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二日

◎你不想親我。◎

“奚文時, 男,29歲,新杭本地人, 大學就讀于新杭某電子科技大學,畢業後在一家互聯網公司做程序員, 不過入職不到一年就被辭退了, 原因是他曾确診患有雙相情感障礙,入職時隐瞞了精神病史......”

陸行嶼趕到派出所的時候,年輕的民警吳冰正在向他轉述案件的有關情況。

聽到最後一句時, 他臉色倏然陰郁下來:“人在哪?”

“裏面審訊室。”

吳冰見他要過去,忙上前伸手攔住, “你現在過去也沒用,這些年的診斷醫療記錄我們都查過了,腦子是真的有病。”

他看着男人眉心一點點擰緊,忍不住嘆了口氣:“我知道你挺難接受的,但遇上這種神經病真的沒辦法, 我們大概率也拘留不了,只能等他的監護人過來,你們協商一下賠償的事。”

賠償, 怎麽賠?

他平時擁抱都不敢太用力的人, 摔了那麽狠的一跤, 還有當時承受的恐懼,都沒辦法用錢來彌補。

陸行嶼承認這一刻他想沖進去打斷那個男人的腿,但理智告訴他不能。

胸口的燥郁越來越滿。

他深吸了一口氣, 黑眸沉沉地盯着對方:“你們怎麽确定他跟蹤我女朋友時就不是清醒的。”

“我們找到他的時候, 他就是一整個精神失常的狀态, 深更半夜站公園的湖裏挖泥土, 我們把他架上來後也送去醫院鑒定過了,現在還沒辦法正常交流,你還是等他家人過來——”

話音剛落,一位頭發半白的女人慌張地跑了進來,臉上皺紋橫生,有如風霜刀刻,眉眼卻很慈善:“不好意思,警察,我是奚文時的媽媽王秋如,請問我兒子犯了什麽事了,他現在在哪?”

吳冰簡單交代了一遍。

她拍着胸脯舒了口氣,又看向一旁陰着臉的陸行嶼,欠下身道歉:“對不起,我兒子對您妻子造成了恐懼和傷害,是我的責任,我昨晚睡得太死了,沒想到他會出門,我沒有看好他,真的很對不起,醫藥費和補償您可以提,我會盡力想辦法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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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行嶼抿着唇,沒有說話。

王秋如趕緊從背着的包裏拿出一個有些褪色的黑色皮革錢包,拿出裏面所有的現金:“這些您先拿去,剩下還需要多少,您可以留一個聯系方式,我之後再打給您。”

她始終彎着腰,陸行嶼稍一低眸就能看到她頭頂花白的發根,從她說話的态度和雖樸素但整潔幹淨的打扮能看出來,這位母親是個修養很好的人。

陸行嶼心突然動容了一下,沒有去接那些錢:“你們住哪?”

毫無關聯的提問,吳冰愣了愣,王秋如認真如實答:“南陽花園34棟一單元1202。”

陸行嶼:“你們一直住在那?”

“不是,四月初才搬過去的,怎麽了?”

“我——”陸行嶼猶豫片刻,還是就着她的稱呼,“之前我妻子一個人在家有人敲門,應該也是他。”

吳冰詫異:“你确定嗎?”

“嗯,這事之前也報過警,當時監控不清晰,但對比昨天行車記錄儀裏的能看出身形身高應該是同一個人,一次可能是意外,但兩次不像是蓄意騷擾嗎?”

吳冰:“你等下啊,我去叫我們隊長。”

幾分鐘後,兩人被請進詢問室。

陸行嶼也終于見到了害溫書念吓哭兩次的“變态”——奚文時。

和印象中瘋瘋癫癫邋裏邋遢的神經病不同,男人皮膚有一種久不見太陽的病态的白,臉頰很瘦,下巴處的血管脈絡清晰可見,頭發理得很清爽,指甲也修剪整齊。

除了指縫裏殘留着淤泥,褲腿濕了下半截以外,整個人看着還挺幹淨的。

只不過等陸行嶼做完詳細筆錄,任民警再怎麽問,他都低頭摳着手指,一副沉浸在自己世界裏的模樣,一聲不吭。

隊長是個上了年紀的中年人,原來幹過刑警,退下一線,脾氣還在,怒拍了一下桌子。

王秋如猶豫着站了起來,吞吐了很久開口:“他,應該是認錯人了。”

幾人怔了怔。

王秋如坦言說奚文時原來有個交往過五年的女朋友陶夢。

奚文時是高中時确診的雙相,不過當時是輕型的,家人陪伴着休學治療了一年,已經恢複得和正常人無異,他也正常回到學校學習,高考,上大學。

大概是有過這種經歷,到了大學他就報名了校心理協會做志願者,想盡可能幫助一些有抑郁情緒或者有輕微心理問題的人,他和陶夢就是在這裏認識的,陶夢樂觀開朗,元氣滿滿,他溫柔耐心,幾次活動之後,兩人情投意合走到了一起。

大學四年裏,兩人的感情美好得讓衆人羨慕。

畢業後,陶夢選擇本校保研,奚文時在新杭找了一份不錯的工作,說等她讀完研,自己就攢夠錢給她買超大的結婚鑽戒了。

但天不遂人願,他有過精神病史的事不知怎麽被公司同事發現,還傳播了出去,當時他們公司有幾個同批校招進來的男生,這事也被當成茶餘飯後的談資,一來二去,傳到了校友群裏,很快陶夢也知道了。

當時他被辭退焦頭爛額地忙着找工作,陶夢又和他提了分手。

大概是一時打擊太大,他精神狀況開始越來越不穩定,等到王秋如發現,他已經要靠吃大量的藥來維持。

“都怪我,他談戀愛我很早就知道,也見過那個小姑娘,但他拜托我不要告訴小姑娘原來他生過病的事,我就自私地沒說。”

王秋如說到這眼裏已經有淚光,“後來他精神問題越來越嚴重,我就辭了職在家專門照看他,但還是沒有用,有次他狀況好點,我帶他上街理發,他看着前面有個小姑娘就突然跑上前去拉住她,那姑娘吓了一跳,我知道他是認錯人了,道了好久的歉,後來再也不敢帶他出去了。”

“那他爸呢?”吳冰問。

王秋如:“離婚了,自從他這樣之後,我先生讓我把他送到精神病院,我去看過,我...不願意。”

沒有一個母親舍得把自己生養了二十多年的孩子送到那樣的地方。

“後來争執多了就過不下去了,他應該也不想被我們倆牽絆着,我就提了離婚。”王秋如始終是一個體面的女人,即使揭開不堪,也忍耐着情緒,“陸先生,能給我看看你妻子的照片嗎?”

“不方便,抱歉。”

“沒事。”她想了想,拿出自己的手機,翻出一張合照,遞給他看,“像嗎?”

陸行嶼看着合照裏靠着男生肩膀笑得燦爛如花的女生,知道她問的是奚文時女朋友和溫書念。

“不像。”

除了都是長發,氣質,五官都不像。

王秋如:“也是奇怪了,之前他街上拉得那個女孩我覺得也不像。”

“這有什麽奇怪的,神經病的世界——”吳冰口無遮攔,被隊長瞥了一眼,讪讪地咽了咽口水,“不是,我的意思是他們這種有情感障礙的人對事物的認知和審美可能和我們不太一樣。”

“行了,你之後要看好他,別再讓他随便跑出來。”隊長又嚴肅談及各種後果地教育了幾句。

王秋如一個勁地點頭,轉頭看向陸行嶼:“對了,陸先生,你們現在還住在南陽花園嗎?”

“?”

“我的意思是我們短期內可能找不到地方搬家,”她有些難為情,“因為我兒子這個病時好時不好的,周圍有些鄰居知道後多少會害怕,為此我們也搬了好幾次了,這次還是我兒子以前的一個心理醫生介紹的房子,你們要是介意——”

“我們最近不住那。”

“好。”她鞠了個躬,走過去拉起一旁的奚文時。

隊長想了想,又叫住她:“王女士,我的建議你還是盡早把他送到——相關機構吧,他現在的情況可能不只是單純的雙相情感障礙了。”

奚時文站起來,他母親的背影一時間被襯得佝偻矮小。

半晌後,王秋如點點頭。

“吳冰,叫上李會傑,你倆送他們回去吧。”

“是,師父。”吳冰錯過身往外走,借過陸行嶼身邊時被他撞了一下肩膀,一疊錢塞進他手裏。

對上他不解的眼神,他聲音低了低:“賠償,還給她。”

晚上,終于将小祖宗哄回自己房間,溫書念看了眼時間,準備給某人發個消息。

沒完全合上的門外,傳來輕微的動靜。

她拿起手機,坐電梯下了樓。

玄關處,客廳裏,燈光沒有點亮,但透過窗外灑入的光,隐隐可以看到靠着沙發坐在地毯上的男人,手懶懶地搭在沙發邊沿,低下的頭壓在屈起的一條腿上。

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溫書念沒敢開燈,借着手機屏幕的光,輕手輕腳地走過去,還沒走到他面前,男人突然擡起頭,漆黑的眸在黑暗中也有淡淡的光亮。

她腳步停在那。

“還沒睡?”

溫書念點點頭,又覺得他聲音不太對勁,在他起身前,快步走到他身邊坐下,握住他的手,不讓他起來。

“你喝酒了?”她嗅了嗅。

陸行嶼沒想到自己回來時刻意降下車窗吹了一路風,酒味還是沒吹散,別開頭,淡淡“嗯”了一聲,往旁邊挪。

溫書念也跟着挪過去,最後索性抱着他手臂,半蹲起坐到了他腿上。

陸行嶼扶着她的腰,無奈地笑了聲:“喝酒了還離我這麽近,不難聞?”

“不會。”她摟着他的腰,腦袋抵在他胸口,擡起頭,借着昏暗的光線細細地打量着他,襯衫的扣子松了兩顆,冷白的鎖骨透着酒後的紅,領子有些亂,眼睫半耷着。

說不出為什麽,溫書念覺得他現在整個人除了懶散的醉意,更多的是一種從頭籠罩下來的頹廢?

“你怎麽了?”她輕聲問。

“沒——”陸行嶼剛想掩飾過去,對上女孩溫涼清潤的眸,又敗下陣來,“跟蹤你的那個人,找到了。”

“嗯。”

“你知道?”

“葉瓊和我說了。”她猜到他是怕自己有陰影想避着她處理,才一整天沒問也沒幹涉。

“處理好了嗎?”

“處理不了。”他下巴在她發心輕輕蹭了蹭,将對方的情況詳細說了一遍,說完,低下頭安靜地看着她,“溫書念,你怪我嗎?”

“不怪,我為什麽要怪你?”

“我這回收拾不了欺負你的人。”男人低啞的聲音裏有化不開的頹淡。

溫書念沒想到他會這樣自責,指尖按上他皺緊的眉心,輕輕撫了撫:“這又不是你的問題,你還保護了我。”

他無動于衷,眉心怎麽都撫不平。

溫書念聲音悶了悶:“你不要皺眉了,不好看。”

“好。”

他眉心舒展,只是神色依舊寡淡,自己也太不會哄人了,溫書念默嘆了口氣,轉移話題:“那個奚文時是因為女朋友和他分手才瘋的嗎?”

“可能是。”

畢竟大腦是最複雜的器官,感情亦是最無解的命題,每個人對每件事的承受能力都不同。

你為之輕蔑的,有可能別人視之如命。

又或許只是個誘因,但不管怎樣,換做現在的他,代入被抛棄的身份,估計也會受不了,因為只要稍微一想,心髒就疼得厲害。

“溫書念,你會不會一輩子跟我好?”

突如其來的長久性問題,她微怔了片刻,陸行嶼也意識到自己有些操之過急了,淡淡笑了下,“沒事,我随便——”

“會的,只要你不抛棄我,不愛上別人,我就會一輩子跟你好。”她溫柔的聲音落在安靜的夜色裏,很輕,又透着異樣的堅定。

他大概是難以置信,輕輕耷下的眼睫半天都沒眨一下。

溫書念雙手攀上他脖子:“陸行嶼,你低頭。”

他照做,下一秒,溫軟的唇貼了上來,帶着她身上獨特的香氣,陸行嶼意識到她在幹嘛,捏着她下巴想躲開。

聽她小聲又委屈的抱怨從唇間滑出:“你不想親我。”

“我喝了酒。”他溫聲解釋。

“沒事,我嘗嘗?”

陸行嶼扣上她後頸,将人往腿上提了提,滾燙的氣息重新貼近,溫柔又肆意地含住:“那不許哭。”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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