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理智的駝法官和感性的……

錢隴潮府的那批物業案子先進來十個, 郦勵立了訴前調解案號後就把案子給了滕烨。這十個案子就不給趙老師調解了,滕烨決定親自挂帥辦案。前兩天錢副找滕烨商量錢隴潮府的這批物業案子,說是經過多方的努力和斡旋, 物業方同意先立十個案子試試水。

滕烨把這十個案子都分給了他自己,但法官助理不是梅子一人, 這次他把案子平均分給了梅子和駱揚兩個人, 不僅是給大病未愈的梅子減輕負擔, 還想通過這十個案子看看這兩個法官助理的表現和不足。說白了,這次這十個案子對于梅子和駱揚兩個法官助理來說,既是對自我的挑戰, 也是對彼此的競争。

滕烨說:“這十個案子至關重要,它們的最終處理結果直接影響剩下的案子的處理。所以我希望你們小心辦理這批案子,雖然你們每人五個,但一定要互通有無,處理上一定要統一,不能出現打自己臉的處理結果。還有,這批案子上面很重視,上面怕鬧起來,給社會增加不穩定因素。所以我們在處理這批案子的時候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 來不得半點馬虎和糊弄。”

“是。”梅子和駱揚把滕烨的話記在了心裏。

駱揚很快就開展起工作來了。他把五個案子的被告也就是業主挨個聯系了個遍,耐心地聽取了他們的意見和建議, 然後分別将他們和原告方約起來調解。

梅子沒有辦過物業案子,缺少這方面的經驗, 她直接把五個案子的被告全約在了同一個時間, 結果就是五個人各說各的,和原告針鋒相對,現場局勢一度失控, 談了一個下午都沒談出個所以然來,最後不歡而散,她自己也搞得狼狽、頹廢極了。

駱揚語重心長地說:“那些業主肯定私下都是有聯系的,都是說好了的。你把他們全約過來根本無濟于事,你一句我一句的人越多,主意就越多,精力和中心容易分散,達不到調解的效果。像這種案子,就适合一個一個處理,各個擊破的戰略戰術。給他們分開調解,一旦有人動搖就等于撕開了一個口子,後面的工作就好做多了。”

梅子想了想,說:“可是現在他們都一個口徑,堅決不願支付物業費,這要怎麽突破?”

駱揚說:“首先我們要明白一件事,錢隴潮府的業主委員會的成立是合法的,它代表全體業主和盛開物業公司簽訂的前期物業服務合同是有法律效力的,對全體業主具有法律約束力。所以物業費肯定是要付的。”

梅子說:“可是物業公司貌似并沒有盡到它的責任和義務。”

駱揚說:“我們是要看證據的,憑證據判案的。業主們提供的那些證據不是很充分。”

梅子不同意他這個觀點:“上次我們參加了他們那個談論會,業主們提出了很多問題,比如電梯維修問題,環境衛生問題,安保問題,等等。”

“那證據呢?證據在哪?你不能光聽他們怎麽說,關鍵還是得看證據。”

“那天我和滕庭也實地走訪了,那個小區确實是髒亂差,門口的倆保安也很不負責任。”

“盛開這個物業公司可能真的不太行,存在很多問題,但這就是業主一分不付物業費的理由嗎?”駱揚說,“你知道錢隴潮府這個小區總共多少戶嗎?四百多戶,而不交物業費的只有兩百多戶,這次起訴的也是這兩百多戶。這說明了什麽問題?那個小區的物業,并不像那些業主代表們所說的那麽不堪,他們平時多少還是幹活的,不然的話為什麽兩百多戶按期繳納了物業費?一個小區,住的人那麽多,物業管不過來,讓部分業主感到不滿也是情理之中。有的業主可能确實是受了委屈了,但你怎麽知道他們說的話就沒有誇大的成分,就是事實呢?還有,據我所知,有部分人其實是渾水摸魚,他們根本說不出對物業有什麽不滿的地方,就是想趁着這個機會故意不交物業費。”

梅子被他說愣住了。她去過一次那個小區後,聽了業主們的訴苦,就有點倒向業主一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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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揚看看她,說:“梅子你記住一點,我們辦案一定要看證據。”

“那駝哥你的意思是,業主們要全額支付物業費?”

“這個就看他們能談到多少了。他們不想付肯定是不行的。”

“那個小區我是實地查看過的,确實是不太好,物業管理是有問題的,業主們的話也并非全不能信。這麽差的物業服務,還要業主全額支付物業費,換做是我,我也接受不了啊。”

“所以我的意思,我們可以做他們兩方的工作,讓業主和物業都各退一步,盡量把差距拉近,能訴前調解就訴前調解。現在就差個方案,只要方案确定下來,有業主願意支付物業費,那麽其他的就都好辦了,他們那個小團體也就土崩瓦解了。”

梅子說:“駝哥,你那邊談的怎麽樣?”

駱揚說:“這次的十個案子裏面業主委員會主任也在其中,這個案子在我這,我決定先從這個主任下手,只要把他拿下了,其他的還成問題嗎?”

“哦,那個潘主任我見過一次,要不我們一塊去找他談談?”

駱揚說:“他是開車行的,平時很忙,我也不一定能約得到他。等我約到他了再和你說。”

“好。”

……

梅子帶着宋天意來到盛開物業公司的辦事處,想找盛開的老板方經理聊聊。他們事先是約好了的,可是等了有近半個小時了,也不見方經理的人影。

宋天意等得不耐煩了:“這是幾個意思?不是說好了九點見面的嗎?這都幾點了?有沒有點時間觀念的?我們的時間難道就不是時間啊?哎,我這個月還有二十幾個案子沒有歸檔,晚上還要去練琴和看書呢。”

梅子坐在會客室的沙發上,閑來無聊翻看着會客室裏的雜志,頭都不擡:“耐心點行不行?”

“哎!”宋天意開門出去,“我去上個廁所!”

宋天意不是真的要上廁所,他只是憋得慌,出來透透氣而已。

他們現在所在的樓層是盛開公司租的,這棟樓本就是商務大樓,每一層都将近五六百平,盛開的樓上樓下全是各種各樣的公司,可和那些公司不同的是,盛開公司的進出全部要門禁和刷臉,也就是說,一般陌生人是進不來這個地方的。

一個物業公司的門禁搞得跟特*務大本營似的,這是宋天意第一個感到奇怪的地方。

他假借上廁所到處溜達,公司裏沒什麽人,每個辦公室都關得好好的。公司的硬件和軟件設備倒是很齊全,有辦公的地方,有小食堂,有茶水間,還有健身房,想來在這上班待遇也不會很差。逛了半天就是沒找到經理辦公室,而且這裏九曲十八彎的,地形略帶複雜,第一次來這的人十有八九迷路,宋天意也不例外。很快他就發現自己竟然回不到出來的那個會客室了。

前面是個玻璃門,隐約看到裏面有人影攢動。他走了過去,敲敲玻璃門,把一個穿着時髦的年輕女子吸引了過來。

那女的穿着打扮太過清涼了,臉上化了很重的妝,身上不知擦了什麽香水嗆鼻的很。

玻璃門打開的一瞬間,宋天意不小心吸了一口這種香氣,連打了三個噴嚏。

女的打量他,問:“你什麽人,怎麽進來的?”

宋天意說:“我是法院的,和你們方經理約好了早上九點見。可是這都十點多了,請問方經理在裏面嗎,能不能告訴他一聲,我們在等他?”

女的說:“方經理正在裏面開會,應該快好了,開好會去見你們的。還請法官在會客室等。”

宋天意摸了摸頭,不好意思地說:“不好意思啊,我忘記回去的路了。”

“行吧。”女的翻了個白眼,二話不說帶宋天意回去。

女的走的是捷徑,途中經過了好幾道門禁,宋天意緊跟其後,沿途打量個不停。

路過一個辦公室,辦公室的門沒關,宋天意不經意地朝裏面看了一眼,還想再看第二眼的時候,卻被走在前面的那個女的喊住了:“出了這個門就是會客室了。”

“好。”宋天意一口氣跑回到會客室,重重地往沙發上一坐,渾身冒汗。

梅子看他滿頭大汗的,問:“你這是怎麽了?上個廁所上成了這樣?你要是再不回來我就要懷疑你是不是掉坑裏去了。”

“梅姐……”宋天意神情凝重,想和梅子說點什麽,可不小心一個擡頭,竟然發現頭頂上有個監控攝像頭。那攝像頭剛巧不巧地正好對着他們。

他不說了,而是摸出手機,把手機背對着攝像頭,給梅子發了一條信息。

梅子也早就發現了這間會客室裝有攝像頭,所以并不急着查看宋天意發給她的短信,她全當不知情,安安靜靜地翻着雜志。

不一會,方經理推門進來了,一進來就各種賠禮道歉,客氣得不得了。

“方經理,”梅子放下雜志,馬上進入正題。

梅子這次來找方經理的目的很簡單,就是想聽聽方經理對于錢隴潮府那批物業案子的意見,其實就是來探個底的。之所以跳過代理律師顏律師直接來找方經理,是因為那個顏律師權限有限,說話又沖,非但解決不好事情反而火上澆油。

方經理說:“實不相瞞梅法官,我們也想早點解決這個事。退出錢隴潮府後我們打算不做物業了。物業這行不好做,雜七雜八的事情太多,不管怎麽做總有人嫌你這個不好那個不好,每年收物業費的時候更是難上加難,我們上門一家一家地催讨,跟叫花子似的,就差跪下來求他們了。所以啊,我和顏律師說,能收到多少就是多少,我們趕緊了結這個事。”

聽了他的一番訴苦的話,梅子說:“那方經理的心裏價位到底是多少呢?”

方經理想了想,笑說:“我的底線是九折。”

輪到梅子笑了:“九折?打下來好像也沒優惠多少啊。方經理,我不知道你有沒有去過錢隴潮府那個小區,如果你去過就不會說這個價了。”

“梅法官的意思是……”

“小區的情況确實不容樂觀,環境衛生安全都是問題,物業人員素質參差不齊,責任心不夠,業主們的意見很大啊!尤其是車位的問題。方經理,我想向你求證一下,貴公司是否擅自将尚未入住的業主的車位出租出去收取租金?”

“冤枉啊法官!”方經理驚呼了起來,“這是污蔑!”

他氣急敗壞地喊助理把資料拿來給梅子看:“法官,其實事情是這樣的,錢隴潮府有大半的業主是外地的,而且大多是投資性質的,他們買了房但不會去住,所以我們物業公司就推出了一個新項目,可以幫業主代為出租房屋和車位,收到的租金我們抽掉一成的傭金後其餘全部返還給業主。法官,這是業主委托我們代為出租的名冊清單和協議,這是每個月的租金賬簿。”

梅子看了起來:“方經理,這個資料我想複印一份帶回去。”

“行,法官你複印吧。”方經理憤憤地說,“那些刁民,拿了好處還要反咬我一口,真是氣死我了!要不是看在法官你的面上,我連九折都不願意給他們!”

梅子和方經理又聊了會後就走了,方經理很熱情地送他們出門,看着他們上車離開才回大樓。

事情來了個大反轉,這是梅子所料不及的。手上的這些資料帶回去後她打算找被告對質一下。

宋天意看她一言不發地想事情,就咳嗽了一聲,說:“看手機啊。”

梅子這才記起來剛才在會客室的時候這小子好像發了短信給她。

宋天意發給她的是:你猜我剛才看到了誰?

梅子問:“對了,你到底在盛開公司裏見到了誰?”

“孫強。驚不驚喜,意不意外?”宋天意說。

“孫……強?那個渣男?”梅子說,“他不是天鷺會看場子的馬仔嗎?”

宋天意說:“對啊!你猜我看到了什麽?我路過那個辦公室,看見他和那群小混混正在換物業管理人員的制服。你說,他們明明是天鷺會的馬仔,怎麽搖身一變就成了物業公司的管理層呢?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梅子說:“天鷺會和這個盛開物業公司都是天誠集團旗下的,人員上有重疊也不足為奇吧。”

宋天意:“這重疊得也太奇怪了。沒知識沒文化的小混混穿上制服裝斯文人?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呀?”

“我不想費這個腦子去想這種無聊的事情。”

“無聊?我不覺得無聊,這是個值得深思的問題啊。天鷺會、盛開物業,還有那個小額貸款公司,這三者業務全然不同,但員工就是同一批員工,他們一會幫着看場子,一會又穿上西裝裝斯文人,這……這也太分裂了吧?反正我覺得很奇怪。”

他們走後,方經理回到總經理辦公室。總經理座位上坐着楊超,楊超身邊站着的是賀軍。

方經理畢恭畢敬地對楊超說:“趕走了。”

楊超點點頭:“好。盡快結束這邊的事務,回來幫我忙。”

方經理:“是,這邊的事我正在處理,不過需要點時間。”

“速戰速決吧,不能再拖了,我那邊急需人手。”

“我知道,可目前我們一分錢都還沒收回來。”

“差不多得了,這裏的畢竟是小事,那邊的才是大事。”

“我知道我知道。可我們又不是沒做事沒付出,憑什麽一分錢都收不回來?楊總,這樣吧,你再給我半個月時間,我一定把這裏的事處理地妥妥當當。”

……

駱揚約了業主委員會的潘主任,好好地和他聊了一次。潘主任仍然和之前那樣強硬,說什麽都不肯支付物業費。

潘主任:“物業這麽不作為,我們為什麽要付他物業費?別的都不說了,擅自将車位出租出去收取租金這事怎麽算?他們這麽做涉嫌犯罪,我可是去問過的,輕則罰款,重則是要判刑坐牢的。無論如何,我們都不會向惡勢力低頭的,我們要争取我們自己的合法權益!”

駱揚拿出梅子從方經理那取回來的材料,擺在潘主任面前,潘主任立馬就愣住了。

駱揚說:“潘主任,關于車位出租的問題,盛開物業給我們提供了這些資料,證明盛開和部分業主是達成協議的,由盛開物業代為出租車位,收取的租金他們抽出一成的傭金後其餘全返還給了業主。潘主任,是這麽一回事嗎?”

潘主任的臉色非常的不好看,心虛得很:“他們管得真的很差,小區裏又髒又亂……”

“其他的先不說,我們就說車位的問題到底是不是這麽一回事,還是說你們有其他證據可以證明盛開物業這些材料是作假。”

“我們沒其他證據。”

“那麽盛開公司的說法是真的?”

潘主任不說話,算默認。

“為什麽之前要撒謊?”

“不是……我們也不是故意要撒這個謊的……”潘主任還在那使勁地狡辯,“他們真的太不像話了,小區裏的環境衛生安保都不好,那些人态度又差,業主們那是怨聲載道啊!我們之前也咨詢過律師,律師說我們缺乏證據,即便打官司也沒什麽勝算。我們都是平頭老百姓,碰着事了一心想着怎麽解決這個事,哪有那個心拍照保留證據?所以我們大家就商量了一下,為了能贏這個官司,就跟你們說是盛開物業擅自出租了我們的車位并将租金私吞。我們也知道這樣做不對,可我們也是沒辦法呀!誰叫他們太不像話太蠻橫呢?我們都是被逼的!”

駱揚搖頭:“潘主任,這不是你們撒謊的理由。幸好還沒上法庭,如果你們在法庭上虛假陳述,你知道要承擔怎樣的後果嗎?罰款甚至拘留。得不償失啊!”

潘主任:“是是,是我們不懂法犯了錯。”

駱揚說道:“盛開那邊很生氣,說要搜集證據告你們诽謗和污蔑。我們給方經理做了很久的工作他才同意退一步,息事寧人。潘主任,你看人家都退了一步不追究你們的責任了,你們是不是也該退一步,大家有商有量,一起把這個事解決了吧。”

潘主任想了想,說:“駱法官,我明白了,我會回去和業主們溝通的。”

潘主任走後,駱揚興奮地跑去跟滕烨彙報,信誓旦旦地說:“滕庭,潘主任已經被我說動了,他回去後應該會和幾個業主代表商量,我過兩天再和他聯系,看看他們是怎麽個意思。”

滕烨說:“好。小駱你記住一點,一定要把利害關系給原被告說通說透了。”

“好的,我知道了。”駱揚意氣風發地走出了滕烨的辦公室。

滕烨看駱揚走了,對對面的梅子說:“小駱的能力毋庸置疑。當然,這次也多虧你去盛開調來了這些資料。”

梅子說:“駝哥說的對,我還是太感情用事了,太容易相信別人說的話了。我以後一定多加注意,改掉這個毛病。”

滕烨欣慰地說:“嗯,不錯,能發現自己的不足在哪,不枉我給你這個鍛煉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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