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魔将們杵着看熱鬧。
有魔域,自然有魔尊。
有魔宮,那自該是有魔将。
他們大多數是上一任魔尊遺留下來的産物,現任的魔尊并沒有大動之前的格局,或者說,侍奉現在的魔尊,可比從前要來得簡單多。
讓他殺得痛快,吃得痛快。
那一切都相安無事。
紅叉店外,有個昏迷的魔族悠悠轉醒,在橫七豎八的同族中,他踉跄爬起來,只覺得鼻端滿是熟悉的腥味。
啪嗒——
下雨?
他渾渾噩噩,頭上的尖角彎下來摸了摸臉。
魔族也仰頭看了眼尖角。
還沒看清楚那是什麽。
啪嗒。
又一滴砸入他的眼球。
紅的。
他想起來了,這是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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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族猛地一頓,另一只沒被襲擊的眼球顫動着。
他總算看清楚了眼前的血域。紅色的,青色的,綠色的,灰色的……赤紅殘月下,昝城久違下起了一場淅淅瀝瀝的雨。
由血與肉組成。
魔将在看戲。
紅叉店內,淨光原本也在看戲。
他雖親眼看着那異物從屋中離開,卻無法窺探其真身,故而淨光着實不知那後面遮天蓋日擋在妖族前面的魔,便是那瘦瘦弱弱站在謝忱山身旁的書生。
但是随着時間推移,淨光的臉色越來越蒼白,直到最後……
“嘔——”
他扒在窗邊,忍不住幹嘔了好幾聲。
是了。
盡管淨光是佛修,打小就跟着師兄們修煉,更是在這魔域中歷練了數個月。
可此刻,昝城滿目皆是煉獄。血肉模糊已經不能形容,用屍橫遍野更能表達……淨光宛如看到人間地獄行走地上。
縱然那些都是妖魔,可身為佛修,心中如何沒有悲憐之心?
“嘔——”
他又忍不住痙攣了一下。
許是這些動靜過于聒噪,淨空醒了。
而他初醒,第一反應便是坐起身來掐訣念經,視線緊張地掃射起來,直到看到站在另一處窗邊的謝忱山與作嘔的師弟……
“師弟!”
淨空連忙下了床,幾步走到淨光的身前攙扶着痙攣的師弟,正打算問。
窗外飄來一縷雨絲,打濕了他的袖口。
是雨?
是妖血!
淨空停頓了瞬息,臉色大變,拖着淨光數步彈離了窗戶,一手搭在淨光的肩上,正欲要幫他守住靈臺本心。
“随他去。”
在此時此地,不複往日溫和,反倒顯得有些清冷幽靜的嗓音響起。
謝忱山立于窗邊,灰袍随風微動。
可不知為何,那些能輕易打透淨空袖口的血絲卻絲毫不能沾染謝忱山分毫。
淨空只聽到他的聲線如水般在屋內靜靜流淌。
“他的根基不差,心性卻過躁,容易被外物動搖幹擾。此樁是禍事,也是他的機緣。”
淨空按在師弟肩膀上的大手顫抖了兩下。
他自然明白無燈的意思。
小師弟被他們嬌寵太過,此刻确實是一個好時機,能夠好好錘煉一番淨光。
他們這些做師長的不舍嬌慣,怕也是被大師給看出來了。
淨空扶着淨光坐下,恭恭敬敬沖着謝忱山行禮:“多謝大師方才助我恢複,小師弟被我們嬌寵過頭,大師所說雖然有理,可要是魔氣入了體……”
謝忱山幽幽望了他一眼,頓覺這種護崽的老母雞為何偏在這時候醒來,忒個煩人。
淨空絮叨了半天,想起無燈的身份,又讪讪收住嘴,
有無燈在這裏,着實是不必怕。
他有些擔憂地看了眼已經進入混沌狀态的淨光,這才扭頭去看外頭那片絕然不正常的天地。他定定看了許久,那口屏住的呼吸才長長吐了出來。
“魔尊,果然暴虐嗜殺,世間少有。”
淨空不能怪小師弟的畏懼與渾噩,因為哪怕是他旁觀,心頭的震撼與瑟縮全然不會少上片刻。
魔尊……太過強大了。
其強悍甚至無法用語言來形容,只是沉甸甸壓在心口。
說不出,吐不出,卻如此可怖。
這次不比大半年前那回,那時候他可以非常肯定告訴師弟,魔尊是絕對不會傷害他們的。可是眼下如此瘋魔的景象,整個魔域光是肉眼所見,便是血流成河。
淨空又如何能夠肯定,這次魔尊就能夠遵守他所發下的律令?
“無燈大師,您不打算做些什麽嗎?”
淨空也忍不住問出了師弟曾經有過的困惑。
謝忱山揣着手,漫不經心地說道:“做什麽?我是替妖族強出頭呢?還是為魔尊做個肉盾?你卻是來說說哪一處值當我去趟這渾水?”
淨空語塞,片刻後輕聲說道:“魔尊的殺性畢竟過重,雖然他現在對準了妖族,可保不準哪一日就對人族動手……”
肩膀上剛剛愈合的傷口還隐隐作痛,謝忱山的心情并不如他表面那麽好。
聽着淨空那一套不知聽了多少相似規勸的口吻,些許不耐煩便飛上眉宇。誠如孟俠所言,謝忱山是一個面上看着優雅溫和的人,可實則卻是疏離淡漠,脾氣也有些不大好。
他不高興了,自然也不會讓別人痛快。
謝忱山擡手甩袖,輕飄飄甩出一顆淡白光球。
直沖淨光的腦門而去。
淨空悚然一驚,立刻住嘴朝師弟沖了過去。
可是那一顆淡白光球的速度分明看着慢吞吞,卻遠比淨空的速度還要快,在他将能觸及前就直接融入了淨光的身體內。
“大師——”
淨空瞪大了眼。
淨光在下一刻痛苦地仰頭,面上青筋暴起,雙目血紅,就連嘴裏也不住發出痛呼的呓語。
“鬼叫什麽?”謝忱山斜靠在窗邊,不緊不慢地說道,“他要是能消化得幹淨,往後就不會這般輕易就被動搖了本心靈臺,還不趕快為他護法?”
淨空看着師弟痛苦猙獰的模樣,哪裏還敢去分神外頭的事情,連忙在他身旁盤膝坐下,時時刻刻緊盯着淨光。
這種法子進展神速,乃是需要修為高強者醍醐灌頂,若能消化,短期內便可躍進一大籌。
可是痛苦。
非常、非常痛苦。
謝忱山随手給他們倆布下了一個靜音守心的法陣,這才繼續看着外頭的血色。
在那片血蒙蒙中,謝忱山微微蹙眉。
魔尊的氣息……似乎有些駁雜。
奇怪。
…
魔域的這一通混亂持續了整整十日。
對于修煉之人來說,十日這個時間不過是白馬過隙,轉瞬即逝。
可身處其中,方才有感這十日究竟多麽可怖。
昝城毀了個一幹二淨。
而前來的數萬妖族,無一剩存。
因為魔尊太過盡興,盡興到壓根不在乎這底下究竟是什麽,恣意張狂,放縱随性,嗜殺殘暴,毫無憐憫之心……随便一扯,就能扯出七八句類似的話。
奇怪的是,紅叉店卻還留存着。
等這消息流傳到界外,便算是再看不慣魔尊的人,在痛罵他過于殘暴肆虐的同時,也需得不情不願地說上一句魔尊好守諾。
…
“多謝大師護送我們離開。”
幽都山腳下,高大些的淨空恭敬行了大禮。
他的背上背着仍在昏迷的淨光。
盡管淨光還沒有恢複,可是日益感受着他的情況的淨空卻很清楚,師弟的氣息越來越強盛了。
淨空心中對謝忱山自然滿懷感激。
更何況在昝城混亂的時候,也是無燈護送着他們平安離開。
不然依着淨空這金丹期的實力,不一定能夠護着他與師弟的平安周全。
“出了幽都山後,不可停留,立刻一路折返你們宗門。魔域的動蕩必然會傳到其他兩族,屆時來探訪的諸多暗流,你不一定能抵得過。”
謝忱山淡淡地說道。
淨空牢牢記住大師的囑咐,縱身一躍,帶着師弟踏入了幽都山。
謝忱山單手攏在身前,垂下的袖口擋住了小腹。
“出來吧。”
跟了一路,也不嫌累。
整一個魔域都在他的掌控之下,這種行徑,怎一種憋屈了得?
蒼白瘦長的書生驀地出現在了謝忱山的背後。
他一步步走向謝忱山。
更像是個人了。
謝忱山回身,自也留意到了那微妙的長進。
僵硬呆板仍是有之,可是着實有了些許不同,就像是……有了一絲絲活意。
他斂眉:“魔尊為何要學做人?”
妖魔确實都可習練幻術,化身為人族,可他們本源如此,縱然是化人,也是各自帶有自身的特征。雖然一個個确實人模人樣,可也着實從未刻意去學做人過。
書生總算走到謝忱山的面前。
“你,要,走?”
魔先是囫囵暗啞地吐出三個不連貫的字眼,然後才想起要回答謝忱山的話似的,緩慢而崩裂的聲線讓幽都山似乎都搖曳起來:“我,不,可,人?”
謝忱山微頓。
咳。
盡管他察覺到了魔尊的真實意思,可是那四字連貫在一處,當真是好笑。
“是該走了。”
謝忱山道,他來此本就是為了驗證一樁事,得了答案,自然是該離開了。反正這魔域內,也沒有用得上根除的晦氣。
只是身為魔尊,卻想學着做人,這可當真是能讓世間震撼的笑話。
魔又怎麽可能真的為人呢?
原是打算轉身就走,卻在電光石火間,謝忱山動作停下,思慮片刻後擡頭看着那雙血眸。
“魔尊,最近可有事?”
魔愣了愣,慢吞吞搖頭。
謝忱山挑眉,漆黑的眼眸宛如亮了一亮,笑着說道:“那魔尊不若與我同行,到人世間走一遭如何?”
那雙眸子太亮,讓魔下意識地、有些無措地搓了搓手。
就那麽一不留神,就給搓斷了。
魔尊愣了愣。
趕着在謝忱山發現前又藏了起來。
“好。”
魔幹巴巴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