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謝忱山拍了拍魔尊的手。
觸須,應當算手吧。
是在裏面拍的。
畢竟謝忱山已經被魔尊給吞下去了。
謝忱山道:“魔尊還是放我出去罷,免得他們着急。”
詭谲的黑暗中,泛起了兩點猩紅。
随即是魔尊悶悶不樂的聲音。
“你,是我的。”
謝忱山失笑。
“魔尊懂得什麽叫你的,我的嗎?”
魔尊的聲音便高昂了些。
“喜歡,謝忱山,謝忱山,我的,魔尊的。”
“不喜歡,趙客松,孟俠,別人的。”
謝忱山抿唇,像是在忍住笑意。
分明都是同樣古怪的語調,可是他卻硬生生從後者聽出了嫌棄。
是啊,魔尊學做人的生涯,說來短暫卻已經過了将近兩年。
Advertisement
那些不再是流于表面,生硬僵直地僞裝出來,而是真真正正的去感受到其中細微的情緒變化。
是溫暖的。
謝忱山能從魔尊身上感受到溫暖的情愫。
那比之當初在妖山,還要有說服力。
謝忱山握着不知從哪裏溜出來的一根觸須,輕聲說道:“是,這一回,我信了。”
兩點猩紅先是一愣。
這也當真是厲害,不知道是怎麽從這猩紅中表達出震撼的神色。
然後就連這兩點,就連這暗色,都開始顫栗起來。
那不是害怕,反而像是……難以克制的興奮。
“謝忱山,相信魔尊的,話!”
“好開心。”
“好開心!”
那鼓脹的情緒仿佛要從飽滿的水球裏破裂出來,連謝忱山都仿佛被那狂喜的情緒所感染,眉宇間也柔和了下來。
魔尊哪怕得到了情緒,也從來都是簡單而濃烈的。
正是因為簡單,所以尤其純粹極致。
喜歡,愛,快樂,高興這般的情緒一同湧上來的時候,也自然是偏執到了極致。
它們纏繞着謝忱山。
如同魔尊,與無盡的觸須纏繞着謝忱山。
“我……”
魔尊将要開口說些什麽。
然後魔尊恹恹了。
“魔尊,沒有名字。”
這可真是一個突如其來的問題。
謝忱山似乎從來都不曾想過魔尊會對這個問題上心,他微挑眉,道:“魔尊怎麽突然想起這個?”
魔尊的出生本就是不祥,娘親徐錦繡生下他便已經瀕死,再這之後無論是萬魔窟,還是殺入魔界,再到最終成為魔尊……
那便只剩下魔尊這個稱謂。
無人敢稱頌他的名諱。
無人知曉他的名諱。
其實他本就沒有名諱。
魔尊慢吞吞地說道:“魔尊,喜歡謝忱山。廣夏州提親,要寫八字,八字,要寫名字。”
謝忱山不過是帶他參加過幾次婚宴,魔尊竟然已經默默記下了這些雜七雜八只是無關緊要的小事。那真的……甚妙。
魔尊的眼中當真是容納了他物。
只不過這提親……
謝忱山在心裏笑着搖頭。
魔尊這豈不是直接跳過了詢問他的意見?
…
越過了幽都山,便是魔域了。
魔宮比任何人還要早得知魔尊的降臨。
蓋因無為那些魔族的體內多少都沾染了一絲魔尊的氣息,所以在魔尊無意遮掩自己氣息的時候,便不知不覺感知到了。
所以等他們将将渡過幽都山的時候,就赫然發現在幽都山腳下長着數百個魔将,那赫赫魔威一瞬間遮天蓋地,只留天上血月若隐若現。
“好大的威風。”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孟俠長嘯一聲,劍意勃發,絲毫沒有自己其實是在人家地盤的感覺。
緊接着是趙客松試探的嗓音。
“孟大哥,外面的魔族似乎有些多,你還是不要這麽嚣張的好。”這話聽起來像是在勸說,又不像是在勸說。
孟俠朗聲笑道:“怕什麽?凡是我輩中人,自當有這種踏破魔域不回頭的信念。”
無為撇了撇嘴。
倘若不是他沒有感覺到任何的殺意的話,那或許還有些讨論的餘地。他們自然沒有把一個區區要到化神期的劍修放在眼裏,他們所等待的乃是他們的君王。
——散去。
一道玄而又玄的聲音在他們的心頭響了起來。
魔尊的意願就是他們的意願。
只不過是一瞬間,他們又立即紛紛退去。
最後才走出幽都山的魔尊看向一臉若有所思的佛修,僵硬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意思像是在說他已經把外頭的那些魔物都給趕走了。
趙客松和孟俠是看不懂他的意思,謝忱山卻是明了這一舉動之下的含義。
他笑着說道:“魔尊便是讓他們留下來也是無妨的。”
畢竟這本來就是魔族的主場。
魔尊搖頭。
“你不喜歡。”
謝忱山斂眉,倒也沒有拒絕魔尊的好意。
一路來,主導道路方向的人,自是謝忱山不提。
他并未給出為何來魔域的緣由。
盡管入了魔域,有了幽都山那一出,魔尊似乎意識到了謝忱山不想要讓人知曉行蹤,便自然斂去了那些渾然的魔息,讓人無法尋到他的蹤跡。
謝忱山的臉色越發白了。
如若不是他的氣息依舊雄渾穩定,甚至要以為他是受了什麽重傷。
可即便如此,魔尊身上的煞氣卻是一天比一天重。
等到他們停下來的時候,趙客松茫然地看着遠處魔族城池上寫的名字。
那個字體他看不懂。
畢竟是魔族的文字。
孟俠便靠在他耳邊給他講解:“如果硬要用人類的語言來形容的話,那個字應當叫褫。”
剝奪之意。
這是一個自誕生起就帶着不祥意味的字。
魔尊駐足在城外,望着那熟悉的城門,仿佛心有所感,低頭看向正在他身前的佛修。他的身量比起魔尊要高了些,微微低下去的時候,下颚能微微觸碰到謝忱山的發旋。
他慢騰騰地說道:“謝忱山,是,知道了的?”
謝忱山颔首。
他們兩人如同在打啞謎的對話,已經讓旁觀的兩人熟視無睹了。
謝忱山望着眼前的這座城。
他确實知道。
因為這是魔尊從萬魔窟中爬出來後,所屠殺的第一座城。
曾經,“褫”才是整座魔域的都城!
前魔尊便是在這裏隕落的。
他們一行人慢慢地走進這座城,荒涼的城池中已經毫無氣息。或許因為這裏是前魔尊隕落的地界,也或許是因為現魔尊曾經在這裏造成的殺戮,在重新穩定下來的魔域中,哪怕是再強大的魔族都會有意無意地避開褫城,以至于在短短百多年前,這裏一直都是空城。
魔族的血液并非鮮紅,有諸多不同的色彩。
那些斑駁的牆壁上,淋撒着的血腥宛如百年間都無法消融,連帶着那濃重的魔息與盤踞的殺意猶在,讓得趙客松有些寸步難行。
只是這樣的歷練雖然特殊,卻也讓趙客松比從前還要快速掌握了操控靈力的精準所需。
這也不知道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越是靠近城池的中央,那股沉沉的威壓便越發難以散去。
孟俠捂着口鼻,無語地說道:“魔尊,那既然是你自己的東西,那散去不就可行了?”應當說,在那些駁雜強大的殘留氣息中,他察覺到了有魔尊的存在。
魔尊像是耳背,在孟俠支棱了好幾次之後,才慢慢說道:“不……”那個字已經從他的嘴邊滾落,卻又不知道為何卡在原處,像是他的聲音,又不像是他的聲音。
“不是。”
那不是。
魔尊篤定那确實是他的氣息,在屠殺了一整座城後,他踏着血路,一點點絞殺幹淨那前魔尊,把整個魔域攪和得天翻地覆,無一不匍匐在他的腳下尊他為上,可是——
還缺失了些什麽。
魔物驀然望向那城池的中心。
那即是……他從萬魔窟裏爬出來的地方。
謝忱山悶哼了聲,微彎着腰咳嗽了起來,那輕輕的幾聲如同在場的幾人心中留下抓痕,孟俠的臉色煞時難看起來。
趙客松有些懵懂。
而魔尊……
那數根觸須已經把謝忱山給高高舉了起來。
那猝不及防的動作讓謝忱山微愣。
魔尊的血眸緊緊盯着謝忱山,另一根觸須溜出來,在他的後背生疏地拍了拍,那力道很輕,就像是害怕驚走睫毛上的蝴蝶,顫巍巍的,又拍了一下。
“痛?”
謝忱山抿唇微笑,伸出手拍了拍托着他腋下的兩根觸須:“不痛。”
“謝忱山,我曾記得……當年,你說的是,你這具身子佛骨,應當是不會被病魔所侵擾才是。”孟俠的聲音猛地從底下傳來,嚴肅正經得緊。
謝忱山可是連那些撕裂半身的傷勢都能全然恢複的體質,難不成會被那小小的病魔給打倒?
謝忱山含笑道:“那可多謝孟大哥,居然還記得我從前所說的話。”
孟俠抱劍翻了個白眼。
魔尊埋着頭趕路,只是卻不曾把謝忱山給放下來。
那托舉着他的觸須越來越多,最終仿佛把其下半身都給吞沒,纏繞成了一坨扭曲的形狀,卻能夠讓謝忱山安然地靠坐在裏面。
趙客松視線一觸到就立刻彈開,那可真是令人頭皮發麻的狀态。
謝忱山倒是無所謂。
魔尊似乎是有這種在舉高高的喜好?
他心中想着,上一回,好像也曾經被這般托舉過。
他并未說出他的目的地,只不過魔尊似乎已然知道了。
褫很大。
畢竟那是從前的魔域都城,最是富麗繁華。粗犷張揚的風格多有不同,更是透出極度的肆意放縱。當他們踏足廢棄魔宮時,就連孟俠也有點驚訝。
“原來魔域也有如此奢靡之地?”
謝忱山不緊不慢地說道:“這是前魔尊的地盤,大抵是他的風格。”
越靠近魔宮,謝忱山感受着其中熟悉又陌生的氣息,眉頭微蹙。
“到了。”
魔尊不情不願地把謝忱山給放下來。
那些纏繞的觸手再重新抽回體內的過程有些不忍直視,只餘下最後兩根的時候,其中一根在猶豫了少許之後,猛地彈起把隔壁小夥伴給拍斷!
那斷裂的觸須纏繞在謝忱山的手腕上,就仿佛它當真是被欺負了般,柔弱無力地垂了下來。
旁觀了整個過程的謝忱山:……
謝忱山忍不住問道:“魔尊,這些觸須都有自己的意識嗎?”
從黑霧到觸須,謝忱山已經給這些存在起了名諱。
“沒有。”魔物給出了答案,面無表情地說道,“但是它們會有一些殘餘的,反應。”
這是一個極其模糊不清的回答,甚至有些細思極恐。
那究竟是有,還是沒有?
謝忱山笑着搖頭,望向魔宮深處,以及那道幾乎貫穿了整個魔宮的裂縫,哪怕是在如今,時隔多年仍舊散發着幽冥的氣息。
趙客松盯着那還在扭動的觸須斷肢看了一會,然後往孟俠的背後一站,深深感慨:“孟大哥你在這裏,真是太好了!”
往日他就要抱着那種又畏懼又害怕的心理一人絕望獨立。
孟俠:……
謝忱山走到了縫隙的邊上,往下看,那透着宏大卻扭曲的幽冥氣息讓人靈識不穩,仿佛是踏穿這亘古長河的悠悠歲月,時光的厚重是多少修為都撐在不住的分量。
他望着這道裂縫,回眸看。
魔尊正站在不遠處,與他一同看着這道裂縫。
謝忱山忽而輕笑,一轉身,腳跟已然抵至裂縫邊緣,下一瞬,他的身影便消失在那道巨大的裂縫旁。
魔尊蒼白的面容僵硬了一瞬。
無數黑霧暴漲撕裂開那具人形,猛地沖着那縫隙湧去,仿佛與謝忱山一起墜.落那無盡的裂縫!
孟俠的命劍剛出現在他的手中,人将去,腳步卻遲緩。仿佛冥冥之中有一道繩索在牽絆着他,讓他無法及時去施救。
孟俠臉色大變,心中驀然閃過那日他與謝忱山結締的誓約。
——“不論我做些什麽,你中途都不許出手打斷。”
這便是“不許出手打斷”的時機?
難道時間已經到了?!
孟俠被誓約所阻,反倒令趙客松的速度比他還快。
趙客松撲到裂縫旁,人将要一同跳下,卻被腦袋上飛起的鸮死死抓住了衣領。讓他在撲騰之中,那身影不落反升,被拖着重新飛出了裂縫。
孟俠總算趕至,一把撈住了趙客松,厲聲道:“莫要胡鬧,這可是通往萬魔窟的裂縫!以你的修為,下去便是身死道消,你是想讓你那無燈大師回來給你收屍嗎?!”
趙客松的臉色蒼白,嗫嚅道:“那,他們,魔尊是去救大師?可是大師又為何要跳下去啊!”他的靈識一直在向他警告着要遠離那道縫隙,可他親眼看着大師跌落縫隙,趙客松自然不能夠坐視不理,哪怕畏懼害怕,也想跳下去救援。
可是大師分明,是自己跳下去的!
孟俠掐指一算,臉色也漸漸冷了下來。過了片刻,他方才說道:“時候到了。”
“什麽時……”
趙客松的話還未說完,便看到那道貫穿了魔宮、詭谲恐怖的縫隙驀然沖起一道虹光。
一瞬間,孟俠與趙客松仿佛以為望見了無盡時光長河在耳邊咆哮,又像是窺見了不同“我”的種種做派。
一切都是因,一切都是果。
仿佛有什麽誕生了。
“孕育的時間,到了。”
孟俠喃喃自語。
今日,已是三年之期。
“無燈到底,還是孕育出了那顆心。”
在這寂靜荒涼的廢棄之殿上,有第三人幽幽說出了那句話。
就仿佛像是說出了什麽污穢的、晦澀的、不可名狀的、不該存于世的話語。
趙客松想要理解那句話的含義,卻發現腦子脹痛不已,疼得連身子都拱了起來。
孟俠臉色發白地捂住他的耳朵。
方才說話的人是誰?
是他的師尊,徐長天。
孟俠望着自虛空中踏出的,無數仙氣缥缈、氣息磅礴的大能,只覺得荒謬又可笑!
笑這其中的千般算計!
笑那謝忱山為魔尊孕育出的,居然是一顆活生生的心!
作者有話要說:四千五更新get√
所有人說的話都不一定是實話,有可能是七真三假,也有可能說一半(。)
除了孟俠和趙客松
(趙客松:?)
(孟俠:!)
回家後身體不太舒服,肚子疼了好幾個小時orz。
但是下一章是很重要的劇情所以可能是大章,感覺今天估計撐不住寫不完了,請個假,明天再一起更新掉,對不起大家啦。
感謝在2021-04-1123:45:35~2021-04-1307:52:2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路人甲20瓶;小咧咧vexyo10瓶;哈哈5瓶;土撥鼠3瓶;晚夏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