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師叔,”和光叫了一壺茶與半籠饅頭,高大的身材有些憋屈地縮在窄小的長凳上,大和尚的姿勢有些豪邁,“我一來上合城,發現那叫一個幹淨的時候,便察覺這其中有你的手筆。”

前頭雖然對師叔不太恭敬,可是人坐下了,面對謝忱山,自然要畢恭畢敬稱呼上一句師叔。

輩分不可亂。

謝忱山的眸子掃了一眼對面那安靜的魔尊,心道這回可與他沒有幹系。

“是你速度太慢。”

和光大和尚嘿嘿一笑,也不惱,反而吃着茶,乜着左近的那陌生的青年書生,摸着光禿禿的腦門說道:“師叔怎不介紹一下,這是哪位尊者?這臉色看起來可有些青白過頭了。”

他說話向來大咧咧。

謝忱山不緊不慢地說道:“這是我剛初識的朋友,性格內斂不善言談。何光師侄,你可莫要吓到人家。”

大和尚攤手:“師叔錯怪我了,我只不過是想……”

他話還未說完,那大手已然伸了出去!

忘了說。

和光大和尚除了肚子裏有酒蟲,還是個好武之人。

一直低垂着頭顱的人像是被風聲驚動,這才擡起頭來。

紅得發亮的血眸令人頭皮發滲,猝不及防對上那雙眼睛,大和尚仿佛以為自己對上了遠古巨獸。

一閃而過的危機感令他那原本只是打算稍作試探的招式,猛地就從普普通通的武藝帶上了淩厲。盡管是佛修出身,但是大和尚所修行的乃是金剛傳下法門,以力破剛,動辄千鈞!

“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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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忱山在魔尊将要動手前就攔住了和光。

魔尊之所以令各族忌憚,可不是因為他那瘋瘋癫癫而又無甚神志的表現。

那可着實是一頭千年難尋,萬年難覓的魔物。

這些年,謝忱山想要牽制住他,也不是什麽簡單的事情。

只是不知道為何魔尊對他總是有幾分忍讓,這才形成眼下的局面。

倘若在這裏引起魔尊大開殺戒,他可不能保證和光師侄能全須全尾地離開。

哎,華光寺好像也沒有斷肢重生這法門。

和光見師叔阻攔,倒也老實散去靈力,抱着饅頭繼續啃,只是忍不住問問道:“可是他這雙眼眸,還要走動的話,怕是有些不太妥當。”

謝忱山看着從頭到尾除了擡頭,都沒什麽動作的魔尊,敷衍地說道:“無礙,大部分人是看不到的。”

魔尊好似是察覺出沒有異樣了,便繼續低頭吃茶。

這規矩的模樣,倒是讓謝忱山心中隐秘的好奇更甚。只是和光在這此,有些話倒是不好開口。他轉而問起了寺中的情況。

和光答了一些,又提起了住持方丈的說法來。

“晦氣滋生的速度變快了。”

提起這個話題,師叔師侄兩人難得同時都沉默了。

天門一日不打開,晦氣就永不能消融。

現在有華光寺還有一些特殊法門在身的宗派在支撐,此方世界出現的晦氣,雖然偶有牽連性命的時候,可到底都被他們勉力壓縮在一個極小的範圍之內。

可若是晦氣滋生的速度太快……那就未必還能保持現在的局面了。

“罷了,這些留待師父與諸位仙長去擔憂。”謝忱山老神在在,“這上合城的晦氣雖然解決了,可你難得被放下山,怕是不肯現在就回去。”

和光朗聲大笑,拍着光腦門說道:“還是師叔懂我。”

魔尊,偏頭了。

謝忱山別開眼去,留意着他的舉動。

魔是他帶出來的,謝忱山再怎麽随性,這基本的底線還是有的,總不可真鬧出什麽事兒。

魔正在看着茶攤對面的首飾鋪子。

那樣的鋪子進出多是女眷,偶爾有男客來,那也是行色匆匆,并不曾停留過多。這便顯得站在門口的那對男女有些出奇。

他們是剛從首飾鋪子出來的,低頭說話的時候,面上都帶着顯而易見的羞澀,像是新婚燕爾的小夫妻。

郎君伸手摸了摸娘子的鬓發,那精致的新發簪就別在她的腦後。

“他們可有異樣?”謝忱山試探着問道。

“他,快要,死了。”

魔尊吐出了一句話。

謝忱山順着看過去,片刻後輕聲說道:“您又是怎麽知道的?”

魔轉頭,血眸盯着謝忱山。

“死氣。”

這種當然不能籠統歸于能力或者其他。

将死之人,謝忱山自然也能看得出其生機潰散,可是一個應當是身強力壯的年輕郎君卻被魔尊突然判定成死期不遠,這自然引起了謝忱山的好奇。

大和尚敏銳覺察到了謝忱山對那書生的稱謂有些出奇,可他宛如沒有發現那般自然開口:“這是何等神奇的法門,竟然能夠看透生死?”

魔尊沒理他。

和光摸了摸大腦門,稀奇地看向謝忱山,可心中卻是有些警惕。

不為別的,師叔這陌生友人看着沉默寡言,可他那雙奇特的紅眸中……是當真容不下任何的事物。

他很确信他那未盡的一拳,着實是引起了陌生友人的注意。

可是那種注意非常奇怪。

那一刻他分明是看向了和光,可他的眼中,同樣也沒有和光。

仿佛和光與這世間的山水,與花草樹木,與街邊的茶攤,與任何一切的死物一般無二,沒有任何的差別。

冷寂到毫無波瀾。

就好像是最沉寂最幽冷的古井。

他怎麽就突然成了個死物呢?

和光大和尚忍不住咋舌。

謝忱山在師侄的控訴視線中擡起了茶盞吃了兩口,卻是對和光說道:“你是現在走,還是待會走?”

和光:“……”這是嘛意思?

這就趕人了?

他想暴起,可對上謝師叔微笑,大師侄只能默默低頭。他啃完最後一個饅頭,起身離開的背影顯得有些蕭瑟。

但是走了兩步,他複轉身回來,神色凝重地說道:“我來時聽到的話,是玩笑話吧?”那句話和光自一出現便聽在心中,卻忍到現在才開口問。

謝忱山含笑說道:“那自然是玩樂話。”

和光大和尚松了口氣,也不再理這倆人究竟是玩什麽把戲,潇灑擺擺手就轉身離開。

只是在臨走之前,他還是用秘法另傳了一句話給師叔。

和光幹完後走得潇灑,讓聽完的謝忱山忍不住想做點什麽。

“去。”

他輕道。

魔尊像是被那靈力波動給引回神,轉眼便看到謝忱山的手指勾着一個葫蘆。

“這裏面是酒。”

謝忱山迎上魔尊的眼神,不疾不徐地說道:“可想嘗上一口?”他的眉角帶着柔和的笑意,縱然是剛剛逗弄完自家師侄,也全然沒落下半分儀态,舉手投足隐約可見其優雅從容。

仿佛他剛剛不是在偷,而是剛被人奉上無盡的美酒。

這是和光的酒壺。

魔尊慢慢搖頭。

謝忱山也不在意,随手把東西給收起來,正要繼續回到方才的問題上時,就聽到魔尊有些板滞的語調響起:“你,不要。”

謝忱山微愣。

他确實是不吃酒。

一來是因為佛家戒律,二來也着實是不喜。

謝忱山似乎是從魔尊的話中聽出了另外的含義,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對面。這意思難道是魔族所學習的對象,是他謝忱山不成?

那可真是……有些誤人子弟了。

謝忱山可不認為自己是個好的榜樣。

他且笑着搖頭:“方才魔尊為何會去看他們?”這才是他所好奇的。

魔尊說話的速度很慢:“他們,最能,飽腹。”

謝忱山挑眉。

這倒是一個出乎意料的回答。

既然已經身有死氣,那又為什麽能夠飽腹?

好問題。

可惜魔尊也不知道。

浩瀚無邊的伊北靈泉消失,已經整整一年了。

此處靈泉歸屬于百獸宗。

百獸宗在此紮根已有千年,倚靠着伊北靈泉,憑借着這得天獨厚的地勢,他們豢養出了無數稀有靈獸。

百獸宗的馴獸法門也是自家獨有,就算被人奪走靈泉,也是養不出如他們這麽溫順強大的靈獸,故而雖有人動歪念,可這千年前靠着幾派同盟,倒也還過得安穩。

可不過一夜之間,菏澤萬裏的靈泉就此消失,這如何不讓百獸宗震怒?

宗主在那日受了重傷,休養了将近一年才堪堪恢複。

這一重出山門,自然是要先拿此事的首惡!

當日百獸宗在靈泉附近感受到了魔氣的蹤跡,衆所周知,要克制魔族,唯有佛修有着專門的法門。如今宗主恢複,自然能騰出手來,徹查此事。

而這道線索,無疑給他們指了條明路。

不知名的魔族卻有這等強勁的法術,再加上百獸宗苦尋無路,一道引符就這麽直接送往華光寺。

華光寺中人,離伊北最近的就只有謝忱山了。

原本還打算帶着魔尊繼續四處走走的謝忱山在接到引符後,自然也只能變更方向,先往百獸宗而去。

只不過這百獸宗倒是好生奇怪,便是宗主重傷閉門,可其他長老難道是坐視不管嗎?怎還能拖上一年有餘,才重提此事?

謝忱山若有所思。

魔尊慢吞吞跟在他的身後,正在不為人知地捏臉。

他想着那對男女羞澀微紅的臉。

忍不住動了動牙齒。

謝忱山若有所感地回頭,那句時時刻刻記挂着的“餓了嗎”還未出口,就先被魔尊的捏臉給驚到。

魔尊頂着一張“謝忱山”的臉,僵硬冰涼地說道:“好,看。”

原裝。

毫無任何掩飾,純天然的,最本質的那張臉。

令合.歡派掌門魂牽夢繞的臉。

能不好看嗎?

可問題是,這臉捏在魔尊身上,就哪哪都不對勁啊!

魔尊,捏臉大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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