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向日葵和南瓜
院裏利用周一夜學, 把這半年以來全院的辦案情況作了一個年中總結。新上任的邢院長是個雷厲風行的人,他要求各部門負責人當着全院幹警的面作部門年中總結,并提出下半年的實施計劃。作完總結後還要求各部門內部召開庭務會議, 找出差距和不足,并加以整改, 力争上游。
滕烨第二天中午就召開了庭務會議, 事先庭長助理駱揚花了一個星期的時間寫了一份向陽法庭辦案績效數據分析報告。洋洋灑灑一萬多個字, 又是柱狀圖、餅形圖,又是EXCEL表,各種同比環比, 看的人眼花缭亂,水平之高堪比學術論文。
這份報告人手一份,大家拿着它開會。
滕烨首先肯定了這半年時間大家的努力,未結案率、未結案數、平均審理天數等指标都有所提高。
“但是——”但是後面的才是重點。
“我們庭最大的問題還是積案嚴重,原因小駱也分析了,一是訴源治理的問題,二是送達的問題。”滕烨說,“訴源這塊,我初步是這樣考慮的。我們向陽法庭分管三個鄉鎮, 比其他三個派出法庭管的都要多。但這不是我們推脫責任的理由。我覺得我們的法官、書記員,可以适當地走出辦公室, 走到基層去,去近距離地傾聽民聲, 把一些矛盾和糾紛化解在基層。我們都辦案很多年了, 接觸的當事人非常多,相信你們都會有這樣的感受,有的時候人和人之間的矛盾就是日積月累的, 等積累到一定程度再去解決就很難很難,拿金州的方言來說,就是弄毛特了,對不對?所以,我們要提早參與到他們的矛盾中去。怎麽個參與法?一是和各鎮司法所以及各村保持良好合作關系,沒事多下下基層。我的設想是我們法庭四個法官每人每個星期至少下一個村。平時他們有需要我們幫忙的都應該積極參與和幫忙。這個我和小梅已經在做了,我希望周老、小駱接下來也能做起來。”
話落,周國民說:“你這個完全是不可能做到的。我們現在案子這麽多,每天開庭寫判決會見當事人,還要應付上面的各種考核,根本沒有時間下基層的。我不是你們年輕人,精力旺盛,白天忙了一天晚上還生龍活虎的,我晚上八點多就要上床休息的,不然身體吃不消。我今年體檢出來又多了兩個不正常的指标,最近都在吃藥呢。”
滕烨說:“周老您可以看情況的,其他人從這周開始就得下基層。”
周國民說:“滕庭長啊,我覺得你這個還是算了吧。小梅和小駱平時也很忙的,誰都有家庭有親人,總不能為了工作而不顧家庭吧?你看看小梅,最近這段時間跟着你東奔西跑,都瘦了一圈了,身體也不大好,前兩天還聽見她咳嗽了,大概是感冒了。”
梅子笑說:“瘦了下半年剛好穿婚紗。”
“哇哦~”其他人起哄。
周國民看着她笑說:“請帖什麽時候發?”
梅子:“先訂個婚,結婚還早呢。”
宋天意說:“我從現在開始就要省吃儉用,給梅子你包個大紅包!”
梅子說:“先謝啦!不過你得叫我姐。”
宋天意做個鬼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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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國民又轉向駱揚:“小駱什麽時候結婚啊?”
駱揚愣了愣,毫無思想準備,說:“還早呢。”
周國民:“早什麽早?你都三十了,好結婚生孩子了。像你這個年紀的很多小孩都能打醬油了。”
駱揚尴尬地笑笑。
滕烨眼看着庭務會演變成茶話會,清咳一聲,把被周國民帶偏的話題重新轉到訴源治理上來。
“訴源治理我才說了一點,就是要多下基層,把矛盾化解在基層。第二點,我想把普法講堂常态化。何謂常态化,就是上次說的,每個月下鄉普法一次。上次報國村的普法講堂非常成功,不僅得到了何書記以及村民的肯定,還被報道到了金州日報。金州日報在它的公衆號和微博號一推,好幾個媒體轉發,在網絡上引起了不小的轟動,絕大多數網民是肯定和支持我們的做法的,當然也有一些網絡噴子和杠精硬要說我們作秀那我們也沒辦法。邢院長和錢副院長希望我們能保持下去,如果搞得好,可能還要向別的法庭推廣開來,最後打造成為我們金州法院的一個特色。”
宋天意說:“可是我發現我們表演的多了村民也就那樣了,勁道不是很足了。”
滕烨說:“所以不能拘泥于一種表現形式。”
宋天意:“那下次唱歌吧。丁丁姐,金法歌後,上!”(金州法院簡稱)
丁筱卿:“暈死。我家倆娃誰管?你幫我管嗎?”
宋天意說:“一個月才一回,你那天晚上就一起帶來嘛,大不了我幫你管。”
“說實話我不放心你。”
其他人哄堂大笑。
笑過後丁筱卿說:“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們盡管開口,我能配合的一定配合。”
郦勵也說:“我也是,我可以給你們彈個琴打個快板什麽的。反正我晚上也沒事,家裏的事不用我操心。”
駱揚說:“果然家庭地位很高!”
郦勵:“那是!女人嘛,尤其是結了婚的女人,不能用條條框框把自己給框死了。你得放手讓男人多做事,把他們訓練成任勞任怨的牛馬。”
駱揚:“啧啧!”
滕烨欣慰地笑了:“看到你們都這麽積極,我打心眼裏高興。”
他又說:“第三點,我是這麽想的,我們既要向普通老百姓普法,也要向村裏的工作人員普及相關法律規定。只有懂法了,才能在調解工作中游刃有餘,作出正确的判斷,為當事人化解矛盾。”
梅子問:“那麽具體該怎麽做?”
滕烨說:“這個目前還沒有确定下來,邢院長正在和司法局溝通,初步的設想是法庭裏每個工作日都必須配備一名村綜治調解員,意思就是要每個村輪了,具體怎麽操作還在商量。他們主要是來學習和參與調解,了解具體案子中的法律法規,從而提高調解能力。”
大家沉默了一陣,周國民問:“那他們吃飯怎麽解決?我們現在這個阿姨給我們燒飯都來不及,到時候再多幾個人還怎麽弄?”
滕烨說:“先別急,具體方案還沒出來。這個問題我肯定是要向上面反映的。反正這個派駐肯定是要實施的,什麽時候實施那就不得而知了。等通知吧。”
駱揚補充說:“其實這個跟我們出入不大的,我們還是按照平常一樣上班。對他們村裏來說确實是壓力不小,如果一個綜治調解員脫産來我們這上班一個星期甚至更久,他們村裏肯定要跳起來了。現在村裏活也很多,各種創建活動,都是要人去做的。”
滕烨說:“反正先跟大家打個預防針吧,具體等通知。現在說說送達的問題。線上送達的功能大家用得都挺熟了,但實話說電子化這東西有利有弊。說個我們法院某個部門發生的真事。有個法官他在給被告送達材料的時候用了線上送達,以為已經送達了就直接開庭缺席判決了,結果導致被告沒有及時應訴答辯而上訪鬧事。這是大事,程序性的東西一定不能有任何閃失。還有個事,其他法院的一個法官把材料郵寄給被告但快遞被退回來了,他根據被退回來的快遞直接公告送達,結果到了執行階段,被告來了說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告了,然後現在也在鬧事。這兩件事說明什麽問題?一,我們平時在運用線上送達的時候一定要和當事人反複确認是否已經送達,是否知曉這個案子的情況,必要的時候可以用錄音電話把通話錄下來存檔。”
周國民說:“我們法庭總共才一部錄音電話。”
滕烨說:“這個我會去和辦公室反映的。第二點,郵寄退回的一定不能直接公告,一定要窮盡了所有的方法确定被告下落不明才能選擇登報公告。辦法包括上門送達,電話送達,短信送達、委托送達等等,大家自己根據每個案子的實際情況把握一下。本地的被告可以讓當地村委會打個下落不明的證明。反正不管是法官還是書記員,都引起重視吧,平時工作中能做得細一點就細一點,能多做一點就多做一點,省得到時候被找麻煩。”
周國民感慨起來:“中國的法官真的沒地位,明明按照法律規定判的是對的,就因為當事人不服判決上訪鬧事或者在網上煽動一下輿情,就要被各種談話調查甚至被問候祖宗十八代。有的時候想想早點內退算了,可是呢又不舍得我們這個大家庭。說實話我們這個集體真的挺好的,很溫暖,你們年輕人朝氣蓬勃,和你們在一起我都覺得自己年輕了好幾歲呢。”
梅子:“周ting,不舍得我們就安安心心地留下來陪我們呗。”
“對啊對啊。”其他人異口同聲地附和。
周國民笑了:“你們放心,我不會走的。”
滕烨:“我們在座的每個年輕人都要向周老學習,把我們的滿腔熱血都傾注到司法工作上來。好了,說完這個積案的問題,再說說其他指标……”
……
天氣一天天地熱了起來,太陽曬得草啊樹啊花啊的焉不垃叽的,獨獨那牆角邊的向日葵,一天比一天長得好,杆子高高的,花苞鼓鼓的,葉子碧綠碧綠的,跟旁邊打焉兒的花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中午吃完飯大家都跑來看向日葵,眼尖的梅子發現其中一顆向日葵的大葉子上有許多小洞,就把那片大葉子翻了過來。“啊!”吓得她後縮了好幾步。
“怎麽了這是?”郦勵上前把那片葉子翻過來一看,原來葉子的背面趴着一條肉鼓鼓的大青蟲。
“有蟲!有蟲!”宋天意也吓得跑開了,“我最怕那些肉肉的會爬的蟲子了!”
大家都笑起來了。周國民說:“我小時候下地插秧,那田裏的螞蝗跟手指這麽粗,一下就鑽進你的小腿裏去了!那螞蝗可比這大青蟲可怕得多,它吸着你的血就不肯放了,這個時候怎麽辦呢?回家找點鹽巴,往傷口上這麽一灑,沒多久那螞蝗就掉下來了。”
“就是,一條大青蟲有什麽好怕的!”郦勵撿了根木條把那大青蟲打落到地上,然後一腳踩得稀碎。
駱揚忍不住豎大拇指:“彪悍!”
那邊,丁筱卿和冉妍發現了更多的大青蟲,有的葉子上甚至趴了好幾條。
“怎麽這麽多蟲子?都哪來的呀?”負責向日葵日常管理的郦勵摸不着頭腦了,“不可能啊,不能夠啊,我明明每隔一段時間就打一次藥的,而且土裏也都埋了藥,不可能有這麽多蟲子的。”
駱揚、宋天意他們開始尋找蟲子的來源。他們發現向日葵地裏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一條毛茸茸的藤蔓,順着藤蔓找去,發現藤蔓是從外面村民的地裏鑽窗進來的,在牆內一棵灌木樹上挂下了一枚大大的南瓜。南瓜熟了,藤蔓上的葉子卻被蟲子吃得七零八落。
宋天意說:“看樣子是南瓜藤連累了向日葵。”
郦勵盯着那個大南瓜:“這麽大的南瓜,咱們把它剁了煮了吧!”
宋天意附和:“這種老南瓜做南瓜包子最好吃了!”
“你們等會。”駱揚說,“這南瓜你們要是摘了吃了人家找上門來了,這個官司你們還真的是輸定了!”
郦勵:“怎麽說?”
駱揚走到南瓜藤鑽進來的窗子前,這南瓜藤就是穿過古色古香的菱形窗子鑽進來的。他說:“物的天然孳息,原則上歸所有權人。外面這塊地上的南瓜很明顯是村民種的,雖然這根南瓜藤一不小心鑽到我們的地盤上了,但是根據法律規定,物的天然孳息,也就是藤上長出的果實,自然而然就歸該村民所有,我們是沒有所有權的,所以只能看,不能碰,更不能摘來吃。懂了嗎?”
宋天意恍然大悟,興奮不已:“原來是孳息,我前兩天還複習到了呢!”
丁筱卿:“啥叫孳息?”
梅子說:“孳息是指原物所産生的額外收益。它分為天然孳息和法定孳息。天然孳息很好理解,打個比方,樹上長的果子,地上長的糧食、蔬菜等都是天然孳息。物的天然孳息,原則上歸所有權人。如果同時存在所有權人和用益物權人,所有權人和用益物權人沒有特別約定的,那麽天然孳息應該歸用益物權人。法定孳息,比方說房租等特定的民事法律活動而應當獲得的合法權益。”
宋天意說:“沒錯沒錯,我想起來了!”
駱揚說:“所以同志們,咱看看就成,随它去吧,爛掉都不關我們的事。”
“欸欸!”這時窗子的那面傳來老太太的聲音。
駱揚撥開覆在窗子上的南瓜葉,那邊果然站了個戴着草帽、手裏拿了鋤頭的老人家。老人家剛剛在地裏忙活,聽到了他們的對話,說:“那個南瓜就給你們了。”
駱揚:“不行不行,我們不能要。”
“沒事的,反正今年我種了很多也吃不完。”
“吃不完您可以拿去賣錢的呀!”駱揚說,“我們幫您把南瓜摘了,然後給您送去吧。”
“這怎麽好意思?”
“沒事。”
幾個年輕人合力把這個大南瓜從藤上摘了下來,給這個老太太送去了。老太太的家就在法庭邊上,三層樓的小別墅,漂亮極了。
老太太看他們真的把南瓜給她擡來了,又感激又不好意思,熱情地請他們進屋:“天太熱了,進來喝口水吃根棒冰吧。”
他們婉拒了老人家的好意,和老人家一番道別後回來了。
冉妍:“那我們的向日葵怎麽辦?是不是得打藥除蟲了?”
郦勵聳聳肩,說:“沒辦法了,總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它們被蟲子吃完吧?”
……
和大夥一同忙完向日葵和南瓜的事,梅子蹦蹦跳跳地回到辦公室。滕烨一吃完中飯就坐在電腦前辦公,見她溜達回來了,就說:“你最近的錯誤率又上升了。”
“哦。錯在哪,我改。”梅子小心翼翼地坐了下來。
滕烨說:“找到問題的根源并對症下藥,才能徹底地改正粗心大意的毛病。小梅,我問個比較私人的問題。你從前是不是受過什麽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