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張公子
楊惠惠略微茫然。
就事論事, 在此次事件中,她最感激的自然是楊寶寶。畢竟當時情況危險,若不是楊寶寶在場, 有可能劉多岙已經得逞,至今想起, 仍心有餘悸。
後面清月閣對峙, 景峰雖然站在她這邊兒, 可他之所以對付劉多岙,最大的原因乃劉多岙說他壞話,至于幫楊惠惠, 只是順帶。何況即便沒有景峰主持,楊惠惠也有信心讓劉多岙下不來臺。
一方全心全意幫助她的乖兒子,一方順帶幫她的世子爺。
她自然要感激乖兒子啦!
原本她是這麽想的,現在她被轟出門,楊惠惠立即意識到自己犯了錯,景峰把她叫到房間裏,是想她向他道謝,并非真心問她誰立了大功。
意識到這點兒,楊惠惠馬上走到門口, 隔着門板朝裏面喊:“世子爺,您幫了奴婢大忙, 奴婢心裏非常感激,也很感謝, 你不要生氣。”
裏面傳來冷冷的玉質聲音, “本世子沒有生氣。”
楊惠惠無語,心想你這不叫生氣叫什麽,難道叫高興嗎?
僅僅因為沒第一時間向他道謝就大發雷霆, 景峰喜怒無常的性格,總讓人出人意料。
楊惠惠耐着性子哄,“世子爺,奴婢最感謝的是楊寶寶,可最感激的是你。你把楊寶寶照顧得這麽好,讓它在關鍵時刻幫奴婢,其實也算你的功勞,所以是世子爺救了奴婢!奴婢心裏清楚着呢,你就不要和奴婢計較,別生氣了好嗎?”
隔着薄薄的門板,楊惠惠聽到裏面傳來一聲冷哼,語氣卻不像之前那般冒火。
“世子爺不生氣了?”楊惠惠試探着問。
“我沒生氣。”裏面傳來陰陰的聲音,“你剛才那番話,不過是搪塞我安撫我的,嘴上說着感激心裏卻不這麽想,還嫌棄我心眼小,脾氣壞,是吧?”
楊惠惠心頭一驚。
“沒有事!”楊惠惠大叫冤枉,心虛氣短。
“滾吧,不要出現在我面前,礙眼的東西。”裏面的人惱怒道。
楊惠惠心頭一喜,“那奴婢先告辭啦,世子爺,您好生休息,奴婢就不打擾了。”
心情急切,楊惠惠一邊說一邊開溜,話說完的時候,人已經溜到一丈之外的走廊。楊寶寶汪汪叫着追過去,被楊惠惠趕走。
她如今要去清月閣,拉着世子爺的狗肯定不行。
“乖兒子,下次再找你玩。”楊惠惠彎腰摸它狗頭,“跟着你爹吧,吃香喝辣還有地方跑,跟着我只能餓肚子。”
“你爹娘已經分開了,挺對不起你的。”楊惠惠傷感地說,“父母分開,受傷的總是小孩。”
“為娘真不想抛棄你,世上夫妻和離,絕大部分母親,都想要孩子,可若連自己都養不活,拿什麽養孩子呢?至少你爹有權有勢還疼你,跟着他比跟着我好,咱們偶爾見見面就行。”
蠢狗吐着舌頭,屁股後的尾巴搖得歡快。
楊惠惠命令道:“坐下。”
傻狗乖乖地蹲在地上,兩只黑潤的眼睛巴巴地望着她。
“乖乖坐着,不許動。”楊惠惠指着它後退,退到走廊外便拔腿狂奔。
跑一段距離回頭,楊惠惠看到蠢狗追上來,結果脖子上的繩子不小心纏在樹枝上,跑跳不得,在竹林裏嗷嗷叫。
從廂房走出的竹青上前解開傻狗的繩索,将它拉回廂房。
楊惠惠忽然覺得愧疚,暗暗下定決心,若以後條件好了,得把傻狗接回家。
竹青拉着蠢狗進屋,蠢狗垂頭喪氣地跑到床邊,邊跑便踩腳,還伸頭往床上拱。
裏面光線昏暗,床上的人似乎早就料到這一幕,伸出一只蒼白的手推開它的狗頭,冷笑道:“你娘就是個忘恩負義的東西,瞧瞧,你剛幫了她,轉頭就抛棄了你。”
“嗷嗷嗷。”蠢狗煩躁地在屋子裏蹦跶,嘴裏嗷嗚嗷嗚的,也不知道在罵罵咧咧個啥。
床上的聲音帶着點居高臨下的優越感,“看來,你在她心中,也不過如此嘛。”
楊惠惠跑得飛快,生怕景峰反悔又讓她回去。
以前她身份是景峰的侍女,又是未婚妻,景峰疼她,就算發脾氣也發不到她身上。
現在可不好說。
萬一他一個不高興,拿她出氣,她就慘了。
即便他不出手,稍微暗示暗示下面的人,也會讓她生不如死。
最好不要見面,不要交集,自然相安無事。
心中害怕,她甚至不想呆在清月閣。到了清月閣大門前,楊惠惠想找雪瑩換個差事,雪瑩卻先一步發現她,匆匆走到她跟前,将她拉到角落,四下打量無人後,低聲道:“你老實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何事?”
她問的自然是劉多岙被狗咬一事。
雖然世子爺出面擺平,硬逼着劉多岙向楊惠惠和一條狗低頭道歉,氣得口吐鮮血被人拖出清月閣,此事已經傳遍整個侯府,參加宴會的人全都曉得了。
劉多岙已經成為衆人的笑柄,但其中依舊疑點重重。
比如劉多岙為何要莫名其妙針對一名婢女,為何世子爺的狗咬了劉多岙?
在外人看來,劉多岙被景峰的狗咬得那麽慘,卻還要被迫向一條狗道歉,實在太過凄涼,顯得世子爺專橫跋扈、仗勢欺人。
何況在老夫人七十大壽宴會上鬧這麽一出,老夫人也有些生氣。
通過雪瑩的只言片語,楊惠惠才知道此事給景峰添了不少麻煩,但她也捕捉到其中的不妥之處。
“為何都傳世子爺仗勢欺人欺負劉大人?明明是劉大人出言不遜,心懷怨恨,不敢當面對世子爺說起,拿世子爺的狗出氣,為何卻傳得像是世子爺的錯?”楊惠惠很不理解。
雪瑩道:“消息傳到前院,侯爺向老夫人和王爺道歉呢,說世子爺脾氣不好,定然為點兒小事發脾氣。”
像是覺察不妥,雪瑩皺皺眉,納罕:“侯爺誤會了吧。”
楊惠惠心頭有了計較,低聲道:“雪瑩姐,我就把實話告訴你吧。事情的真正經過是這樣的,之前我在湖心亭,長興郡主進亭的時候,劉大人為了拍馬屁,給郡主讓位置,讓我和另外兩個婢女站在亭子外的石座上,後來長興郡主不小心碰到我,我受驚跌落湖中。”
雪瑩吃了一驚,“難怪你濕漉漉地出現。”
楊惠惠點頭,“世子爺特意帶奴婢換身衣服,後來又讓奴婢看狗,雪瑩姐你把我帶到後院,怕沖撞了客人。奴婢自然聽話的,把狗帶到後院僻靜處,一個人都沒有。結果你猜怎麽着,劉大人自個兒跑過來了,對着樹林罵世子爺。”
雪瑩一點就通,“就是清月閣內你說的那些話?”
楊惠惠道:“對,沒錯。他罵完了才發現奴婢站在附近,估計心裏害怕,就氣急敗壞地罵我偷聽他的話。奴婢真的好冤枉啊!”
“劉大人喝了不少酒,罵奴婢偷聽,與他作對,還說奴婢故意掉進湖裏陷害他,後面就……就對奴婢動了手。”
“動手?何種動手?”雪瑩敏感道。
楊惠惠眼圈一紅,低下頭,“他……他想要了奴婢,奴婢拼命反抗。”
雪瑩倒吸一口涼氣。
“這也是奴婢為何在清月閣內不說內情的緣由,因為……奴婢也不想當着那麽多人的面說這事兒。”楊惠惠紅着眼睛道,“這時世子爺的狗在旁邊,奴婢就說你別傷了世子爺的狗,劉大人一聽更氣了,去踢世子爺的狗,劉大人就被咬了,這才是事情經過。”
雪瑩一臉震驚,“當真如此?”
“奴婢在清月閣說的都是真的,當時為了不鬧大,也不想自己被欺負的事說出來丢臉,就隐瞞了一些,劉大人吞吞吐吐,也是因為他知道若全部說出來,他就更沒理了,才隐瞞不說。他活該的!”
雪瑩是老夫人的大丫鬟,地位非同一般,聞言嚴肅道:“此事我曉得了,你且去吧,我會禀告老夫人。”
楊惠惠試探道:“那關于世子爺跋扈的謠言……”
雪瑩柳眉倒豎,“當時清月閣內這麽多人,怎的任由人亂嚼舌根?咱們堂堂侯府,若讓人傳出老夫人大宴上仗勢欺人,豈非砸了侯府清譽?老夫人定不輕饒!”
說罷就要往前院而去,楊惠惠趕緊拉住她,“雪瑩姐姐,我不想呆在清月閣了,能不能讓我也到前面去伺候?哪怕不在前院也行。”
雪瑩皺眉道:“前面你去不得的,又不願意留清月閣……那只有和你姐妹一道去洗碗了,那是苦差,你可願意?”
洗碗?那不就在廚房?
景峰愛幹淨得很,肯定不願意進髒兮兮的廚房。
“願意願意。”楊惠惠匆忙點頭。
在雪瑩的帶領下,楊惠惠被領到大廚房外的空地裏洗碗,然後雪瑩便匆匆離去。
宴會客人多,大廚房外的空地變成臨時廚房,用石頭壘出四個竈頭,放上大鍋燒水蒸籠。
竈頭附近劃了一塊地用于洗碗洗菜之類,楊雪芝、楊青蓮等人本該輕松在清月閣伺候的,如今便被安排來做這等差事。一開始沒被選上的婢女,諸如青元棗兒等人,自然也在廚房幹着最重最累的活兒。
洗碗洗菜,沒有板凳,全部蹲地上洗,半天沒法起身,人人洗得叫苦連天,腰酸背痛。洗碗的十幾個,剛好全是奴人館的婢女。
此時午宴已散,碗筷都洗得差不多了,楊惠惠剛出現,洗得心煩意亂的楊雪芝擡頭發現了她,驚訝道:“你怎麽來了?”
寶琴驚喜地擡頭,“惠惠!”
楊雪芝忍不住問:“你也勾搭了男客,被罰到這兒洗碗?”
楊惠惠走到寶琴身邊,蹲下拿起碗在大木盆裏洗,“不是,我自願過來的。”
楊雪芝切了一聲,明顯不信。
旁邊的棗兒立即擡頭,警告道:“你切什麽切?”
其他婢女也用不善的眼神盯着她。
楊雪芝趕緊低頭洗碗,眼神不忿。這陣子她在奴人館不好受,因為楊惠惠帶頭孤立她,其他人也聽楊惠惠的,沒人和她說話,沒人理會她。
不一會兒全洗完了,管事對洗碗的道:“你們也累了一天,先到附近休息,不許亂走!等大廚發話,得回廚房繼續準備晚宴,知道嗎?”
衆人趕緊應是,滿臉疲憊地走出廚房,在附近的林子裏休息。
“天啊,我的腰都快斷了。”棗兒和青元抱怨。
寶琴湊到楊惠惠身邊,“惠惠,你怎麽過來了?我跟你說,從小到大,我就沒覺察洗碗是這麽苦的差!那地方特別矮,沒地方坐,一直蹲在那兒洗,洗得我腰快斷了,腿腳發麻!”
青元哼哼道:“也就我們這些人老實,不像某些人,經常借着出恭的名義偷懶,你看人家現在好好的。”
青元的目光落在楊雪芝和楊青蓮身上,楊青蓮尴尬低頭,楊雪芝似乎想發怒,卻忍住了,站起身走到遠處,用行動證明“不和你們一般見識”。
楊惠惠懶得理會,她的目的是逃離景峰,如今目的達到,累點兒也沒關系,反正只剩下一頓晚宴,累也累不了多長時間。
休息沒多久,忽然聽到附近楊雪芝傳來一聲驚喜的叫聲:“張公子!”
她并沒有放低聲音,相反特意拔高,整片園林的人都能聽到。
衆人循聲而望,發現楊雪芝提着裙擺朝前方奔跑,邊跑邊叫着張公子。
“張公子是誰?”青元納悶兒。
寶琴詫異道:“瞧她那副急切模樣,難道是西平侯嫡次子?”
楊惠惠見過西平侯嫡次子兩次,姓張名平,經常探望楊雪芝,給她送小東西。每次張平到訪,楊雪芝都要到她面前炫耀,楊惠惠想不知道張平來過都不行。
據說張平和楊雪芝的生母娘家有點關系,西平侯與公侑伯在朝中關系良好,兩人便定了親,“兩情相悅”“門當戶對”。
西平侯已經有世子,且已娶妻,嫡次子無法繼承爵位,身份自然矮一截,能娶伯府的嫡女,并不算辱沒。
從張平和楊雪芝的表現看,兩人似乎的确兩情相悅的。
“走走走,看熱鬧去。”棗兒興奮地拉起楊惠惠,追着楊雪芝而去,當初楊雪芝也說過她的未婚夫是誰誰誰,肯定會來救她。如今能見到真人,大家倒要看看怎麽個救法。
其他婢女也興匆匆地趕去看八卦,唯有寶盈留在原地,低頭道:“你們去吧,我不去。”
沒人管她。
楊青蓮咬着唇,如今楊雪芝有張平救,她呢?
幾人來到園林邊緣,見到楊雪芝跑到一名貴公子身前,那公子長得相貌堂堂,濃眉大眼,單憑相貌已足以讓女子心動。
“張公子,我……我終于見到你了。”楊雪芝眼神脈脈地盯着他,“我等了好久,堅信你一定會來,如今,你總算來了。”
說着,眼圈微微變紅,任何人都能看出她的愛意和渴望。
“哇,真是她未婚夫啊。”藏在樹後的棗兒低聲道,“楊雪芝運氣真好,居然有個身份貴重相貌英俊的未婚夫。”
“張公子會救她嗎?”
“應該會吧,畢竟兩人感情好,雖然做不了正妻,收去做個妾也可以。”
張平見到楊雪芝,臉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雪芝?真的是你?”
楊雪芝臉上泛着興奮的神色,又靠近一步,“是我,張公子。”
張平迅速看向她身後,像是在找什麽人,随後又四下環顧,詢問道:“寶盈呢,你在這兒,她是不是也在這兒?”
楊雪芝愣住。
楊惠惠等人也愣住。
兩個有情人相見,未婚夫不過問未婚妻過得好不好,怎麽問起未婚妻的丫鬟呢?
張平焦急地上前抓住楊雪芝的胳膊,“寶盈在哪兒,快告訴我!”
他神情焦慮,像是很着急寶盈的下落。
也太奇怪了!
未婚妻站面前,他卻着急未婚妻婢女的去向!
見到他焦慮的神色,楊惠惠忽然冒出一種猜測,腦中想起在公侑伯府時,許多平時忽略的蛛絲馬跡,張平和楊雪芝在一起時,寶盈也在……寶盈對楊雪芝的打罵不還手……
瞬間眼睛睜大,不是吧!
楊雪芝不可置信地望着張平,“你問寶盈做什麽?我……我才是你的未婚妻。”
張平濃眉緊皺,“公侑伯府沒了,你我早已解除婚約,咱們之間再無任何關系。”
楊雪芝身子晃了晃,搖搖頭道:“張公子……你不喜歡了我嗎?”
張平揉揉眉心,嘆了口氣道:“事到如今,我也實話實說吧,在下從未喜歡過你。”
“可你以前經常見我,還給我帶東西……”楊雪芝喃喃道。
“那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如此嚣張跋扈,我怎麽可能喜歡你?我之所以經常到訪,是為了見寶盈。”張平直截了當地說,“我喜歡的人,是寶盈。”
旁邊圍觀的衆人:“哦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