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在臨走前,六和只是神色複雜留下一句他已經把人給殺了的話。
這也是他能提前回來的原因。
盡管同行的人出事,他也能用借口給糊弄過去,可畢竟還是需要回來敷衍。從這個角度來說,六和又确實不是什麽壞人。
謝忱山閉了閉眼,白光散去。
“你回來得有些早了。”謝忱山看向徐沉水,這比他預計的時間還要快上許多。
畢竟徐沉水近來所接受的任務,可是一個比一個要來得難。
魔物慢吞吞地說道:“想,早些回來。”
比起狡詐的人族,魔物在這點上要坦誠得多。
因為想念,所以便要早早回來。
謝忱山斂眉笑起來,不忘加上一句:“下回要是看到那家夥,看不順眼打了一頓就算了,沒必要殺了他。”
魔物偏着頭,發出一聲好像是困惑的哦唔聲。
謝忱山毫不留情地戳破。
“別裝了,方才的殺意都快要溢出來了,沒看青天前輩都來了。”話音落下,一把劍已然飛到了他們的上頭。
旋即落地。
青天走了下來,望着已經回來的魔物和謝忱山,倒是說出了與剛才的事情毫無關系的話。
“你回來得正好,之前說的事情,有了些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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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天是在一年前知道了謝忱山的情況。
而也在那個時候,青天得知之所以當初玄月仙宗的鬼妄會變成那般癡傻的模樣,大抵是因為魔物在他的意識海肆虐了一番,剝落出了許多殘破的知識。
關于魂魄的,關于凝練的,關于轉生的……然那些知識都太過血腥不堪。
佛修雖然是通讀過數遍,可是在這之後便束之高閣,從未打算實踐。
只是其中有些學識還是能派上用場,這也讓這兩年間謝忱山的身體稍有好轉。
徐沉水在抵達歸一劍閣不久,就開始試圖接任務,未嘗沒有為此積累任務點數,從而去兌換相關資料的想法。
謝忱山曾吐槽過這件事。
“這甚是奇妙,顯得我像是在家中殷殷期盼丈夫養家的妻子。”
“你這是在瞧不起女子。”
“所以我才吐槽這不應當,女子都該做其所愛,我更如是。”
“所以你的身體什麽時候養好?”
謝忱山閉嘴。
有些時候竟不知道青天這老前輩一張嘴還真是厲害。
從前無妄在下界說過的幾種法子,無一不是在上了大世界後,就被逐一否定了。玄月仙宗鬼妄的法子太過血腥殘忍;上古年間的大佛在隕落後,其根腳便失卻了蹤跡;八百年前,奇亞仙山的傳承斷絕……大多的尋找都是毫無結果。
謝忱山對此早就心中有數。
只是他顯得淡定,可魔物面上不顯,在行動中卻顯得比他要急躁些。
這刷任務的速度太快,快到讓整個歸一劍閣都清楚,洛靈劍峰出了個奇人。
青天的這話,讓魔物難得對他的話産生了一絲興趣。
青天道:“三月前,無根山脈有奇寶出世,無數仙人修士參與其中争奪,最終是玄月仙宗,歸一劍閣,五雷仙門,無極仙宗,梵天仙山等幾處仙門共同執掌了奇寶。”
這數來的仙門,皆是赫赫威名。
“那或許不是一樣寶物,而是一把鑰匙,對嗎?”謝忱山若有所思。
能被共同執掌的,要麽是極其強大的寶物,要麽便是通往某處秘境的鑰匙。如果是前者,那與謝忱山并無關系,唯獨是後者,才有些希望。
青天颔首,淡淡地說道:“你說得不錯,那确實是一把鑰匙。”
傳聞那是曾經佛魔争鬥的遺址,只不過在千萬年間,一直無人能尋到進去的門路。只堪堪在兩年前無根山脈有所異動,許多仙人都早早蹲守在那處,只待奇寶出世的時候争奪。
只是最終還是落入這些大派的手中。
謝忱山道:“洛靈劍峰已經打算帶前輩前去?”
青天颔首:“遺址将在三年後開啓,那時候,你們與我同去。”
謝忱山雙手合十:“謝過前輩。”
青天攔住了他的動作,淡淡地說道:“你與我師門子弟交好,便同樣算是我的後輩。你既稱呼我一句前輩,那便是當做的事情。不必如此多禮。”
他望向徐沉水,語氣很是平靜。
“只不過如方才的事情,還望能克制。盡管你對謝忱山着實上心,可太過偏執,對你,對他,都不是什麽好事。殺心上頭,容易走上岔路。”
他留下這句話後,便重新踏上飛劍。
謝忱山沉默了片刻,微彎眉眼,看着一直不說話的魔物:“不高興了?”
魔物認真思忖,然後搖頭。
好半晌,才突然說道:“不能下死手,那,什麽程度才可以?”
他竟然是在如此認真思考着方才的對話。
謝忱山:……
他好笑又無奈地扯着他的袖子往山腰走去,一邊說道:“好歹別廢掉人的修為什麽的,畢竟歸一劍閣待我們還算是不錯。”這等人情世故,對魔物來說還是學不會。
佛修頂多也是比他好上少許。
尋常人哪裏會這般平靜告訴魔物要給人留一口氣的?
正常來說不應當是阻止嗎?!
…
雖說三年轉瞬即逝,可實際上也有些漫長。
謝忱山再過了一年的時候,經脈內總算孕育出了少許元力。就像是枯萎了許久的枝葉總算少少冒出來一個花骨朵,雖然弱小不堪,可到底是有了盼頭。
得知這個消息,趙客松比他還要高興。
急匆匆就出外去尋魔物去了。
謝忱山玩味兒地想到,如今趙客松和徐沉水的關系倒是真的親密。
謝忱山探尋過體內的情況。
缺失的魂魄還是殘缺着,但是不會再痛了。曾經碎裂過的筋脈再重新愈合起來後,那些裂痕是這具身體無法凝聚力量的最根本原因。
畢竟這具身體乃是魂魄外顯凝聚的,本應該連修煉都不得行,如今卻還能這樣奇特恢複,那當真是有些摸不着頭腦。
謝忱山微微閉眼。
待青天和徐沉水趕來的時候,便看到佛修閉目修煉的模樣。
他盤膝坐在院外,無數白光自他身上溢散,那模樣像是容納不住的仙氣正在慢慢流逝,可到底還是有些能夠殘留在他的體內經脈,緩慢溫養着他的身體。
徐沉水觀摩了半晌,那視線移開,落到了身旁的那棵樹上。
如今是秋季,盡管是在大世界,那也是有季節更替。這般枯黃的樹葉挂在樹梢,時常在飒飒風聲落下幾片枯萎的黃葉。
可不過是在這簡單的瞬間,那棵樹好使煥發了無限生機。
在他們的注視下,垂垂老矣的老樹宛如舒展開,那翠綠的青澀仿佛在春日将将長成的嫩芽,在斜陽西下痛快地抽長着枝葉。
青天自言自語地說道:“佛修有這般如木系修者的能耐嗎?”這般枯木逢春的手法,可大多數是出現在木靈根修者身上。
趙客松如今已經有一百三十餘歲,這性格比起從前,總算是沉穩了許多。只聽他說道:“大師在下界便是常常如此,他的血肉能活人白骨,起死回生,也能夠讓枯萎的植株重新煥發生機。就連魔尊……”他說到這裏的時候,悄悄看了幾眼魔物,然後才繼續說下去。
“就連魔尊,也是能從他的血肉中汲取力量。只是自從大師隕落重生後,如今的形體乃是魂魄外顯,我等不敢讓大師再胡亂來。”
青天沉思。
他畢竟有幾百歲了,在萬劍派中乃是老祖宗的輩分。後輩的事情少有關注,雖然知道有無燈這麽個人,可是過往事跡,其人如何倒是不大清楚。
只是方才趙客松這一番講述,倒是讓他有了些許猜想。
只是看着還在閉目修煉的謝忱山,再看了眼沉默寡言的徐沉水,他并未說出口。
他們耐心等到謝忱山醒來,已經是五日後。
謝忱山許久未曾有這般入定的感覺,整個人神清氣爽,就好像是好生生睡了一覺。
只是一睜開眼,猛地對上三雙眼睛。
謝忱山:……
他頗為無奈地招呼趙客松過來:“你去找魔尊便算了,怎麽把前輩也給找來?”
趙客松嘿嘿笑着,還未說話,就聽到青天淡淡說道:“我與徐沉水正在比試。”言下之意,就是徐沉水知道了,他自然也是知道了。
想過來,是他自己的主意。
謝忱山起身,只感體內有暖流在緩慢地溫養着經脈。
盡管速度确實比不得從前,可是從無到有,已經是一個極大的變化。
“多謝前輩看護。”謝忱山道,“若是那比試中斷,現在倒是可以繼續了。”
修仙之人,幾日的時間不過是眨眼的事情,一人一魔确定了謝忱山當真無事後,便也轉身離去。
趙客松站在謝忱山的身後道:“從前要是想讓魔尊離開您的身旁,怕是不能這麽容易。沒想到現在還能看到他這般模樣。”作為一路走來見證了最多事情的人,他心中當真是感慨萬千。
謝忱山沉吟:“你真是這麽覺得?”
覺得魔物現在的模樣比從前要好上許多?
可佛修卻覺得有些違和。
趙客松理所當然地點頭。
“現在魔尊會主動與我說話,會去關注旁人,也會自己想做些什麽,譬如當初去接引峰接任務,現在和青天前輩比試。雖然過去這幾日,他的眼珠子确實是黏在您身上不放了,可是您恢複後,他也不會再跟之前那樣跟着您了,難道你不覺得這是好事嗎?”
開始變得從容,不再笨拙,就連些許人情世故也開始學透,知道進退……如此難道不是成長?
謝忱山明了趙客松的未盡之語。
“咕咕咕——”
正此時,一直縮小蜷在趙客松肩膀上的鸮忽而展翅高飛,在兩人的頭頂上盤旋。
“不好——咕——”
剛說完話就被打臉的趙客松嘴角抽搐,一躍身捉住了那只胡咧咧的鸮,氣急敗壞地說道:“你就是愛胡說!”
“不。”
謝忱山斂眉,看不清少年的神色。
“它不是在胡說。”
謝忱山道:“牧之,我應當告訴過你,鸮妖這一脈,都多少有些預知的本領。盡管血脈的稀薄會讓這份能耐若隐若現,可那是有的。”
趙客松的臉色微變。
在謝忱山隕落後,他自然也曾想過這個問題。
在抵達魔域之前,但凡鸮開口,必然是朝着魔尊,也必然是沖着他叫嚣着死亡的詛咒。那時日,趙客松一直以為那不過是呆娃在挑釁魔尊,故而每次都是瘋狂塞住嘴巴,生怕它惹惱魔物。
可在魔域,謝忱山縱身躍下的時候,鸮掙脫了趙客松的束縛翺翔天際。
那一刻,詛咒的對象,就變成了謝忱山。
或許就連孟俠,都以為那不過是巧合,可是……趙客松知道不是!
在抵達幽都山的前一日,鸮就試圖開口過,只是一直與它相處一起的趙客松早早就攔住了。
或許是因為那太過平凡尋常,也或許是因為這樣的事情出現了太多太多次,以至于趙客松都沒有留心,那一次……鸮所言的對象,便已然發生了變化。
無燈究竟是在什麽時候改變心意的呢?
是在幽都山?
還是在滄州?
甚至是在更早之前?
趙客松無從得知。
可是自此他便對鸮的預知有了陰影,下意識便做不覺,每每開口都當做是胡言。
等下。
趙客松猛地留意到剛才謝忱山的話,擡頭看向他:“大師已經想起來了?”
不然剛才的話,是何意?
他怎麽知道他從前與趙客松說過這番話!
分明最開始見面的時候,謝忱山連趙客松是何人都不知道。
謝忱山斂眉輕笑:“你這後知後覺,怕也是太遲了些。”
仿佛這五日的重新修煉也讓他魂魄受到了些許沖擊。他确實是恢複了些許記憶,雖不夠多,但也足夠把幾個親近的人給想起來了。
他這一句話就已經足以把趙客松的注意力引開,等到他出去的時候,暫且還未想起方才關于這只鸮的對話。
要等他再後知後覺想起來,那或許還需要點時間。
謝忱山那笑意散去,少年的神色冷峻起來。他在庭院踱步了片刻,這才稍顯冷淡地說道:“你還要在外面聽多久?”
魔物自牆壁上探頭。
溫吞地說道:“你何時發現的?”
自從謝忱山的修為全無,盡管還能夠驅使佛印運轉,可那到底不再是本身的修為。這導致謝忱山的靈識孱弱到接近普通人,這也是月赤仙子當初怎麽都無法查探的緣故。
自然他也失去了從前的敏銳。
謝忱山握了握拳,像是在感知經脈的情況。他淡淡地說道:“像是在逐漸恢複了。”
話語間,魔物已經出現在院中。
面無表情的臉上像是有了些許動容,與高興。
他們暫住的這院子是在洛靈劍峰下,不過是雜役普通的院落,每日進出也是方便。只是便算不上寬敞,只能容身。青天倒也是說過讓他們換個住處,可謝忱山卻覺得這裏不錯,不願挪窩。
佛修看着徐沉水,眼神有些莫測,他道:“和前輩的比試結束了?”
這來去的時間,過短了。
魔物不答。
一刻鐘前,青天和他已經到了演武場中,可是他并未抽劍。
他背着手看着徐沉水。
他是個身材瘦小的青年模樣,不拔劍的時候,半點氣勢都沒有,瞧着就是個尋常普通之人。站在徐沉水的對面,甚至顯得有些弱勢。只他輕聲說話的時候,甚至還帶了點溫和的勸誡。
“你若是想留在那裏,也不必強迫自己跟我出來。”
魔物像是不察他的意思,偏頭望向他的表情有點淡淡的冷。
青天平靜地說道:“我的意思是,你不必在我面前僞裝。倘若不願,也不必與我一道。”這一場邀請本來就是青天提了出來,只是在還未成的時候,就被謝忱山這一樁事情給打斷。
魔物自然會記挂謝忱山。
如這般跟他出來,反而奇怪。
魔物默然,那甚至看不出來他究竟有沒有把青天的話聽到心裏去。
青天并不在意,在離開了謝忱山後,魔物在對待外物,大多是這般的模樣。
在洛靈劍峰的許多劍修來看,能與青天比肩的徐沉水無疑是一顆蒼天大樹,謝忱山這個存在雖然有值得稱道之處,可到底是攀附在蒼天大樹上的嬌弱藤蔓,只能依附他而存活。
可青天不以為是這般。
甚至在青天看來,乃是截然相反才是!
謝忱山才是那棵屹立着的巍峨古樹,魔物方才是攀附着他生存的藤蔓。并且不是那等溫柔的,嬌弱的,可以随手扯去的存在。而是那等充滿着獨占欲,吸血的,吞噬欲.望的,極其狂暴地霸占着整棵樹體的自私藤蔓。
那是極其可怖的存在。
魔物某種程度上依附着謝忱山而活。
可現在的謝忱山并不完整。
不管當年魔物做了什麽才将謝忱山從彼岸拉了回來,可如果這搶回來的時間并不足夠呢?假若謝忱山當真熬不過這十年,那在這之後,又将會發生些什麽?
這株藤蔓會不會發瘋?
這是個有些可怕的猜想。
畢竟這三年,青天都探不出魔物的深淺。
徐沉水伫立在他的對面,像是花了許久的時間,才知道他在說的為何物。
魔物道:“你想讓我離開他?”
青天笑了。
劍修很少笑,那眼角的肌肉有些不自然地擠皺在一處,看起來有些不大習慣。
他道:“這是你們的事情,我只是在提點你,既然你已經走到了這一步,那有些心思,該說清楚的,還是要說清楚。”
謝忱山在徐沉水的面前擺了擺手,像是在讓他回過神。
“你在想什麽?”
佛修并不介意剛才魔物的走神。
他很耐心等待着。
就像是從前那樣,極其耐心地引導着魔物一點點蛻變,這需要足夠的心性。
“謝忱山,”魔物用他一貫的,冰涼的,緩慢的嗓音,卻繃着圓潤的弧度,像極了即将脹裂的水球,在将将要破裂前勉強兜住,維持着那岌岌可危的人皮,“我足夠,像個人了嗎?”
違和感在魔物說出那的話時達到了巅峰。
徐沉水靠近他,僵硬蒼白的面孔上揚,像是在笑。
魔物看着像是正常了。
會有接觸,會說話,會交流,知道世事,甚至偶爾會有小花樣,雖然沉默寡言的時候較多,卻也會流露情緒,會笑。
趙客松說,這是好的。
可是謝忱山望着徐沉水的血眸,卻依舊看到那只偏執扭曲的魔物。
總有哪裏出了問題。
作者有話要說:五千四更新get√
卡文,所以遲更了哦多尅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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