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枯坐老樹,幽深寂然。
在這座寂靜山脈之中,某一處極其幽暗的洞府中,貫穿着一棵古老龐大的樹體。在老樹窄小的洞穴內,唐風睜開了眼。
那雙瞳孔乃是純白,詭谲生畏。
鬼哭狼嚎,痛苦掙紮,無數悲痛的哀鳴在洞府內翻滾,仿佛有無盡的冤魂惡靈飽受折磨,卻無法掙脫束縛。就在這等恐怖的魅影中,他自言自語地說道:“唔,多了別的味道。”
唐風微蹙眉頭,純白的眉須與童顏般的面容很是不同。
玄月仙宗很少出現這樣的差錯。
體內灼燒的感覺再度出現,魂魄撕裂的劇痛無法停止,這是再堅強意志都無法忍耐的痛苦,可是唐風依舊面不改色,仿佛這不過是再普通不過的事情,甚至還能分神去思考還剩下多少時間。
兩個時辰。
唐風閉眼。
足夠了。
…
“他醒了。”
謝忱山驀然說道。
在殺了王從仁那兩人後,他們沒有再移動。顯然進入這山脈并不是試煉,而是死劫,一動不如一靜。
趙客松愕然:“誰醒了?”
魔物有所感,血眸望向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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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抓了一個,不,兩個人。”
謝忱山微蹙眉頭。
那時間确實是緊迫。
謝忱山和徐沉水對視了一眼。
…
唐風沐浴在血色中,快意地長嘆了一聲。
他的魂魄都在暢快地呻.吟。
片片吞吃着旁人的魂魄,在碎裂的魂光中化為己用。如此百年劇痛中,便能寬慰他那撕裂的神魂,長久地持續下去。
他舔了舔嘴角,鯨吞所有的魂氣。
七人。
唐風丢下一具胡須花白的屍體。
在下界稱之為大能的存在,在他的手中不過能抵擋片刻,便如同破布那樣被直接揉碎了。
還有三人。
他的神功便要大成。
這一個百年,總算是要過去了。
只不過……唐風微蹙眉頭,身影站定在山峰之巅。那剩下的幾人,還真是會躲。
他的眉頭舒展開來。
找到了!
轟!
無數鬼影猙獰的面容從地底爬出來,仿佛無窮無盡的大軍,渾不畏懼生死,直接撲入了目标所在,仿佛瞬息便能要将他們徹底吞食。唐風在夜色中長笑出聲,雙手展開,仿佛是要吸納那最後的魂意所在,眼裏滿是愉悅。
能夠緩解魂魄的撕裂劇痛,那自然是舒暢的。
“咦,原來你也是拼湊起來的。”
一道稍顯清冷的少年音在他的背後驀然響起,還猶帶着些許好奇。
唐風的後腦勺猛地爬出來一只惡鬼沖着謝忱山嘶鳴,還未靠近便被諸般佛光給消融了。謝忱山拄着下颚憑空浮懸在空中,微笑着說道:“就莫要驅使你這些鬼差了,你不心疼,我倒是要給你心疼。”
他這話一出,唐風像是心中有感,下意識低頭一看。方才他所驅使的那無盡的鬼使正在急劇地減少,就像是被什麽玩意徹底消融了!
身後是佛光!是佛修!
這天生克他的玩意!
而這底下正在不斷吞噬着他的萬鬼的……又是什麽東西?!
謝忱山的笑意越濃,好心地說道:“真是不巧,不管是我還是徐沉水,我倆都将将能夠克制老祖的功法,尤其是在今夜……是您最虛弱的時候罷?”
一語中的!
唐風盡管選在這夜出門獵殺,卻也是最虛弱,最是需要魂靈補充的時候。
唐風的袖袍蕩開數個鬼靈護在他的身側,暴退了半空之地,方才回頭看向謝忱山。那瑩瑩佛光在深夜尤其顯眼,仿佛是無盡琉璃流傳周身,透出一個破碎卻凝聚着的魂魄。
唐風這才想起剛才這少年話裏的“也”。
因為少年的魂魄,也是破碎的。
“你是如何混進來的?”唐風陰測測地說道。玄月仙宗是不可能給他送進來一個佛修的,因為這本就與功法不合。
謝忱山笑眯眯地說道:“倒不是混進來的,喏,我是跟我兄長一起入內的。他正是名單上的人,我嘛,則是買一送一的。”
唐風的眼鋒一掃,底下那魔物霍霍了他大半的鬼使,盡管這些不過是最低的魂靈,卻仍舊讓他心痛,連忙一擡手,全都給收了回來。
他的聲音裏滿是怨怼與惡意。
“兄長?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一個佛修,與一個魔物?”
唐風的話裏仿佛将要噴濺出毒汁膿液,眼裏閃爍着火光。
“你們是故意将計就計混進來,便是為了探尋這凝聚魂魄的法門吧?”唐風只要一掃這眼前少年的魂魄,便清楚那是不完整的。
不僅僅是不完整,更是帶着種種的憂患。
畢竟那就像是小孩子拼接的最低劣的魂靈,東缺一塊,西缺一塊。盡管現在能走能動,甚是還有無上烙印能夠維持着生魂的意識,可那并不能長久。
現在之所以還能維持,不過是因為生魂本身的強悍,以及有人在源源不斷為其維持着“生”的可能。
倘若稍加外力,瞬間就能崩潰!
哪怕是克制唐風的修為,可不過區區小兒……唐風獰笑起來。
那空蕩蕩的體內,又要如何擠出足夠的元力呢?!
他的身影瞬間裂成兩人,一道往下直接擋在魔物的身前,另一道化作閃靈沖到少年面前,數十道鬼魅幻影将其團團包裹住,招魂幡出現在他的手中,鈴聲大作!此地的法陣被唐風接連引動,那原本只做刺激焦躁的陣法瞬間流傳過無數的煞意,連番引動之下,化作無盡的殺機撲向少年。
謝忱山淩空踏足,偏頭感應着聯動的反應,眼裏仍然透着笑意。
仿佛壓根看不見這鋪天蓋地的殺意。
“原來如此,你是靠着吞吃旁人的魂魄,才能鎮壓住這每次的發作。百年,百人,是因為這百年中你必須休養,不然這魂魄就會撕裂不已,劇痛難平?”謝忱山一邊說着,一邊慢吞吞地比劃開招式,“那便不行了,好歹我也是佛修出身,這樣詭谲的法門,還是消受不住的。”
只見話語間,鬼魅已然靠近,殺機更是當頭!
第一式!
誠如唐風所看,謝忱山的魂魄之中烙印着一道無法窺探的印記,當他輕飄飄打出一拳時,那沉寂已久的烙印驟然點亮,那一瞬間唐風的眼穿透萬物,直直看到那個烙印完整的模樣。
他當即捂着眼慘叫出聲。
那是佛印。
那輕飄飄的拳頭在出招的瞬間,古樸慈悲之意流瀉而出,仿佛一招便是萬招,所有靠近謝忱山的鬼魅都被一個小小的拳印穿透,連叫聲都無,那些沉浸在佛意中的魂魄仿佛備受感化,一瞬間猙獰恐怖的面容都化作了平靜。
仿若有佛音渺渺,他們的身影漸漸化作虛無,消散在天地之間。
或是輪回轉世,或是徹底彌散。
再不受控制。
無數魂靈脫離唐風的掌控,令其受盡反噬,尤其還在今夜,他最是虛弱,最是需要鎮壓體內躁動的時候,當即就嘔出來好幾口濃臭的血。
他裂出來的半身足夠攔住那魔物,可是眼前這少年……
唐風的心中滿是仇怨。
以他在大世界赫赫威名來看,原本要處置了這少年簡直是易如反掌。可偏生這少年身上有着那道佛印,以及至精至純的佛力,哪怕階等低下,卻死死克制住了唐風的諸多法門!
真是荒謬!
在這等陰溝裏翻船。
只要讓他再吞噬三人,就能夠……
謝忱山仿佛知道他心裏的想法,笑吟吟地打斷了唐風的心聲,笑着說道:“你難道是在找其他人,那真是不巧,他們已經死了。”他笑得極其好看,在瑩瑩佛光中,更是純粹剔透。
王從仁那兩人已經死人死透,連魂魄都不可能留下。
名單上的人數,只餘下徐沉水。不管唐風要作甚,都已經不夠數了。畢竟謝忱山和被藏起來的趙客松,這兩人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夠湊數的。
唐風的臉上隐隐裂開了一道豁口,那是他魂魄上原有的裂縫。而他自己卻渾然沒有覺察,仍然猙獰地與謝忱山、魔物兩人纏鬥在一處。他畢竟是上界的老祖,哪怕佛修克他,卻也并非輕易就能拿下的。畢竟唐風的修為遠超過這兩人,更是在無形中壓制住他們!
如果唐風不能夠及時補充這百人魂魄,哪怕是在最後關頭,這套功法也是會反噬其身!這便是這百年內他需要熬得艱辛的緣故,只是萬萬沒想到在這最後的關頭,卻是要被旁人給破壞!
這山林被肆虐得殘破不堪,爆裂的仙氣元力被整座山脈的法陣岌岌可危地兜住。
只是破裂乃是時間長久的問題。
這畢竟是在玄月仙宗內,要是法陣徹底破碎,那必然會被玄月仙宗感應到,那要離開就不是簡單的事情了。
謝忱山意識到這點後,突然收回拳頭。
化拳為掌!
第二式!
謝忱山體內原本就流轉着無盡佛意的印記突然更亮,光芒大盛!
層層疊疊的大手出現在唐風周身,所有死穴都在那瞬被徹底堵住,連閃躲都來不及!
那無數透着金光的掌印拍入唐風的體內,暖光一瞬間安撫了唐風躁動的所有魂魄碎片,消融了魂靈之中無數被其禁锢的無辜生靈。
“啊!!!”
唐風捂着腦袋連連慘叫,身影不由自主地停頓了片刻。
那半身同樣如是。
底下的魔物紅眸滲血,比之前還要滂湃的惡意席卷而歸,他瞬息化作無邊的黑霧,在那剎那吞沒了唐風的半身。嘎吱嘎吱的酸牙聲從無邊黑霧中傳來,窸窸窣窣的詭谲動靜連綿不斷。半身被撕裂的痛苦讓唐風徹底穩不住身形,一下子從半空跌落。
一道小小的殘影從黑霧中逃離,一下子歸于唐風體內。
只是唐風面如金紙,一時之間修為直接跌落數個階等,連帶氣息也頹廢了下去。
魔物落地化作人形,面無表情地呸了一口。
那味道可真是太糟糕了。
正此時,原本應當踏空在上頭的謝忱山身影晃動了一下,旋即像是風筝一般維持不住,輕飄飄往下跌落。
徐沉水的心頭一顫。
人形在瞬間被撕裂,無邊黑霧中湧動的猙獰觸須澎湧往上,将将接住那跌落的身影,再層層包裹住那脆弱的魂靈,直接收入了自己的體內。
謝忱山到底只是個殘破的軀殼。
盡管在修行了那部佛經後,便是經脈內空蕩蕩,他也能夠借着佛印驅動招式,那可到底是空耗自身。能撐到現在,已經算是不錯。
雖然面上看來,這一回他們伏擊唐風乃是成功,可其中卻是兇險萬分。
唐風畢竟是早就成名許久的老祖,在這大千世界也闖出威名,壓根就不是兩個初來乍到的修士能夠匹敵的。謝忱山推測出唐風的魂魄有礙,吞噬旁人的時候便是他最虛弱的時候,想要襲擊唐風,只能在此時!
若是這樣的想法讓月赤仙子知道了,只會笑得花枝亂顫,認為是天方夜譚。
那也确實是差不多。
如果不是謝忱山乃是佛修出身。
以及徐沉水是魔物。
這兩者缺一不可。
謝忱山的壓制與徐沉水引走唐風一半的注意,方才能乘隙擊潰唐風!
只是在這般諸多的算計之下,也只不過是讓唐風身受重傷,想要真的徹底擊殺唐風,卻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情。
甚至于現在謝忱山已經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唐風啐了一口,盤腿坐正了。
他的眼神怨毒地看着那無邊的黑霧,嘿嘿笑了起來,聲音裏滿是濃郁的惡意。
“就算那小兒乃是佛修,更能夠克制我,可那又如何?他的修為畢竟不如我,就算壓制如斯,他自己也将要崩潰。”他道,“不過是片刻的成功,便以為當真能奈何我了?”
唐風大笑出聲。
“他那魂魄既不完整,也不圓潤,強行凝聚,也活不過十載!”
便是有烙印又如何?那也只能是等死!
徐沉水并未化為人形,他小心翼翼地把謝忱山安放到了自己體內。是最安全,也是最幽靜的地方。
唐風的話很聒噪。
魔物想。
魔物露出扭曲猙獰的神色。
真是,太吵了。
他吵到謝忱山的安眠了。
吞噬着山林的黑霧露出兩點猩紅,繼而是兩倍,四倍,八倍……那密密麻麻的猩紅光點發出酸牙的聲音,窸窸窣窣地摩擦着彼此,露出詭谲可怖的模樣。
“你……”
他說。
他們在說。
“太吵了。”
魔物徹底化為了混沌!
…
謝忱山醒來的時候,眼前皆是漆黑。
他似乎早就習慣了這種情形,淡定坐起身來。
在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刻,謝忱山還記得魂魄的刺痛,他閉着眼在體內感應了一遍,輕聲嘆息了一下。
雖然謝忱山一直都不曾說過,然這身體的問題,他自身也是清楚得很。
他既然徹底隕落,便是被堪堪拽回了彼岸,那也是有殘缺在身的。尋常人的魂魄有礙,便活不過多少年,他之情形,也不會好上多少。
逆天改命,總歸不是這麽簡單的事情。
修習了那部經書之後,也只能勉強穩定魂魄的情況。可要是如今日這樣強行動用,那也只是在不斷空耗魂魄之力。
如此十年,怕也是至多了。
只不過在耗盡所有的力量後,謝忱山能記起來的事情倒是多了些。
他好像想起了些許當年在廣夏州的事情。
賣包子?
謝忱山笑着搖頭,真是不知那時候的自己究竟是怎麽想的。
他有些許出神。
只是不管是怎麽想的,大抵是惦記着那魔物的。
人之情感從頭來,要走一遍,可不是那般簡單的事情。他倒是不知道自己竟然有這樣好的耐性,可以帶着他這麽一步步走來。
謝忱山從黑暗中站起身來。
魔物的體內似乎無邊無際,他走了片刻,便伸出一只手。
那只手很快就被兩根觸須給纏繞上,粗糙的表皮有些刺撓着謝忱山的手指。
粗糙的表皮?
這可不對勁。
謝忱山挑眉,平靜地說道:“徐沉水?”
兩息之後,自無盡的黑暗中,亮起來兩點猩紅。
然後是四點,八點……密密麻麻的眼睛擠在所有目光可見的地方,就好像失去了控制,徹底崩散開來。
謝忱山有些苦惱地摸了摸腦袋。
這要是個光頭,摸起來可能肉肉的感覺更好。
哪怕在這一瞬,謝忱山的态度都顯得有些慵懶從容,他稍顯無奈地說道:“這麽多的眼睛,是想要盯着誰看?我?我這不是好好的嗎?魔尊倒也不必如此擔憂。”
魔尊想來也到了極致。
這觸須還是第一回 摸起來這般粗糙。
“謝,謝忱山。”
仿佛是在水底般渾濁的聲音次第響起來,先是一遍,然後是兩遍,三遍。
每叫一聲,謝忱山便應一下。
也不知道叫了多少下,魔物仿佛才心滿意足了般。
那些眼睛依次閉上,就好像融入了漆黑中,直到最後,只剩下兩團猩紅。
謝忱山舔了舔有些幹燥的唇角,輕聲問道:“唐風還活着嗎?”
他不知道在他昏迷之後唐風在做了什麽,但是徐沉水顯然是徹底爆發了,甚至是出現了另外一種渾噩的狀态,散發着幽冥恐怖的氣息。
謝忱山微眯起眼,這種狀态他從未在他面前流露過。
是徐沉水自己也不知道……還是他一直瞞着?
這般混沌,比起從前,那可是絕不相同的姿态!
“……活着。”
徐沉水的回答或許有些艱難,又像是擠壓出來一般。
唐風确實是活着。
謝忱山在放出來之後想着,只是渾渾噩噩,仿佛如同稚子。
謝忱山在他的面前蹲下,仔細查看了他的情況,發現他的一身修為都還在,只是靈臺意識海中不知道遭受了怎樣的沖擊,已經是七零八落。
簡單來說,就是變成傻子了。
謝忱山挑眉。
他記得這唐風至少比徐沉水高出三個大境界才是,無聲無息之中,魔物已經成長到了這個地步。只是這般想着的謝忱山,卻是無視了自己之前也是越級挑戰的事實。
謝忱山起身,神色有些無奈。
“他現在這般,對我們倒是無害。不過要出去,便有些麻煩了。”謝忱山道。
唐風已經吞噬了這山脈中的其他人,如果不是魔物提前殺了王從仁那兩個,那等唐風都吞噬幹淨後,對上他們就會更強盛。
這山脈似乎是為了隐藏其中的波動,此處發生的種種事端不會被外界所感知,與此同時,要出去也不是簡單的事情。不管徐沉水到底做了什麽,但是看着唐風這模樣,可以說已經是被廢了,想要出去,便要另尋他路了。
王從仁所說的另一條通道……
謝忱山的眼眸沉了下來。
…
劉慶豐站哨的時候,只覺得渾身上下都酸麻疼痛,尚未恢複過來。
他昨日剛從演武場下來,與其他的師兄弟交手,那也便算了,可是月赤仙子回來了,他昨日的對手,剛好是這位師姐。
這位師姐下手從來是任意妄為,極其毒辣,一不小心便有可能徹底毀掉與她對戰的人。
可這位師姐又是極有天賦,不管是行事做派,都頗得上面寵愛,就算她下手如此,卻也從未見過其他受損的山脈會去尋她的麻煩。
所以劉慶豐盡管渾身疼痛,卻只是慶幸自己活了下來。
與他一起站哨的,乃是個瘦小沉默的年輕人。
看起來比劉慶豐要年輕上二十歲。
這讓劉慶豐無疑是嫉妒的。
踏上修仙的道路,突破元嬰時是什麽模樣,基本上就定格在了外表。故而在門派中,或許也能看到垂垂老者向一個年輕人口稱師兄。
身旁這個叫青天的年輕人便比他要來得年輕,說明當年踏上元嬰的速度,要遠比他快。
只不過……劉慶豐心裏笑起來。
就算是這樣又能如何?
現在不也得跟着他一起在這玄月仙宗站哨看守?
他們倆把守這處通道已經快要百年,等這個百年輪值結束,他們就能夠憑借這苦功去兌換功法或是法器。對于玄月仙宗來說,如劉慶豐和青天這樣的雜役弟子實在是太多了,要想繼續往上爬,就只能靠着這樣的苦差事一點點磨上去。
劉慶豐忍不住龇牙咧嘴,只覺得體內的傷勢越來越疼痛。
甚至疼到他有些站不住了。
這是怎麽回事?
一只手搭在了劉慶豐的肩膀上,冷漠的聲音響起來:“你不對勁。”
劉慶豐想要喊出來你他娘才不對勁,卻發現自己正在不住哆嗦。
青天皺着眉頭,冷聲說道:“趕快坐下運功,你體內的元力正在潰散!”
潰散?!
劉慶豐的臉色大變,忽而想起了昨日他下場的時候,月赤仙子那似笑非笑的面容,心中頓時恐懼起來,連忙聽從青天的話坐下身,立刻運轉體內元力觀察。
正如青天所說,他的體內不知是破了個大洞還是怎生回事,那源源不斷流失的元氣正是他現在渾身疼痛的首惡!
青天嘆了口氣。
“你昨日是與何人比試了?”
“……月赤仙子。”
青天的臉色微沉,淡淡地說道:“你既然去了演武場,便知道月赤仙子的名聲如何,與她比試,你怎敢不去仙居治療?”
劉慶豐喃喃自語:“去了仙居,便要花費一大筆積攢下來的靈點,我好不容易才攢夠了三千打算在輪值結束後去兌換功法,這要是……”
“是命重要,還是功法重要?”
青天沉聲說道。
劉慶豐的臉色青一片白一片,最終咬牙說道:“你說得不錯,可是現在……”
“你去吧。”青天道,“這處通道執守百年了,也從未見過有旁人來往,你只要在時限內來回就行了。仙居那群人不會多嘴的。”
“……多謝。”劉慶豐知道青天是擔下這職責了。
體內的情況越來越糟糕,劉慶豐甚至沒有餘力再說話,強行提了口氣朝着仙居的方向飛去。
青天在看他們離開之後,才慢慢飛回了原來的位置坐定。
片刻後,他淡淡說道:“出來吧。”
寂靜的林道上,擦出了一高一低的身影。
那奇怪的遁術,讓青天在那瞬間想起了一個人。
果不其然,在那人露出真實面容後,青天的眉頭微微蹙起,片刻後看向他身旁那個高大俊美的男人:“若是你,他能回來,倒也是有些可能。”
“敢問閣下是?”
謝忱山挑眉,這可真是有意思,逮住一個就是認識他的。
青天淡聲說道:“我乃萬劍派出身。”他就像是知道謝忱山有可能會記不住他那般,也只是順着他的話随性地點了點自己的身份。
“孟俠的師長?”謝忱山倒是記得孟俠。
在登天之前,孟俠其實曾趕過來看過他一眼。
只是那時候謝忱山只記得他小時候那會與他相會,他差點把孟俠給氣哭的事情,一說出來,就連離別的氛圍都沒有了,孟俠被氣樂了,如果不是有魔尊默然擋在前頭,孟俠估計要氣得追着他亂跑。
謝忱山垂眸,幼稚。
幼稚的人,幼稚的事情,幼稚的好友。
然萬劍派在大世界中,是有傳承的。
在千年前,天悲小世界還未被徹底封閉的時候,大世界與小世界也偶有往來。萬劍派有多位師長都是入了一個仙門,在仙門中有不大不小的勢力。如果青天真是出身萬劍派,怎不會直接尋去那仙門拜入門下,何意要在玄月仙宗做一個不受寵的弟子?
當年魔域的事情,萬劍派只出動了一個徐長天。
而徐長天已然打算枯坐紫竹林。
謝忱山對其倒是并無惡感。
青天淡淡說道:“這百年中,正是玄月仙宗的鬼妄老祖陷入渾噩的百年。這玄月仙宗便是借着這百年的時間在登天臺收斂門徒,以供那老祖驅使。你們既然能從這通道出來,自然也見過那老祖了。”
青天果然知道內情!
看來他便是王從仁嘴裏咬牙切齒逃離了的那個天悲小世界的來人。
只是謝忱山不認為他當真是如王從仁所說的那等谄媚之人,不如說,青天站如松,坐如弓,瞧着便宛如一把沉寂的利刃。不過是收斂了渾身純正的劍意,一旦勃發之時,必然是鋒利異常,壓根無法抵擋。如這種純粹剛正的劍意,需得有自身堅持之道,方才能如此鋒銳。
而這樣的人,又怎可能品性有失?
謝忱山道:“老祖可知那鬼妄究竟是什麽來頭?”
他們分明是剛從險境脫離,卻沒半點要立刻逃竄的心思,反而還慢悠悠地說起話來。
魔物也随他。
青天平靜地搖頭:“莫要叫我老祖,入了這方大世界,這區區修為,又算得什麽老祖?這鬼妄本是這玄月仙宗三百山頭中的一個地仙,因魂魄受損一直不出衆。只在後來歷練中,這鬼妄唐風得了一種修煉法門,可以把其他人的魂魄歸入己用,同時也能溫養自己受損的魂魄。
只這功法畢竟還有局限,頂多溫養,無法徹底平息。所以每千年過去,唐風便會有百年渾噩混亂的狀态,需得靜心休養吞噬百人魂魄,才可恢複。
“只不過這樣的修士,當以剛剛過登天臺的最為上佳,因其剛被天劫洗滌過,還不染塵埃。”
青天看着平平淡淡,這一串話說出來,倒是洩露了不少隐秘。
謝忱山微蹙眉頭,片刻後沉聲說道:“這唐風,也能把這魂魄之力用在旁處?”不然玄月仙宗不可能如此重視他,甚至連有奇異的修士都能投入給其使用。
青天微訝,這小佛修倒是轉得快。
“不錯,若是有旁人魂魄受損,或是死去,在一次的界限內,他能夠牽引魂魄帶着記憶重生。”
也就相當于他能平白幫人再活一次!
只不過需得重頭開始。
只若是能帶着記憶,重頭開始又有何妨?尋一具根骨極佳的孩童,此第二世或許會更加恣意快活呢!也便是因此,鬼妄哪怕作惡多端,在玄月仙宗內也是極受重視。
青天緊皺眉頭,像是剛剛才想起了一事。
“你們既然能夠離開,想來要麽殺了唐風,要麽是乘亂逃走。可不管是哪一種,仙宗內不可能還是這般安靜。”
鬼妄若是死了,仙宗必然有感應!而要是山脈中出了大亂子,鬼妄也會立刻通知仙宗。
謝忱山笑着說道:“那唐風只是有些癡呆渾傻,倒是還活着。”
青天直到此刻,面色才有些動容,自言自語地說道:“那倒是個好時機。”
他站起身來,利索地說道:“這玄月仙宗從前亦正亦邪,如今的作風倒是比千年前還不如,你們兩人還是速速離去。此仙門內對鳥獸常有優待,便讓他體內那鳥獸化形,你等縮小附身在其上,倒還有機會逃出門去。”
他這番囑咐算得上詳細具體,卻隐有不祥之意。
謝忱山斂眉:“前輩又打算往何處去?”
青天神色微動,露出個笑容來。
“殺人。”
且有他這處引發的騷亂,才能夠讓謝忱山與徐沉水有可能順利出去。
謝忱山凝神細思,輕聲說道:“前輩是故意留在此處的。”
那正合了他之前的猜測,分明青天能夠往別處去,卻偏生還要留在這玄月仙宗是為何?便是他強行被這仙宗帶走,可是他既然有逃脫被送進山脈的命運,必然還有其他的法子。
青天平靜說道:“我有一師長,曾經隕落在鬼妄唐風的手中。千年隔斷,我原以為并無複仇的可能,奈何上了登天臺的時候,我便知道我還是有機會的。”
他提着那口利劍,仿佛不過是最簡單的青銅劍。
瘦小沉默的劍修笑起來,安靜地說道:“你們可是幫了我一個大忙。”
…
演武場上,月赤有些百無聊賴。
她剛剛完成一個任務,現在正是休息的時候。可她本就是閑不住的性子,莫說是休息了,就算是現在她在這演武場上興風作浪,那也是無趣。
她一掌拍下了兩個花拳繡腿,抽回了紅綢,散漫地說道:“你們還不如一起上得了。”
演武場中的弟子們痛苦地閉眼。
這是一起去送死啊!
月赤師姐回來的這段時間,仙居那邊湧過去的人那可是越來越多了。
正此時,玄月仙宗的上空驟然陰沉下來。
月赤仙子的臉色一變,紅綢踏在腳下,立刻禦風而行,朝着那方向迅速趕去!
仙者隕落!
這乃是仙門預警!
出大事了!
月赤仙子的心中不知為何惴惴不安,就像是有什麽東西被她所遺忘了那般。
這個方向……
是鬼妄老祖!
那正與她的上一個任務有關!
月赤的速度并不慢,她趕到的時候,只有幾個玄月仙宗的地仙抵達。正在查探其中的情況,只見鬼妄老祖的山脈中肆虐混亂,全然是狼藉的景象。
不知是有哪人混入其中,與其争鬥得天翻地覆,一靠近其中,又有無盡劍意沖天,生機斷絕。偏生在肅殺之中,又蘊含着些許佛意的韻味,此番種種的感應混亂得不行,讓他們也分辨不出這究竟是何人殺了鬼妄!
又或者說,其實不止一人?
月赤仙子悚然一驚,擡頭對幾位地仙說道:“還請封閉仙門!”
嗡——
古老的鐘聲響起,仿佛回蕩在耳旁。
波光粼粼的古樸宗門上,正有神獸進進出出。在倒合的光暈中,數只鳥獸急急避讓那些護門大陣,有幾只就那麽摔落了出去。守着宗門的門徒只是粗粗看上兩眼,只顧着封閉宗門,倒是無暇去管顧這幾只不起眼的鳥獸。
畢竟這等鳥獸,在這玄月仙宗內也不過是随處可見。
必然不會是那等能引起仙門大亂的玩意兒!
在那紛亂的羽毛飄飛中,有一頭大鸮展翅,顯得淡定得多。它漆黑修長的翅膀輕輕揮動,便順着風潮快速飛翔。那速度愈來愈快,淩冽的狂風吹起了它的頸毛。
趙客松:“……呸。”
剛剛好一大口鳥毛塞進嘴裏,堪稱痛苦。
縮成小人模樣的數人蜷縮在大鸮的羽毛之下,被層層的漆黑遮蓋,壓根看不見蹤影。
謝忱山舒适地翻了個身,仰躺在鸮上。
“前輩,不若與我們說說,你那仙門在何處吧?”他的聲音裏帶着若有若無的笑意,“晚輩這幾個,可是連個容身之處都無。”
這話說得可憐,卻渾然不想着究竟是何人将将引起了那玄月仙宗的大亂?
作者有話要說:九千三更新get√
麻了,這一次早八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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