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這方大世界自有名頭,乃是稱為天元大世界。天遠大世界比起諸多小世界,那自然是無邊無垠之所在。風雷仙宗,玄月仙宗,五雷仙門,歸元仙門……諸如這般的仙門皆有赫赫威名。

青天乃是萬劍派出身,其門派內的師長,自然也是師從劍派出身的仙門。

歸一劍閣。

當以此天元大世界的規矩,只有仙門方才能冠以“仙”的字樣。只是歸一劍閣是有這個資格,卻遲遲沒有加上名號,至于原因為何,外人卻也是不知。

“登天臺出現的修士,多數都會被輪值的仙門給引入,少數會流散到其他的仙門。方才你們所說,曾經在登天臺引起異象,那你們的情況,應當已經被其他的仙門所得知。倘若你們出現在其他的仙門,加之現玄月仙宗的混亂,便會立刻猜到是你們所引起的。”

青天是一個極其理智的人。

人雖然是他殺的,可留下記號的人卻是徐沉水與謝忱山兩人。

哪怕改頭換面,也不一定能有保障。

謝忱山慢吞吞地說道:“改頭換面倒不是難事。”

他便罷了,他在這之前從未顯露出痕跡。而魔物……謝忱山看向徐沉水。

徐沉水沉默了半晌,緩緩地說道:“一定要換?”

他顯然是明白謝忱山的意思。

佛修微挑眉頭,含笑說道:“雖然用久了确實有感情,但是這張臉能換,還是要稍稍換去的。”這對魔物來說并非難事。

魔物有些不大情願地開始捏臉。

月赤仙子雖然能一眼看出來徐沉水乃是魔修,卻無法看透他的本質。只要稍微遮掩一下,便不是那麽容易能追溯到的。

謝忱山托着下颚,認真看着魔物的捏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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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物捏臉就像是在給泥土塑造形狀,那确實格外怪異,就連劍修青天和趙客松都忍不住移開了眼。可佛修卻仿佛是頭一次看到那般,看得有些入神。

徐沉水原便有些在意,見佛修這般認真觀察,那上手的觸須又多出來幾根。

近乎有些同手同腳了。

謝忱山微挑眉,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笑着說道:“總覺得有些神奇。”

少年的佛修比起往後的他,總是顯得坦率直接了些。一些他日後不會說出口的話,對于少年的他來說仿佛不過是随口說出的話,混不在意,又顯得率性從容。

魔物的重新捏臉結束後,謝忱山翻來覆去瞧了幾眼,随後淡定地說道:“挺好看的。”這簡單的稱贊,就讓徐沉水高興起來。

青天也不是沒長眼色的人,他瞧着魔物的态度,再看了兩眼佛修,就多少猜出徐沉水對謝忱山是什麽心思。只是謝忱山的狀态明擺着不對勁,而他們的關系尚未好到可以私聊這般大事的地步,他便也緘默不言了。

只是謝忱山似乎不在意。

他與徐沉水說道:“你與鬼妄在最後交手的時候,那個狀态是怎麽回事?”魔物的變化,可是讓人警惕。

魔尊沉默了半晌,慢吞吞地說道:“是在,魔域,改變的。”他平素說話的速度就顯得平緩,此刻說來就更加慢悠悠。

徐沉水說得含糊不清,謝忱山微一斂眉,平靜地說道:“如果是這般的話,倒是我害了你。”哪怕魔物這般說辭,佛修還是可以輕易猜出他是什麽意思。

至少徐沉水的情緒對他來說,還是極容易猜透的。

魔物便沉默了。

好一會後,才磕磕巴巴地解釋道:“不是你,是我,想做的事情,與你沒有關系。”他就像是想好好解釋,卻苦于嘴巴不會說話的人,說到最後,反倒是生起了自己的氣。

除了謝忱山,從未有人會去回駁魔物的話。

魔物也從未有與人争辯的經驗。

今日倒是活生生學了一遭。

謝忱山笑眯眯地說道:“生怕我.日後想起來的時候怨恨你?那倒也不會,不論當初我對你有何期待,如今我站在這裏,便說明至少你是回應了我的期許。不論結局如何,至少現下是好的。”他輕描淡寫就把徐沉水在糾結的話題給帶開了。

青天安靜地看着謝忱山與徐沉水的對話。

尤其是在看着徐沉水。

那便真的像是個人了。

那魔物……

青天作為萬劍派的老祖宗,在門派大事做決定的時候,徐長天自然也曾經去拜會過他。青天都活到那把歲數了,對這些争鬥也看得很開,并沒有約束徐長天去做些什麽。

只是在最後徐長天決定去魔域的時候,便知道他這個看着長大的孩子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青天清楚徐長天的性格。

倘若當真是一個品行不端的,又如何能養得出來孟俠這樣的性格?

身居深山幽林,青天不管俗世許久了。

然他到底還是,曾經見過一回魔尊。

那是在一切還未開始的時候,魔尊在妖魔戰場上肆虐。

青天去祭拜老友的時候,自妖界穿行而過,曾在那妖魔戰場駐足過片刻。那時候的魔物殺得血流成河,戰場的局勢全靠着妖族機智才岌岌可危維持到一個不會崩壞的界限。

因為魔物太過強悍。

他仿佛是一頭只知道殺戮的怪物,沒有情緒,自然沒有憐憫。

青天站在那裏看了點片刻,就安靜地離開了。

這樣無心無情的魔物是無法長久存活下去的,要麽會在天道的算計中隕落,要麽被自己害死,不論是哪一條路,那幾乎都是注定的結果。

注定的事情,便太容易一眼望到頭了。

青天望着現在正在試圖與謝忱山解釋,卻苦于壓根不會說話的魔物,在磕磕巴巴之中,渾然沒有肅殺渾噩的模樣,只餘下些許可憐與委屈的意味。

那少年佛修沉默了片刻,還是不得不硬着頭皮去安慰了幾句。

于是那魔物便肉眼可見開心了起來。

青天閉上眼運轉體內元氣。

這樣也是不錯。

有心的魔物,總歸比無心的魔物要容易掌控。

大鸮展翅高飛,它的身形已經足夠龐大,在空中翺翔的時候,數人化為原形坐在其上,那也是不顯擁擠。

趙客松在這幾人中修為最低,且因為他無法直接吸納仙氣,所以是由謝忱山在他身上刻下了法陣,讓他能夠法陣吸納之後重新吸收。雖然效率低下了些,可是仙氣本就精純,轉換後的能量對于趙客松來說也是足夠的。

謝忱山這具身體在大世界中如魚得水,盡管還是無法吸收,可是那種魂魄內隐隐作痛的感覺在漸漸散去。

他們都已經辟谷,除了偶爾需要停下來讓大鸮進食之外,這一路往西行去,倒是見證了不少有趣的事情。

大世界中總歸有些獨有有趣的事情,譬如有那倒挂生長的聖樹,鸮與其擦肩而過的時候,那倒挂的龐大樹根讓趙客松都瞪大了眼。

“這樹怎能倒挂生長?”他大為不解。

這簡直與他所認知的事物相悖。

謝忱山含笑說道:“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在咱們那裏,不也有長着無數人頭,只需要獻祭就能夠預知世事的鬼樹嗎?”

趙客松的閱歷還是不夠,倒是不知道謝忱山所說的事情,聽完便瞠目結舌了。

青天道:“那棵天樹原是一位妖族,只是在隕落後,他的原身便徹底紮根在那處。雖然身形龐大,卻無害,聽說要是順着天樹往上,或許能到九重天之上,尋覓到無數上古隐秘。”

小世界之上,仍有大世界,大世界之上,又有九重天。

當真是天外有天,一層又一層。

謝忱山笑着說道:“在下界說上古,在此方世界也說上古,這上古上古,又究竟是什麽東西呢?”

青天不是那等會說笑的人,聞言便認真說道:“天悲小世界所說的上古,乃是大世界與小世界的聯系還算緊密的時候,你們華光寺的白象也是在那時節下了界,成為你們華光寺的護寺神獸。而不知從何年開始,這種密切的交流就漸漸中止了,只餘下渡劫時期的飛升。”至于天悲小世界在滋生了茹障後,那便徹底被判了死刑。

“此方世界所謂的上古,乃是在數萬年之前,那是一個無數天才争奇鬥豔的時代。佛有,道有,妖有,魔有,異族有,沒有強橫的修為實力,甚至不夠資格在天上飛行。那是一個讓人驚嘆,也讓人警惕的時代。”青天緩緩說道,“強到極致的實力,便容易失控,再加上人心難以猜測。最後佛魔兩位在争鬥中隕落,便直接引爆了上古時代的衰落。”

青天不會講古,只是在簡單描述許多事實。

然這樣也是足夠。

在鸮背上,他偶爾興起,便會給他們講述這些陳年舊事。

對他來說,甭管是謝忱山還是徐沉水,都還是小孩的年紀。那更別說才百歲出頭的趙客松了,那更是孩子中的孩子,不自覺說起話來,就像是在門派中那些未長成的幼子般娓娓道來。

這日,他便提起了将将要去的歸一劍閣。

“歸一劍閣乃是不可多得的劍修仙門,其閣內共有七十二劍七十二座山峰,根據所選擇的不同,可以拜入不同的門下。”

趙客松問道:“那若是修行別的道,便無法拜入歸一劍閣門下了?”

青天颔首:“不錯,不僅僅是我等選擇門派,也是門派在挑選着符合的弟子。”

趙客松對于門派的歸屬感并不夠強烈。

或許也有他早年經歷的緣故。

他撓了撓腦袋,有些苦惱地對謝忱山說道:“大師,那我們過去,豈不是還是沒法加入歸一劍閣?”

謝忱山懶懶地說道:“你瞧着我和魔尊,哪一個像是擅長使劍的?”

趙客松一時語塞。

不管是謝忱山還是徐沉水,他們壓根就不用兵器。

魔物每每交手都是直接化做原型,而佛修更是拳腳較多,也确實是少有見他使着那更降妖除魔的佛杵。

謝忱山笑眯眯地說道:“那自然是期望前輩入了歸一劍閣的門下,再把我們幾個充作雜役奴仆帶進去便是。”

這倒不失為一個好主意。

然趙客松有些不解,他們看起來好像沒有必須要在歸一劍閣停留的緣由。

謝忱山看着他那困惑的神色,便知道這孩子又鑽牛角尖了,有些無奈地說道:“初來乍到,兩眼一摸瞎,你總不能真的就這麽渾渾噩噩出去闖蕩。前輩盡管給我等講解了不少此方世界的內情,可到底還是一個陌生的世界,難不成你不需要養精蓄銳,收集詳情的情報,再做打算?”

謝忱山原本的打算是在入了登天臺後,尋個門派或落腳點暫時停留些時間,待清楚了這方世界的格局,再來計較什麽救命的事情。

那是按部就班都做好了打算,可惜的是在玄月仙宗那倒是不得已而為之。

畢竟那會要是不亂來,死的就是他們了。

青天閉眼調息,那平靜祥和的模樣,像是完全不知道謝忱山的盤算。

兩年後,歸一劍閣。

洛靈劍峰上,一道粗犷的聲音擦破天際。

“謝忱山,讓你侍弄靈草,不是讓你給他們誦念佛經!!!”

洛靈劍峰的管事徐鶴當真是氣到跳腳。

“是你說你無事可做,我才讓你來幫忙的,結果你将它們都引到開蒙了,那将如何?!”

那大胖子吹胡子瞪眼,捶胸頓足的模樣當真是可憐可嘆。

在他的前面站着一個少年,瘦弱的身姿透着幾分我見猶憐。可但凡要與他對上視線,方才那瞬間的憐惜感便會徹底散去。

這是一個心性堅定之人,哪怕容貌再出挑好看,那都是外物。

謝忱山含笑說道:“徐鶴管事,是闕玲草說它想聽,我才說與它聽的。至于旁的,可是它們自己湊上來,賴不得我。”

徐鶴翻了好大一個白眼。

靈草都是具有靈性的,尤其是那些上了年歲,有着幾百年歷史的靈草,那更是得小心翼翼侍弄,仿佛是在伺候祖宗那般,畢竟它們那渾身上下極為珍貴,可是絲毫折損不得。

且也不是所有的劍峰都有百草園,那還得看各峰主的能耐。

兩年前,洛靈劍峰收了一位弟子。

乃是峰主在下界的同派門徒。

這洛靈劍峰中,有着不少天悲小世界出身的劍修,其中又多數是萬劍派的門徒,便是因此,洛靈劍峰在歸一劍閣中極為團結,同進同出。

這位新拜入峰下的弟子,同時帶了三個雜役與一只靈獸入閣。

盡管那時候确實有人頗有微詞,可這位新弟子的能力折服了他們。便是天才,總歸是有些怪癖,這位新弟子便是喜歡奢靡些,那也是無妨。

只是時日漸久,洛靈劍峰的管事徐鶴才發覺,這仨人中,或許只有那個年歲最小的修士才是來打醬油的。

趙客松除了應做之事做完後,便是在房內修煉。

那蹭蹭漲的修為雖然在劍峰的人看來還是少得可憐,卻也感慨這進展之快,對其的态度算是寬和。

高大沉默的俊美男子在入閣第一年,便和青天一起去接引峰接任務,直接把任務牌從白色的下等刷到紅色的上等。

距離紫色的特等,也不過差着少許。

須知道一個上等任務,尋常也少說花費大半年的時間才能完成!

這等速度令人望而生畏!

而另一個,便是這眼前的謝忱山。

赫然是個佛修。

還是個半吊子,經脈內空蕩蕩的佛修!

徐鶴想起這事就來氣。

他是洛靈劍峰的管事,自然也負責管理前頭所說的靈草,可是這些靈草性子太過嬌貴了,若是侍奉得不好,便要鬧脾氣。再有不滿的,甚至可能就這般枯萎死去,簡直是頭疼得要命。

偏生入了這洛靈劍峰,頭一樁事情,便是要去百草園侍弄半年的靈草。

要峰主的話說,便是磨一磨這些新弟子的脾性。

有沒有把這些弟子們的脾性磨出來,徐鶴确實不知道,讓他的心幾乎不能跳動倒是真的。

畢竟劍修身上的鋒芒總歸外露,這對敏感的靈草來說壓根是大忌。

每每這半年挨過去,徐鶴面對着那些沉穩了許多的劍修,心中都在滴血。

這一回,青天剛入峰,也是如此。

青天所修行之劍,已經足夠內斂。可是再如何內斂,便是一把不出鞘的劍,那卻也是鋒芒畢露!對于敏銳的靈草來說,那簡直就是在拿着劍意磨砺它們。

徐鶴心痛發現這不過兩日的時間,百草園的靈草就已經奄巴了大半。

這可是從前未有之趨勢!

徐鶴頭都要禿掉了。

在惆悵痛苦之際,再下一日,青天到百草園的時候,他的身旁還跟着一個極其好看的少年,那般相貌,便是在這大千世界見過諸多美人相的徐鶴,也有些移不開視線。

這樣的人跟在青天的身旁,再加上他入峰時的堅持,徐鶴不由得對謝忱山有了點別的看法。

這莫不是……青天養在身旁的男寵吧?

尚且不知自己被冠以什麽名頭的謝忱山随着青天入了百草園。

之所以他會跟着過來,那還要再細論昨日青天回來時的情緒低沉。這位年輕前輩可是大事當頭絲毫不懼的性格,這種微妙的情緒壓抑自然讓謝忱山好奇。

只是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後,确實有些好笑。

盡管劍修都是些心性堅定之人,可是在面對那些嬌弱可憐的花草在眼前一株株奄巴下去,而自身再如何收斂劍意卻也是無用的時候,多少是挫敗的。

謝忱山便決意第二日跟着青天一同前往。

百草園的仙氣遠比外頭還要濃郁,這是為了靈草能夠适應,有着專門的法陣布置,才能夠供給給靈草所需。謝忱山一踏足百草園,便因着這生意盎然流露出些許笑意。

青天肅穆着臉色走到了百草園的中央,盤膝坐了下來。

自打他坐了下來,便有無數的靈草試圖從他身旁遠離。那些紮根在身邊的靈草做出一番枯萎的模樣,甚至有那生了靈智的,直接拔腿就跑。

謝忱山望着那幾株直奔他過來的靈草,以及那可憐巴巴在細嫩狂奔的枝葉,一時之間便忍不住笑。那些靈草模樣各異,有的長着許多的細碎小花,也有的通體都是淡藍,更有的如同小小的長劍……只是那一株株竄到了謝忱山的身旁,便穩穩紮根在了他的腳下。

原本看到靈草朝着他那裏狂奔的徐鶴原本還想讓他趕緊離開,卻萬萬沒想到會有這樣的事情。

這些靈草竟然是這般親近謝忱山!

挨挨蹭蹭地趴在他的鞋背上,好幾根枝葉纏繞在他的胳膊上,更有高大的淮陽草直接就軟倒在他的肩膀上,只看那活潑的模樣,怕不是只為了擴大接觸的範圍。再有幾株能跑會跳的靈草湊過去,便徹底把坐下來的謝忱山給蓋住了。

徐鶴哭笑不得。

他看着那頭正被靈草排斥着的劍修青天,再看看這頭已經被靈草給黏上,差點就給吃了的謝忱山,一時之間只把那些所謂男寵的猜測全部丢到了腦後,只一心琢磨着是不是能給挖過來栽在百草園裏做活?

只是這樣的想法在下午的時候遭到了打擊。

那個高大俊美的男人出現在了百草園外。

徐鶴也認得這個人。

他是青天帶進來的雜役之一,很是沉默寡言。徐鶴基本沒看到他與旁人說話時的模樣。

青天走出來的時候,萬草狂喜,那模樣像是巴不得他趕緊走。

那蕭瑟的背影讓人看了好笑又可憐。

而謝忱山要離開,便換做是另外一個模樣了。

那些纏繞的枝葉像是争先恐後要粘着謝忱山,無論如何都舍不得他走。甚至于闕玲草都拟态發出了幾聲嗚嗚嗚的聲響,仿佛是可憐的小孩在哭泣。

那些是極其珍貴的靈草,在它們不願主動離開的時候,自然無人敢這般将它們撕下來。

青天平靜地看向徐鶴。

徐鶴也是無能為力,苦惱地說道:“從前還未見過它們這麽喜歡過誰。”他剛想就這麽順勢提出來借人的時候,就看到那個高大俊美的男人越過青天走到了百草園的門口。

只是一瞬。

不知是什麽莫名的感應,那些靈草突地紛紛逃竄,連滾帶爬地撤離了百草園的外部。就算是有那舍不得謝忱山的,在發現擡不走他後,也只能依依不舍地在他身上貼貼,然後頭也不回地逃入百草園的裏頭。

除了那些跑不動的,一瞬間謝忱山的身上已經清空。

好是好,就是那些剛剛精神飽滿的靈草又耷拉下去了。

徐鶴的心,還在滴血。

罷了罷了,這謝忱山和徐沉水是這般形影不離,要是每每來接人都要來這麽一回,那還不如算了。

時日漸久,徐鶴才發現他猜錯了謝忱山的身份。

若要說青天與那謝忱山有什麽關系,倒不如說謝忱山與徐沉水的幹系還要再大一些。

那日男人在百草園的那一出,事後徐鶴是得知峰主見過徐沉水的。

只是之後沒有再有動靜,便是峰主默認了此事。

随着青天和徐沉水開始外出接任務,謝忱山和趙客松便在洛靈劍峰內暫留。

有時候閑着沒事,徐鶴也會讓謝忱山去百草園走走。

謝忱山自無不應。

然徐鶴萬萬沒想到,這個看起來一點修為都沒有的少年,竟然會是個佛法高深的和尚!

這百草園中,有一株名為闕玲草的靈草,性子最是嬌貴,卻也是最早擁有靈性,也是最粘人的。徐鶴便是因為這一株能活人白骨的闕玲草,不得不每隔一段時日去請謝忱山過來。

只是謝忱山畢竟是佛修出身,有些時候打坐久了,便會洩露出些許佛意。時日久了,與他纏得最緊的這幾株靈草都隐約散發着佛光!

這簡直就像是給道家講佛學一般古怪!

徐鶴想到此處,便覺得心力憔悴。

謝忱山含笑說道:“管事也莫要害怕,它們只不過是有些無聊。你再瞧瞧它們的模樣如何?”

徐鶴望過去,卻也知道謝忱山的話并非虛假。

那一棵棵靈草精神煥發,抖擻着小身子站在園中,沐浴着充沛的仙氣,仿佛也沉浸在濃郁的靈意中沉沉呼吸。

他捏了捏鼻子,無奈地說道:“你和徐沉水這兩人,何須跟着青天閣下來洛靈劍峰呢?以徐沉水的能耐,現在若是去其他的仙門,怕是能很快成為受重用之人。”而現在在這歸一劍閣,雖說也受重視,可仙門畢竟看重劍修,就連門內的修煉功法也幾乎囊括了世間得用的劍修法門,其他派系的功法雖說不是沒有,可是畢竟比不得劍修專精。

來此劍閣,倒是有些可惜了。

只是這話卻只能如徐鶴剛剛那般輕輕點一下,再深的便不能說了。

謝忱山但笑不語。

他如今修煉不修煉,倒是沒有太大的差別。自從來了大世界,謝忱山便感覺到體內的佛印其實在随時随地吸納着仙氣。

只是通往了何處,卻是不知。

而魂魄與經脈的隐痛在兩年過去後已然消失了。

謝忱山倒也嘗試過修煉,只是這具身體就如同破漏的瓦罐,不管再怎麽修補,已經碎裂的縫隙還是無法補上。

吸納入體內的仙氣就仿佛水流一般,不斷透着那些縫隙溜走。

存不住,不如不練。

徐沉水便不必說了,他本身自惡意而生。盡管謝忱山讓他蛻變成了真的魔物,可本質還是存在。莫說是功法招式,就算是如此快速進展的修為,一切都是天生天給。

世間壓根沒有可以給他修煉的法門。

小趙倒是需要替換,然如今他還在渡劫前期,暫時還未到緊要關頭。

“你……”

徐鶴的話還未說完,便蹙眉望向別處。那淩冽的劍意襲來,他臉色一沉,甩袖便讓百草園的結界徹底打開。

那層層波光那冰寒的劍意攔在了外頭,徐鶴冷聲說道:“六和閣下,這般強勁的劍意在百草園上肆意,怕是有些不太妥當吧?”

那被稱為六和閣下的,便是一位虎背熊腰的雄壯男子。

只見他留着些許胡髯,身披黑色法衣,腳下踏着長劍落地,聞言大笑出聲:“罪過罪過,徐管事說得不錯。”

只是他這般說這話,那眼卻忍不住往徐鶴身旁的謝忱山望去。

六和乃是辟心劍峰的座下弟子。

輩分比起青天要高上兩輩,在仙門中也算是佼佼者,頗受辟心劍峰峰主的喜愛。只唯獨有一點讓人诟病,便是這六和閣下喜歡男子。

還偏是那種病弱可憐的男子。

便是這縱欲縱.情的一面,讓他的劍道止步不前。于兩百年前,被辟心劍峰的峰主丢去一處仙人遺址錘煉,至今突破回來,不過剛剛三年。

乃是兩年前,謝忱山初來乍到,随着青天等人一起去熟悉門路,自處理雜物的接引峰回來的時候,在半道上遇到的六和。

六和一眼看中了謝忱山,得知他雜役的身份,向青天讨要不成後,便偶爾會來洛靈劍峰“閑逛”,名為閑逛,實則是來看看謝忱山。

不過這六和雖然有這樣的癖好,但多少還是有些君子做派。說是看看,那确實是看看。

謝忱山看了下那些可憐兮兮的靈草,還是搖着頭出了門。

“六和閣下不是接了任務出門去了嗎?”謝忱山道。

六和搖頭笑道:“原是出了門去,只是在路上出了些事情,便急着回來了。”他看着站在謝忱山後面虎視眈眈的徐鶴,便又說道:“可否借一步說話。”

徐鶴幽幽地說道:“那大概是不行的。”

謝忱山忍住笑意,同徐鶴說道:“此處是洛靈劍峰內,六和閣下不會對我做什麽的。”

六和忍不住給自己叫屈:“便是在洛靈劍峰之外,只要他不願意,我自然也不會對他做些什麽!”

只是這話謝忱山便當做沒聽到了。

他之所以會與六和态度溫和,那是因為在他身上确實感覺不到惡意,才偶爾會說上兩句。

徐鶴這才松了口。

謝忱山與六和走到了山腰,那處山泉叮咚,有潺潺流轉的響動,更有山峰之上對練的淩冽劍意,如若不是被各處的法陣給攔下來,怕是要在山頭鬧出動靜來。

六和擡頭看了一眼說道:“青天師侄确實天賦異禀啊。”

這般進展的速度,便是他也有些羨慕。

謝忱山淡淡說道:“閣下前來,應當不是為了與我說這些無趣的話罷?”

六和便笑了起來,搖頭說道:“你說得不錯。說來,你是在兩年前跟着我那師侄一同入了劍閣?”

謝忱山微挑眉峰,忽而笑了起來。

“閣下,是在外頭遇到了玄月仙宗的人?”

他這話又快,又偏沒什麽道理,可六和的臉色微微一變。

謝忱山道:“如若我說,在此之前,我等确實是自玄月仙宗而來呢?”

六和的臉色微沉。

謝忱山的話看似平靜,卻透着些許無所顧忌。

六和确實是在外頭做任務的時候遇上了玄月仙宗的人,并在與其糾纏的時候得知了些許事情。也正是因此,六和才對謝忱山等人的來歷産生了些許疑窦。

要說他急匆匆趕來是為了要挾,那也說不上。

那到底還是存着告誡的心思。

但要說純然的好心,那也自然是沒有。

只是沒想到這微妙的心思,倒是被謝忱山直接戳破。

不管謝忱山和徐沉水這幾個人先前是來自哪裏,在何處鬧出了事端,如今他們都在青天的帶領下歸于洛靈劍峰。而洛靈劍峰,偏生又是這歸一劍閣中最為護短的一處山脈!

又怎可能舍棄了青天呢?

謝忱山那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中,卻夾雜着這諸多的心思。直到這個時候,六和才算是真的開始打量起了謝忱山。

從前他看謝忱山,看中的乃是他的皮肉骨相。

那絕美的容貌與出塵的氣質尚且好說,那神态中若隐若現的脆弱才是最為擊中他的瞬間。讓得六和撓心撓肺,恨不得這人直接歸他所有。然那也只不過如此,乃是純粹表象的喜歡。

在片刻歡愉後,便可能被抛在腦後。

要說道侶這般的事情,他自然是從未想過。

畢竟如謝忱山這般,再好看又能如何?

這等孱弱的身體,又如何能與他們這些仙者一起度過千萬年的悠悠歲月?

可是方才那瞬間……

六和伸手,下意識要去碰謝忱山,嘴巴微動,像是要說出些什麽。只是遠在他能碰到謝忱山之前,那佛印微顯,便灼燒得六和不得不縮回手,腳下劍意勃發,一時之間不知謝忱山何時有了這樣的能耐?

又或者說,謝忱山怎突然對他生了敵意?

謝忱山平靜地說道:“從前閣下的喜歡,不過是對這身皮肉骨相的歡喜,便是現在撕去了這張面皮,便別無他物了。可閣下若是有旁的心思,那還是早些收斂為妙。”

瘦弱的少年身上散出淡淡的光點,在白光中輕笑道:“不然的話,你且試試?”

宛如蚍蜉撼樹,又像是螳臂當車,讓六和想笑,卻不知為何笑不出來。

下一瞬,洛靈劍峰突然陷入幽暗。

黑壓壓的濃霧掃過山峰,一時之間就連劍峰上也有人愕然。這歸一劍閣可從未有過這樣的氣象。

謝忱山感受着那熟悉的威壓,低聲說道:“徐沉水,下來。”

那片刻的呼喚只在瞬息,下一刻,六和便看到少年的身前,驟然出現一位高大的男子。他的面容俊美,臉色蒼白,兩點猩紅血眸嵌在臉上,流露出森然的殺意。

六和毫不懷疑,他但凡上前一步,這人都可能爆發出無盡的攻擊。

謝忱山怕是這其中最冷靜的人,只見他伸手握住徐沉水的手腕,淡淡地說道:“收一收你的殺意,六和閣下不過是……”他的眼波流轉,望向六和。

“來與我們告知,玄月仙宗的事情。”

作者有話要說:九千二更新get√

早上好(閉眼,算早十

莫怕我熬夜,最近還好了,都是早起(痛苦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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