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他怎麽陰魂不散?

楊惠惠穿着青藍色的襦裙, 頭綁雙髻,發髻上綁着兩根紅色發帶。清月閣前所有婢女都是這個裝扮,之前桂嬷嬷挑人時, 挑的都是長相漂亮、身材苗條的姑娘,身量也差不離。

乍一看過去, 不一定能把楊惠惠認出來。

楊惠惠之前已經推測景峰和世子爺相識, 也曾想過會不會某日景峰到侯府做客, 碰見他。

她還想過,若真碰上假裝不認識就好,能避就避。

沒想到, 這麽快就遇到了。

哪怕之前思考過應對之法,真忽然遇到,竟然比想象中還要驚慌。

人生最尴尬之事是啥?你剛把前未婚夫甩了,高高興興回京做貴女,結果家道中落,自個兒跟着落魄,然後在最落魄之時,又遇到了前未婚夫。

此時他是侯府的座上賓,俊美無俦, 前呼後擁。

而你是侯府最低賤的婢女,混在一堆婢女中瑟瑟發抖。

換個位置思考, 倘若景峰像她般抛棄她,口出惡毒之言, 絕情離開, 若遇到他落魄,她鐵定會上前耀武揚威一番。

咳,人之常情嘛。

楊惠惠自覺丢臉, 也怕被景峰羞辱,低着頭微微往後縮。反正所有人都一個打扮,身量又差不離,景峰不一定能認出她。

萬衆矚目的兩名俊美男子說笑着踏入清月閣長廊,朱紅長廊建在碧波蕩漾的碧雲湖上,楊惠惠和其他侍女分列兩旁,眼看着二人緩緩靠近,渾身緊繃。

近了。

更近了。

楊惠惠默默念道:快走吧快走吧。

“好久沒來碧雲湖,這地兒依舊敞亮。”英俊的将軍少年郎嘆道,停下腳步,眼神望着走廊外清澈的湖面。

楊惠惠心頭一突,那少年将軍停下,景峰自然也跟着停下,離廊柱下低頭站立的楊惠惠僅三步之遙。

楊惠惠心提到嗓子眼,微微側過身,把頭放得更低。

幸好二人側背對着她,并未發現她的躲閃。

景峰沒說話,小将軍看完湖面,笑着又往前走幾步,即将路過楊惠惠。

楊惠惠連忙潦草地福了福身,從始至終都沒擡頭,更不敢看前未婚夫的臉。

眼看着二人要過去了,忽然斜對面楊青蓮輕柔的聲音傳來,“見過二位公子。”

走廊裏伺立的婢女,在客人來時只需要福身就好,不用出聲,畢竟她們這些三等婢女連主子都認不得,何況外客,萬一叫錯人說錯話,反而會壞事,所以雪瑩在走廊最前方設置專門接引的人,讓剩下的婢女遇到外客時福身行禮就好。

總而言之,不要多事。

結果,楊青蓮居然說話了!

楊惠惠氣得跺腳,眼看着快蒙混過關,你非要吸引他們注意力幹嘛?

她和寶琴猜測,依着楊雪芝乖張愚蠢的性格會出事,沒想到這陣子楊雪芝忽然變得老實無比,可能被孤立多了,學乖了,哪曉得平日裏不輕易挑事兒的楊青蓮膽子卻大起來,竟然做出如此出格舉動。

從楊惠惠這邊兒瞧過去,見到楊雪芝雪白的臉陀紅,漂亮的杏眼霧蒙蒙的,仿佛千言萬語欲說還休,用“滿臉春意”來形容再恰當不過。

在場二十幾個婢女,偏偏就她開口出聲。

楊青蓮不是楊雪芝,做事兒不會無的放矢,瞧她模樣……大概看上了景峰他們,想要留下印象?

也對,不管是景峰還是小将軍,都是俊美無俦的年輕男子,若能得其中一人寵幸,哪怕做妾也心甘情願,說不得還能改善處境。畢竟她們罪臣之女,以後都是為奴為婢的命,沒法做官家子弟正妻,選個英俊體貼有權有勢的官家子弟做妾,不失為一條好出路。

卻不知為何,想到她有可能惦記上景峰,楊惠惠心裏忽然不得勁兒。

即便她告誡自己,景峰的事情和她無關,哪怕他喜歡楊青蓮,收她做妾,也是正常的。

可就不得勁兒。

“侯府果然不一般,連普通婢女都很漂亮。”

楊青蓮開口,果然吸引了二人的注意力,兩人又停下腳步,齊齊看向楊青蓮。

楊青蓮站在楊惠惠對面,景峰和小将軍站在她們兩個中間,目光瞧着楊青蓮,背對着楊惠惠,只要景峰回頭,就能看到她。

楊惠惠潔白的額頭冒出細細的汗珠,生怕他忽然回頭。

景峰漫不經心地輕笑一聲,意味不明,卻沒有回頭。

楊惠惠惴惴不安。

幸好楊青蓮沒再出幺蛾子,沖二人露出一個羞澀的微笑後便不再開口。

周圍婢女瞧見這一幕,蠢蠢欲動起來。

若能給外客留下印象,何況是如此俊美的外客,宴會後被瞧上帶走,便是三生有幸。

“見過公子。”站在斜後方的楊雪芝也趕緊福身行禮,跟着開口。

有兩人帶了頭,其他婢女連忙跟着叫。

景峰二人神色淡然地往前走,路過楊惠惠。

楊惠惠身體緊繃,低低垂着腦袋。景峰與楊惠惠之間,只隔着一步距離,若景峰肯側過頭,就能看到她。

然而從始至終,景峰都沒瞧她,沿着朱紅走廊,幾乎擦着她走了過去。

一路上婢女們福身行禮,叫“見過公子”。

等他們兩走了,楊惠惠長出一口氣,悄悄拍了拍胸口。

剛慶幸片刻,楊惠惠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臉色微僵——當所有婢女都叫公子的時候自己不叫,似乎也挺異常。

對面的楊青蓮叫了,後面的人也叫了,只有自己不叫,難道他們不覺得奇怪?

可……

楊惠惠努力思索,剛才景峰的确沒朝這邊看。

真沒有。

所以,應該沒有發現自己吧?

楊惠惠神思不屬地站着,不知過了多久,走廊裏來了好幾撥人,有男有女,衣着貴重,全走到清月閣裏去。

雪瑩從走廊過來,把婢女們叫到清月閣外的露天石臺上,冷着臉詢問:“剛才你們是不是朝外客搭話了?”

婢女們面面相觑,不吭聲。

雪瑩非常生氣,冷笑道:“一個個外表老實,心裏都想着攀高枝兒呢!”

婢女們低着頭,沒說話。

雪瑩在前方來回走兩圈,目光冷冽,“剛才哪些搭了話的,自個兒站出來。”

她口氣不好,似乎有清算的意思,二十幾個婢女都有點害怕。

一開始大家都沒朝男客搭話,從楊青蓮起了頭,後面遇到俊美高貴的男人,婢女們才争先恐後地福身說話。大部分人做了,其他人自然也跟着照做,這二十幾個人裏,除了靠近走廊入口處的幾個有雪瑩看着,後面的楊惠惠,都搭了話。

楊惠惠沒搭話是因為沒那個心思,更怕自己露面被景峰瞧見,從頭到尾一聲不吭,幹脆地做了啞巴,就差變成只縮頭烏龜。

“不承認?好。”雪瑩站在衆人面前,叫到,“玉葉。”

一名高挑的婢女從人群中走出來,朝雪瑩福了福身,“雪瑩姐姐。”

雪瑩語調嘲諷道:“你說說,剛才有哪些人不守規矩。”

楊惠惠這才曉得,雪瑩居然在她們當中安排了自己人抓小辮子,可真是煞費苦心,侯府的婢女都如此有心機嗎?

“是。”

玉葉站到雪瑩身邊,轉過身面對楊惠惠她們,伸出纖纖十指,一個一個地點。

點到一個,雪瑩就讓那人站到一邊兒。

玉葉的記性很好,若遇到有人反駁,她能說出那人幾時和誰搭了話,說得那人無可辯解,灰溜溜地站到一邊兒去。

随着人一個個被點出來,到最後,剩下的只有包括楊惠惠在內的八個婢女還站在原地。

見到楊惠惠等人,雪瑩嚴厲的臉露出點笑意,“你們幾個不錯,老老實實,等宴會結束,我自會請老夫人賞賜,以後若有院子想進婢女,也會先考慮你們幾個。”

幾人大喜過望,連忙道謝。

楊惠惠吃驚瞪眼——這也行?

她就這麽躺着入了雪瑩法眼?

“你們幾個老實的,進清月閣裏伺候,剩下的,好好在外面呆着吧!”雪瑩換了副面孔,訓斥楊青蓮、楊雪芝等人,“一個個的,沒見過男人嗎?”

楊青蓮等人被說得無地自容,又羞又愧,楊雪芝不服,低聲道:“雪瑩姐姐,奴婢聽到其他人搭話了,才跟着叫的,奴婢還以為雪瑩姐姐傳了命令,見到外客都要叫一聲兒呢。”

這話說得漂亮,其他幾個婢女也趕緊附和,堅決不承認是自個兒想勾搭外男。

能進清月閣伺候,多大的排面啊,又有機會和外客說話。

哪知雪瑩不買賬,冷笑一聲,“錯了就錯了,還要狡辯!你以為你以為,你以為你是誰?”

她剜了楊雪芝一眼,走到楊惠惠身前道:“你們幾個,跟我來。”

其他沒選上的婢女,向幾人投以羨慕嫉妒的眼神。若是能進屋伺候,便能和客人們近距離相處,端個茶倒個水,多好的接觸機會!

楊惠惠聽到要進閣內伺候已經慌了,景峰就在清月閣內,自己走進去不是羊入虎口嗎?

她艱難地和其他七個婢女跟着雪瑩走下石臺,上臺階,走到檐角飛翹、精致絕倫的清月閣大門前,隐隐聽到裏面傳來絲竹之聲,熱鬧非凡。

侯府安排了歌姬在裏面奏樂,想必景峰此時應該和人一邊聊天一邊聽曲兒吧。若自己進去被瞧見,不曉得他會露出什麽表情。

“清月閣裏需要幾個人,湖心亭哪兒也需要一個……”雪瑩打量着八個姑娘,似乎在思考如何安排。

楊惠惠瞧了一眼清月閣下方的湖心亭,湖心亭從清月閣走廊延伸出去,建在更遠的湖心,亭子不大,可以容納十幾個人,中間設置一張手談桌,四面被水包圍。

目前亭子裏一個人都沒有。

這地方水榭四通八達,房屋卻只有清月閣和湖心亭兩個。

沒啥好說的,楊惠惠立即舉手道:“雪瑩姐姐,奴婢可以去湖心亭嗎?”

雪瑩似乎有點意外,“其他人都想進清月閣,你想去湖心亭?”

楊惠惠連忙點頭。

雪瑩又試探了一句,“湖心亭一個人都沒有,可無人欣賞你的美貌。”

楊惠惠毫不猶豫地說:“雪瑩姐姐,奴婢沒見過大場面,擔心出錯,湖心亭沒人正好,奴婢就不怕出錯了。”

雪瑩笑起來,似對她的應答很滿意,“行吧,你去湖心亭。”

有了雪瑩首肯,楊惠惠感激地福身行禮,轉身匆匆下樓去了湖心亭,打算待到宴會開始,景峰離開再說。

湖心亭景色極美,風裹挾着水氣送爽,四下無人,楊惠惠幹脆坐在欄杆邊兒,手壓着欄杆欣賞碧雲湖的美景。反正現在沒人,她用不着一直站着,等人來了再站起來做婢女就行。

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聽到一陣腳步聲,夾雜着男子爽朗的談笑。

意識到有客人到訪,楊惠惠趕緊站起身,抻好衣裙,低頭垂手,做出一派恭敬婢女狀。

偷偷擡眼,長廊邊走過來幾人,為首那個……

楊惠惠瞪圓眼,怎的是景峰?

他不在清月閣內聽曲兒聊天,怎跑湖心亭來曬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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