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兄妹和好,母子和好……

時間過得總是那麽快, 一眨眼半個月過去了。滕烨算算時間馮生海給張阿三準備的房間也應該裝修好了,于是打電話給馮生海,問他什麽時候接張阿三回家住。

電話那頭的馮生海開始打哈哈, 說什麽找不到裝修工人所以還沒來得及裝修,希望再給半個月時間。滕烨一聽就火大, 這人明擺着在拖時間, 可他不能生氣。他故意輕描淡寫地對馮生海說:“是這樣啊。還好我們事先把判決書寫好了, 定個時間宣判吧,還是去村裏。”

馮生海忙說:“別別。滕庭長,我回去再商量商量, 你再給我幾天時間。”

滕烨:“你明天給我答複。”

“明天也太快了吧?我兒子還在外面出差……”說到這,馮生海立馬閉了嘴,改口說道,“不是,我的意思是能不能再多給幾天時間?”

“不行。”

馮生海一愣,只好接受。

梅子看滕烨的臉色不大好,就問:“馮生海怎麽說?房間裝修好了沒有?”

滕烨:“壓根沒裝修,他就是拖時間。”

“那怎麽辦?要不我們還是判了吧,反正我判決書已經寫好了。”梅子說。

“先等等, 聽聽他明天怎麽說。”

第二天馮生海打電話來了,電話那頭哭哭啼啼的, 又使出了他那套訴苦的本領。

“滕庭長啊,我也沒辦法了呀!國芬她昨天被我媽氣暈過去了, 幸好送醫及時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國芬她本來就身體不大好, 做了手術後身體就更差了。我媽那人說話不好聽,她們兩個是火星撞地球,說不到兩句就要大打出手的呀!要是讓她們住在一塊, 我真……真不知道這日子該怎麽過了!滕庭長,你也站在我們角度想想吧。我媽回來住是真的不行的,我總不能因為愚孝不管自己老婆的感受吧?子女盡孝是義務,可是父母撫養子女也是義務啊。我從小就沒感受過母愛,為什麽我要養她呢?”

滕烨聽不下去了,打斷說:“老太太是沒給你吃沒給你穿還是沒給你讀書了?馮生海你真的好意思說這種話的。如果老太太從小把你抛棄了不養你或者虐待你,那你今天還有理由不養她。老太太把你拉扯這麽大,付出的心血你不能當看不見。也許她有些地方是做的不夠好,是人都不可能十全十美,況且你都這把年紀了,家庭事業雙豐收,還需要和自己的親媽計較得這麽清楚嗎?馮生海,退一步海闊天空,做人心胸寬廣一些,看得遠一點,不要局限于眼前的一畝三分地。”

“不是滕庭長,我這次是真的想接我媽回去住,可是國芬她的身子……昨天真的吓死我了,國芬她口吐白沫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了。國芬她跟了我那麽多年,陪我吃了那麽多苦,我不能不考慮她的感受的。”馮生海嘆了口氣,說,“滕庭長,今天這些話都是我的肺腑之言,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都只能做到這個地步了。媽和老婆,媽只是把我帶到這個世界上的人,可是老婆卻是陪我走完人生的那個人,所以我真的無能為力了。你們如果要判的話就随便吧,無論結果如何我都接受。我現在只想我老婆能趕緊好起來,我答應過她今年帶她去西藏玩呢。”

馮生海挂斷電話後在自家的小院裏走了一圈,想了很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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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他和滕烨通完電話後真的挺擔心法院下鄉宣判的,對于這個案子的判法,他也早有心理準備,所以馬上給自己那正在出差的兒子打了個電話,詢問該如何應對。兒子早就對滕烨很有意見,安慰自己的父親先不要急,他會想辦法解決的。馮生海很聽兒子的話,打算按兵不動,能拖一天是一天。吃過晚飯,馮生海在院子裏聽收音機,老婆張國芬養的泰迪狗跑過來蹭他的腿。他一低頭,愣住了,狗狗身上穿的那件衣服怎麽看着這麽眼熟?這時,張國芬笑着從屋裏頭走了出來,喚着狗狗的名字:“阿三,阿三來媽媽這裏!”

馮生海突然蹭地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雙眼瞪得老大,氣血上頭。

“狗身上這件不是我那件毛衣嗎?你怎麽不經過我同意就把我的毛衣給狗穿了?”

張國芬抱起狗狗往馮生海的椅子上一坐,翹起二郎腿,說:“幹嘛這麽緊張?我看你這毛衣放在櫃子裏好多年了,也沒見你穿過,袖子上還被蟲咬了好幾個洞。反正你都不想穿了,那我就拿來給阿三做件衣服呗。你看這款式怎麽樣,我的手藝是不是很拿得出手?我都覺得自己可以去擺攤了,說不定還能來個二次創業呢。”

馮生海說:“這件毛衣是我媽在我二十歲那年親手給我織的。這毛線是純羊毛的,當年的純羊毛是真正的純羊毛,很貴的,我媽花光了她所有的積蓄買下來的。這毛衣是她一針一線給我織的,那年我剛參加工作,她說我工作了要穿得體面一點,不然會被人瞧不起的。”

張國芬愣了好一會,說:“我又不知道這些事。那現在怎麽辦,改都改了,狗也穿了,要不叫狗脫下來你拿去改回來?”

馮生海說:“算了算了,改都改了。可是你為什麽給狗取了這麽個名字?我媽也叫阿三,他們那代人讀書不多,條件不好,孩子又生的多,都是阿大,阿二,阿三的叫。”

張國芬尴尬地笑說:“我就是随便取的,你要是不喜歡我改個其他的名字吧。”

馮生海點點頭,又說:“國芬啊,我剛剛想通了,要不我們還是讓媽回來吧。”

“什麽!”張國芬激動得跳了起來,“你要是接她回來那我就回娘家住。有她沒我,你自己看着辦!”說完抱着這條穿了馮生海毛衣、名字叫作阿三的泰迪狗氣沖沖地回屋了。

馮生海陷入兩難境地,心裏頭亂糟糟的。這段時間法官們的話時常在耳邊響起,他其實很搖擺,不知所措,直到剛才看到狗身上那件毛衣的時候,他的心理防線才徹底地崩塌,那些美好的往事才重新代替不好的回憶,重新湧上心頭。

或許他真的不該這麽較勁,或許法官說得是對的,如果母親不疼自己,又怎會花光積蓄買純羊毛線團給自己織毛衣?

突然,樓上傳來一聲巨響,他立馬飛奔上樓,老婆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倒下的時候帶翻了茶幾上的一個花瓶,花瓶摔得稀巴爛。

才萌發的念頭立馬被打消掉了,為了老婆的健康着想,他只能再狠下心來。

逛了一圈後他上樓去,樓上房間裏傳出老婆和兒子的說話聲。老婆一出事,寶貝兒子就馬上結束出差馬不停蹄地趕了回來,侍奉床前。

“媽,你放心,我看這招應該是奏效了,爸這麽遷就你肯定不會讓奶奶回來的。”

“你這臭小子鬼主意這麽多的。昨天你在電話裏跟我說假裝病倒我真的吓得不輕。我這輩子從沒騙過你爸,這次這麽騙他我這心裏面挺不好受的。”

“媽你是健忘症嗎,你怎麽沒騙過爸?我結婚那天是你叫奶奶別下來吃飯的,還跟我爸說是奶奶她罵你在先。”

“除了那件事和這次這件事,我……我總沒有其他騙你爸的事了吧?”

“不知道,不記得了。媽,你就安心養着,兒子我永遠站在你這邊,我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的。”

馮豪彎下腰給母親掖了掖被子,張國芬愛憐地撫摸了一下兒子的頭,倆人母子情深,母慈子孝,堪稱典範。

突然,房門被狠狠地推開了,馮生海一臉陰郁地走了進來。張國芬震驚地看着馮生海,說:“生海啊,你來怎麽不敲門?”

馮生海說:“自個房間還要敲門?還是說我打擾你們母子讨論你們的宏偉計劃了?”

“生海,你聽我說……”張國芬急忙下床,卻不小心扭了腳,幸好兒子攙着才沒有跌倒。

可馮生海看她差點跌倒也無動于衷了,他說:“你就別演了,我上過一次當不會再上第二次了。真是有你們的,母子倆合起夥來裝病騙我,害我擔心了一晚上。我以為當年媽在豪豪的婚禮上搗亂,所以一直以來沒給她好臉色看,原來真相真的和媽說的一樣,是你們母子倆從中作梗。國芬,你想趕媽走我還能理解,從古到今婆媳關系就是很難處理的。可是豪豪,你又是為什麽呢?奶奶怎麽你了你要這麽對她?”

馮豪說:“爸,你老糊塗了嗎?奶奶她偏心姑姑家,爺爺去世前她私底下偷偷地把一些好的古玩字畫全給了姑姑。你知道那些字畫現在值多少錢了嗎?堂弟結婚奶奶給了他們小夫妻一人一個大金镯子,這麽粗,跟碗口似的。輪到我結婚了什麽都沒有,還給我來這麽一場戲,真的是夠了!”

“你……”馮生海氣急敗壞,可這個時候,樓底下有人喊他的名字,原來是何書記帶着滕烨和梅子上門來做工作了。

馮豪站在窗口往下面瞧了一眼,忿恨地說:“他怎麽跟狗皮膏藥似的甩都甩不掉!”

馮生海下去開門,把滕烨他們迎進了屋。泡茶的時候馮豪也扶着自己親媽下樓來了,滕烨擡頭看了一眼張國芬,說:“張阿姨你身體還好嗎?沒事吧?”

張國芬臉色有些難看:“沒事沒事。”

何書記說:“國芬啊,滕庭長是特地來看望你的。”

張國芬:“謝謝啊,有心了。”

這屋裏的氣氛有點怪,梅子一進來就感覺到了,也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事。不但她感覺到了,滕烨和何書記也都覺察到了。

馮生海拉着滕烨到外面談事情去了,馮豪也想跟出去卻被何書記攔下了,何書記把他帶到其他地方聊去了,剩下梅子一人,她看看張國芬,張國芬也看看她。

“張阿姨,現在這裏沒人,你能和我說說為什麽你一定不肯讓老太太回來住嗎?”

張國芬說:“我不想看見她,一看見她我渾身都難受。”

梅子說:“其實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性格和習慣,住在一塊難免會有摩擦,就算是親母女有時候也會因為一點點小事而吵架。就像我和我媽吧,我媽生病了,我負責照顧她……”

張國芬打斷:“你爸呢?”

“我爸很早就去世了。”梅子說,“我一個人照顧我媽。有時候她怕我太辛苦,就叫我去休息不要照顧她了,我不肯,然後我們就會吵起來。每次吵架我們都會把心裏的話說給對方聽,心裏的話說出來後整個人都輕松了許多,彼此間的感情也會變得更加深厚。我雖然還沒結婚,不知道婆媳相處到底是怎麽樣的,但我相信一點,人與人之間只要真心相待,多為對方考慮,那麽再難相處的婆媳關系也能迎刃而解了。”

“小姑娘你不懂,等你結婚了和婆婆相處了就知道婆媳關系有多難搞多複雜了。我當年生豪豪的時候難産,生完後身體虛的很,很需要別人好好照顧。她呢,毛手毛腳的,有一次扶我去上廁所的時候沒扶住我,我直接一屁股坐到地上去了,從此落下了腰痛的毛病。”

梅子說:“聽你這麽說,老太太那時還是照顧你了嘛!”

“實話說是照顧了,可是……”

“張阿姨,你不妨這麽想想,當年如果沒有婆婆伺候你坐月子,你該怎麽辦?可能不是腰痛這麽簡單了。”梅子說,“其實你們都不是壞人,只是在溝通上出了問題,還是那句話,嘗試着跟對方打開心扉,有什麽事直接說出來及時溝通好。老太太年紀大了,有些思想已經定型了要改變非常難了。作為晚輩,我覺得我們不該苛責他們為什麽不能按照我們的意願做事,而是應該多寬容他們多理解他們。人心都是肉長的,你對她好,她感受得到,自然也會對你好。再說,你也是有兒子的人,你現在不管你婆婆,你兒媳婦可都看在眼裏的,長輩的一言一行都是在給後輩做榜樣呢。你希望你以後老了走不動了需要人照顧的時候你兒媳婦也這麽對待你嗎?”

張國芬愕然。

馮生海向滕烨表達了希望調解的願望,态度與之前截然不同,看得出來這次終于是真心的了。

滕烨也非薄情之人,同意再給他們一個調解和好的機會。

就在他們商量着調解時間的時候,馮豪沖了過來,試圖和之前一樣挑撥馮生海和奶奶的關系,阻止馮生海把奶奶接回來住。

滕烨看不過去了,直接開怼:“我們現在說的是你奶奶的贍養問題,你爸媽都沒說什麽,你有什麽資格在這裏邊攪混水?”

馮豪愣住了,心想這家夥說話還真是不留情面。

這個案子守得雲開見月明了,滕烨積極聯系老太太那邊,老太太的女兒馮丹又有顧慮了,意思是就算馮生海同意老太太回去住了可房間還沒裝修好老太太住哪呢?

滕烨把馮丹的擔憂轉達給馮生海,馮生海二話不說把滕烨帶上二樓朝南的一個大房間。這個房間落地飄窗,床夠寬敞,櫃子也夠多,裝修的也很考究。

“其實房間有的是。”馮生海不好意思地說。

房間落實了,滕烨再給馮丹打電話,馮丹馬上帶上張阿三來了,張阿三又把行李拿來了,這次沒有被兒子扔到門外。

滕烨來之前叫梅子帶上的筆錄紙等現在派上了用場。現場起草協議,現場簽,調解協議一旦簽署立即生效,老太太因為自己終于能住兒子家了而樂得合不攏嘴。

馮豪還想摻和一把,可這時領導的電話打了來,他以為是工作上的事,誰知領導委婉地告訴他因為最近他家裏頭事情太多家風敗壞,所以組織決定暫時不提拔他了,以後還能不能提拔也要看他今後的表現。他聽完直接傻了眼,這下,再也蹦跶不起來了。

張國芬看大勢已去,婆婆回來住已成定局,就提出最後一個要求:“媽每個月的生活費,我覺得馮丹也要承擔一半。還有,媽老倒後的所有開銷包括醫藥費、擺酒席的錢等,生海和馮丹都要各自承擔一半。”

馮丹一口答應:“沒問題,只要你們能好好對待媽,我什麽都答應。不過媽的財産我和馮生海也得一人一半。”

馮生海:“行了行了,全都一人一半吧。”

馮丹:“行。法官,你們能不能把我們剛才說的也寫到協議裏?”

滕烨和梅子商量着怎麽起草這一條,滕烨還給駱揚去了個電話,在駱揚的指導下,倆人合力将這份協議起草完畢。

簽完協議,馮生海和妹妹、妹夫握手言和。

馮生海:“丹丹,這兩年辛苦你了。還有建棟,辛苦了。你們生意上如果有難處呢,我能幫的盡量幫你們。”

馮丹:“我們的事我們自己還能解決。謝謝了,哥。”

張阿三看到兩個子女重歸于好,激動得抹起了眼淚。

“媽,我幫你把行李拎上去吧。”馮生海說着把母親的行李拎上了樓。

梅子把筆錄、協議收好放進包包,張阿三拉着滕烨的手不停地說謝謝,馮丹和丈夫也圍着滕烨不住地感謝。

滕烨看看不遠處的何書記,把何書記拉了過來,說:“其實我也沒幫什麽忙,你們要謝的話應該謝何書記。她天天記着你們的事,沒少給你們出力想辦法。”

“是的是的,何書記,謝謝你啊!”老太太一把握住了何書記的雙手。

何書記:“不用謝,都是我應該做的。”

從馮生海家出來的時候已經六點多了。三個人都還沒吃晚飯,滕烨盛情邀請何書記一同吃晚飯,何書記卻擺擺手說:“不用了,我回去煮個面吃就行了,等會村裏還要舉行文藝表演,我得去看着。滕庭長,小梅法官,今天就到這吧,我先走一步,随時聯系。”

“随時聯系。”

“再見,何書記。”

……

坐上滕烨的車,梅子忍不住靠在椅背上打起了瞌睡。白天上班,中午跑步,晚上回家還要照顧母親、做飯做家務洗衣服,她的身子,真的快要撐不住了。

上車的時候滕烨覺得熱開了空調,看梅子睡着了就把空調關了。見梅子身上穿得單薄,他把車停到路邊,從後備箱裏取了一條毛毯出來,蓋在了梅子身上。梅子睡得很熟,根本沒有察覺到身上多了一條毛毯。

車子在平坦的路上勻速行駛着。梅子越睡越沉,如墜地獄。突然,她從噩夢中驚醒,大喘着氣。滕烨見狀趕緊打開窗戶給她透氣。

“怎麽,做噩夢了嗎?”滕烨問道。他有注意到她熟睡的時候眉頭緊鎖,面目猙獰,一副很痛苦的樣子。

梅子整理了一下頭發和衣物,說:“我沒事,就是最近有點累了。滕庭長,我有個小小的建議。跑步鍛煉身體是很好,但是能不能考慮一下隔一天跑一次或者一周跑個三四次呢?天天跑真的有點吃不消。”

滕烨點點頭:“好,循序漸進。”

“謝謝。”她把臉探出車窗外吹風。

“對了,最近還一集中精神就頭痛嗎?”

“呃……”梅子猶豫了一會,然後回答,“沒有。”

“噢,那最好了。”滕烨看出來她回答的時候有多心虛,但并沒有戳穿她。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也許她根本不想和自己分享心底的小秘密。

注:1、當事人達成調解的,調解協議內容超出原告訴請範圍的,不違反處分原則。處分原則是指當事人在訴訟中,有權對自己的實體權利和訴訟權利依法予以支配,決定是否行駛或如何行使自己的實體權利和訴訟權利。本案中,老太太只請求了回兒子家居住的訴訟請求,但在調解中又對贍養費等作出了處理,超出了訴請範圍,不違反處分原則。又比如離婚糾紛中,起訴時只請求離婚,但在調解的時候又對夫妻共同財産、子女撫養作出處理的,同樣不違反處分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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