什麽人。滕烨說自己是向陽法庭的庭長,并亮出工作證。
“張萍,你身體還好嗎?”
小*三是他進屋的那刻就已經扔了蘋果躺下來,半睜着眼睛,哎呦哎呦的,哼哼得很是凄慘。
她媽說:“法官啊,你一定要為我的小萍作主啊,被人打成了這樣!”說着抹起了眼淚,其實根本就沒眼淚。
這一家子,都是戲精。
滕烨又問候了幾遍,小*三依然不理不睬的,只管哼哼裝可憐。
“那好吧,既然如此,那就走程序吧。”滕烨回頭對許紹飛幾個說,“該驗傷的驗傷,該鑒定的鑒定,該辦手續就辦手續。”
許紹飛等人都傻了。
小*三一家見有人給自己撐腰,底氣立刻足了。小*三媽謝謝滕烨為他們作主,小*三她哥馬上提出來讓原配賠償的事情,那個猴急。
“我話還沒說完呢。”滕烨接着說,“張萍,我剛都看見了。你能說能吃,行動自如,思維敏捷,這還不止,牙口特別好,蘋果啃得那個咯嘣脆,着實叫人羨慕。你要是真要追究下去呢就去鑒定,咱們走程序。當然,如果鑒定出來你壓根沒事兒,你要是還咬着不放那就是你不地道了,到時候派出所追究的可不是她的責任而是你的責任了。”
小*三一家人愣住了,換許紹飛等人偷笑了。
小*三她哥急了:“那就不了了之了?打了人也不用賠償了?”
滕烨說:“張萍可以向打人者索賠醫療費、誤工費、護理費、營養費、交通費、精神損失費等。”
小*三哥笑了,搓搓手:“那就好了。”
“不過凡事都要講證據,比如醫療費要有醫院開具的發*票,誤工費需提供工資流水明細,交通費需提供車票等等。如果信口開河,獅子大開口,那性質就不一樣了,你們可要想清楚。”
小*三哥慫了,不說話了。
那小*三聽着他們的話,突然踢開被子坐了起來:“是啊,我是沒什麽事那又怎樣!難道她打了人賠幾個錢就好了?你們這些執法者根本就是在和稀泥!”
滕烨說:“鑒于打人者尚處在孕期,我們認為還是先讓她适當補償你,派出所也對她進行批評教育為上策。等她孕期和哺乳期結束,再由派出所根據法律規定對她做出公正處罰,該拘留還是得拘留,你覺得怎麽樣?”
小*三努努嘴,看看自己的家人,問滕烨:“你能跟我保證嗎?保證等她生完孩子你們就處罰她?”
“不是生完孩子,是哺乳期結束。”滕烨說,“我可以向你保證,派出所也可以向你保證。”說着把身後的許紹飛和鄒暢拉了上來,笑呵呵地介紹起來:“這位是鄒所長,以後你可以找他。”
鄒暢的臉僵了僵。
經過滕烨的這番勸說,小*三終于同意和原配和解,原配也适當做出補償後被放了出來。被關了整整一個下午,原配也有點後怕,真要把那女的打出個好歹來,恐怕她真的要吃國家飯(牢飯)了。
事情圓滿解決,鄒暢說:“滕庭長,耽誤您這麽多時間,吃飯沒有,要不大家一同吃個飯吧?”
滕烨看看許紹飛,拉上駱揚,笑道:“好啊,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