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謝忱山把裏衣的衣襟給合上。
然後下了床榻,踱步去披上僧袍的時候,他不由得回想起剛剛被淨光打斷的話題。
在謝忱山動作的時候,魔的視線一直跟着他。
盡管看起來像是個人樣,可魔尊的眼皮是從來不會用的,濃稠到仿佛要滴血的紅眸執拗地盯着謝忱山的動作,總給人一種頭皮發麻的感覺。
謝忱山把最後的一顆扣子給系上,不緊不慢地說道:“讓你的師兄退回來,不必在外面守着,出不了什麽大事。”
他笑的時候,便是溫和可親。不笑的時候,那種疏離的感覺不知怎的就透露出了幾分。
淨光有些害怕此刻的謝忱山。
可大師所說的話他卻聽了進去。
不論如何無燈大師的修為必然比他們兩個要高,他的師兄也只到金丹期。
聽無燈大師的準沒錯。
“是。”
淨光倒退了出去。
在走了幾步之後,他聽到了謝忱山的嗓音在破落空寂的屋內響起。
“可是餓了?”
——咕咚。
分明沒有任何是動靜,可不知為何,淨光的耳邊卻回蕩着一聲清脆的響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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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衣裳摩擦交疊的聲音讓年輕和尚下意識回頭望去。
屋內,穿着灰袍的僧人被迫仰着頭,那個瘦長的身影站在他的身前古怪地彎下腰去,就趴在謝忱山的肩肘上。
——咕咚。
粘稠。
流動。
淨光分明只看到了兩人耳鬓厮磨的親昵模樣,可身子卻打着擺子,連牙齒都忍不住顫栗起來。有什麽……有什麽東西。
淨光的呼吸越發急促。
有,什,麽,東……
他的眼睛瞪大,分明什麽都看不到,卻脹大到幾乎要撐裂眼眶。胸口幾近喘不過氣來,連身體內部的每一寸都在本能叫嚣着讓他逃離。
逃……不……跑……會死……
謝忱山黑亮的眸子睨了過來。
“砰!!”
門內與門外的聯系被猛地錘上般的門給中斷了。
方才……發生了什麽?
在門外的年輕和尚大口大口喘氣。
渾身都濕噠噠的。
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裳,就在剛剛的那一瞬間,他好像把身體內的水都倒了出來。就連腳下靴邊也留着一片水漬,那全是流淌的汗意。
就好像方才房屋內,栖息着一頭令人畏懼的怪物。
淨光踉跄着下樓,頭也不回地跑了。
屋內。
謝忱山微擡着頭,腥甜的味道缭繞在身旁。
魔尊其實控制得很好。
這一次他堪堪異化出了兩條如同觸手般的黑霧攀住了謝忱山的肩膀,像是在牢牢禁锢着他的動作。可耳邊大口大口吸血的聲音卻從未停歇,上次……
——咕咚。
魔的牙齒不由自控尖銳猙獰,在香甜聳動的欲.望下,狠狠地撕下一塊肉。
唔。
謝忱山的臉色蒼白少許,卻沒有任何的反應。
習慣便是世上最可怖的良藥。
那細微到不能再細微的動彈,讓滿口血腥的怪物僵在了原地,他裂開的口腔內猩紅得可怕,那味道太過香甜可聞。
饑餓,饑餓,饑餓,難以忍受的饑.渴在灼燒驅使着魔。
魔……本來就是欲.望驅使的生物啊!
魔僵硬地倒退了兩步。
他學着用人類的肢體,是手嗎?
是手。
他用手,捂住了那張不似人、又醜惡鋒利的嘴巴。
然後揉回了正常模樣。
謝忱山袒露着肩膀,那模糊的傷口在快速愈合。他本就偏着頭,魔尊這意料之外的動作,讓他的視線定格在了蒼白書生模樣的魔身上。
魔尊站在距離謝忱山數步之外的地方。
看起來像是在遠離他。
可他的兩根觸手依舊牢牢地用一個近乎擁抱的姿勢,交疊在謝忱山的後背肩膀上。
像是在把控着他,又像是在看護。
謝忱山看着魔尊是個人樣,卻從腰腹長出兩根觸手,眼下還用人手捂住嘴的姿态有些無奈。
“人是沒有四只手的。”
于是那兩根觸手也飛快逃竄回去,吸溜地吞沒在蒼白書生的身體內。
那逃跑的速度如果要加上一個形容詞。
謝忱山想說很狼狽。
他斂眉。
方才魔尊那動作……是因為他控制不住的身體反應被看了去?
稀奇。
魔也有情感嗎?
“咔噠——”
是淨光怯生生的敲門聲。
“無燈大師,我帶師兄回來了。但是他看起來不大對勁。”淨光的聲音裏帶着顯而易見的驚慌,如果不是這樣,他也不會敢來敲門。
謝忱山理好衣服,打開了門。
淨光把淨空給抱進來。
師兄昏迷在他的懷裏,這讓這個還沒有離開長輩庇護的小和尚有些驚慌過頭。
謝忱山探了探淨空體內的情況,随即淡聲說道:“不必擔憂,他只是被妖氣給波及到,在屋內歇息片刻就好了。”
淨光得了謝忱山的回答,那眼才亮起來。
在無燈大師的示意下,他讓師兄躺在了床上休息。
“大師,門外……”
“估計不止是這裏,整個昝城都受到了影響。會暈倒的是些普通魔族,那些稍微有點能力的應該不會太過不堪。”
謝忱山淡淡說道。
淨光看了眼昏迷的自家師兄,他可是已經到了金丹期的修為。而他自己……
“那為何我沒有昏迷?”
淨光愣了下,指了指自己。
他甚至連他師兄都不如呢!
謝忱山抱着胳膊,站在窗邊往外望。
“因為你是從屋內走出去的。”
既然都察覺到了不妥,謝忱山自然不會就讓淨光那麽走出去。
淨光有些覺察地看了看自己,想來是大師在他出去的時候動了些什麽手腳,讓他能夠平平安安回來。
只是……
淨光瞪大了眼。
“……剛才大師所說,是妖力?”
他慢半拍想起了謝忱山的話。
妖力?
這裏可是魔域啊!
謝忱山幽幽地看了昏迷的淨空一眼。
能把這麽呆笨的師弟拉扯到這麽大,着實不簡單。
“你打算怎麽做?”
淨光剛想說話,卻覺得大師這句話不是在問他。
被剛才的局勢所牽繞了心神,淨光這才想起來屋內有一個跟大師格外親密的……他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
他對上了魔尊的眼。
那是一雙怎樣殘暴血腥的眼。
血眸。
淨光的腳死死站在原地,可是那種熟悉的威迫……
輕柔的一掌拍上了他的肩膀,謝忱山有些埋汰地看着淨光:“你這傻小子是怎生回事?再來一回,你直接回爐重造得了。”這三番兩次都被魔尊無意間釋放的魔氣給威懾住,這本心靈臺壓根就不清淨。
“殺。”
血眸循着謝忱山的動作滾了過去。
書生在殘月下慢慢擡頭,蒼白冰涼的面孔像是想要扯起一個笑容,卻學得不像話,扭曲成一個詭異的表情。魔像是察覺到了不妥,又慢吞吞豎起兩根手指戳在臉頰上,牽動着肉塊向上,總算勾起了一個不太合格的微笑。
別說是淨光哆嗦起來,謝忱山也被魔尊這一手驚了。
“笑得,不錯?”
他的尾音帶着狐疑的上挑。
魔只聽到懂謝忱山的回答,便心滿意足地重新擠出去了。
撕裂開的人體被黑霧猛地吞噬下,龐大到幾乎充斥整間屋子的粘稠物體把屋內的動作都積壓到了邊邊上,就連床榻和床上的淨空都被震蕩到挪位,吓得淨光哪怕是在這般驚悚的場面下仍顫抖着撲過去,想要護住師兄。
在這詭異出奇的畫面中,唯獨謝忱山還立在原地。
他看着那存在如流水般擠了出去。
咚!
謝忱山護住了小腹。
跳動的速度有些快了。
…
這是妖界的報複。
修正一下。
這是妖界一小戳人的報複。
妖魔兩族之間,倒也沒有真的因為那百年大戰就結下多大的仇怨。
雖然兩族關系緊繃起來是事實,可這兩族,本就是弱肉強食,以強者為尊的本能。落後弱小自然是遭受欺壓的那一方,他們之間雖然鬥争不止,可一旦停下也确實沒有到血海深仇的地步。
可在妖魔大戰中損失極慘的,多少還是有些怨毒心思。
據說大半年前,魔尊不知怎麽給自己搞得破破爛爛,把泰半魔域都染上了一身魔血,可謂是荼毒了不少地界。這消息傳了出去,讓得妖界的一小部分妖蠢蠢欲動。
這看起來是個好機會。
當他們将将對上魔尊的眼之前,他們,一直是這麽想的。
魔尊的原身本就龐大無窮,幾乎撐天破地。忽而膨脹忽而緊縮的身影如同鬼魅,他的眼裏閃爍着殘虐與嗜血的光芒。
他們正趕上了好時候。
魔舔了舔指尖的熱意,暢快地感受着血與肉的沐浴。
被強行中止的進食,再次開始了。
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