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箱子成精
建安城的深秋,夜涼如水。秋風掃過,卷起黃葉悠悠的打個卷兒落在青石板上。
打更的更夫,舉着梆子敲着鑼,憊懶的喊着‘天幹物燥,小心火燭’的調子。
走到朱雀大街時,遠遠就見長街上走着一個長了腿的箱籠。
更夫敲更有規定的路線,退不得。只能念着菩薩保佑,哆嗦着快步上前,走過箱籠旁,沒忍住好奇心看了一眼。
啐!哪裏是長了腿的箱籠,分明是個嬌小的姑娘,瘦瘦小小也不知哪來的力氣,背個比她人還大的箱籠到處跑。
恢複懶散姿态的更夫嫌她故意吓人,罵罵咧咧的走遠了。
搓着胳膊的花瑟瑟,想問路的話還沒出口,人影就消失在濃重的霧氣中。只好低頭嘆氣,認命的繼續走。
要不是騾子半路跑了,她也不會誤了進城的時辰。
哈出一口白氣,擡頭打量四周,甲丁巷到底在哪兒呢。
秋朝節将至,城中酒家早就滿了,再找不到甲丁巷,就得露宿街頭,這樣天氣睡在外頭真是受罪。
“站住!”
一聲大喊,将花瑟瑟釘在原地,她忐忑不安的回過身,只見更夫帶着兩名兵丁手執燈籠,站在十步開外。
“大人,就是她。”更夫指認完畢,麻溜跑了。
“你是何人!為何在街上游蕩!”
“兩位兵大哥,我進城尋親,誤了時辰。”花瑟瑟帶着讨好的聲氣說道。
“進城尋親?路引呢!”兵丁半信半疑的上下打量,姑娘家家的孤身一人出現在長街上,難免讓人多想。
花瑟瑟騰出一只手,從懷中摸出路引遞上,背上的箱籠失去平衡差點把她帶倒。
兵丁一接過路引,花瑟瑟趕忙握回繩纜,才努力穩住平衡。
見她狼狽模樣,兵丁也不出手相幫,面無表情的對照路引上的形容,确認眼前人的身份。
“姑蘇人士,花家女,父母雙亡,亦無宗族,經查實設立女戶。”
路引上短短幾行字,将花瑟瑟的身世交代的清清楚楚。
“既無親人,又無宗族,你來建安尋的哪門子親。”兵丁合上路引,說話間就要帶人。
“哎!哎!您等等,等等。”花瑟瑟見狀,急的大喊出聲。
她順着箱籠的重量向後一仰,連帶着屁股撲通一聲坐到地上。卸下雙肩的重量,從地上彈起,拍拍屁股,埋頭在箱籠中翻找起來。
“官爺,家中祖宅就在甲丁巷,我此番前來,正是受了先父遺命,來修整祖宅。”
冷汗打濕了額前碎發,幹涸的嗓子喘着粗氣,高舉着手裏的地契。
兩名兵丁對視一眼,接過一看,與她口中所說并無二致。甲丁巷,那是達官貴人住的地方,一個孤女,怎麽能住起那裏的房子。
其中一人正要再問,同伴抽出地契,與路引一同遞交回花瑟瑟手上,使了個眼神,讓同伴放行。
“走吧,再有一次,就去找京兆尹辯駁。”
“謝謝官爺。”
花瑟瑟忙躬身道謝,箱籠背起可比放下吃力多了,繩纜上肩,蹲在地上,愣是嘗試了四五次才成功站起。
剛邁出兩步,又猛然回身,箱籠外挂的瓶瓶罐罐險些刮到兩個兵丁,兩人俱是朝後一跳,眼看就要發作。
花瑟瑟趕忙退後兩步,“對不住,對不住。還想勞煩官爺給指個路。”
畢竟是個姑娘家,兵丁也沒再刁難,痛快的伸手一指,“順着那邊再走三條街便是。”
“多謝。”
花瑟瑟用最快的速度消失在長街中,唯恐兩人反悔,将她捉了回去。
年輕的兵丁不解道:“大哥,你拉我作甚?”
“甲丁巷的空宅子,有一個算一個,都是當初聖眷隆寵的主。她一個小姑娘,能從姑蘇安然無恙的到建安,恐怕不是個簡單角色,別管太寬。”
年老的兵丁,渾濁的眼中閃過歲月的精光。
“走吧,秋朝節臨近,外來人多,打起精神。”
不欲多解釋,年老兵丁一拍同伴的肩膀,先行擡腳繼續深夜的值守。
有了指路的,花瑟瑟很快就站到了祖宅跟前。
這真是曾經太醫令的宅子?
也太破了!
門上朱漆早已斑駁,躲藏在發黃的爬山虎中,宅前的方形門當,經受多年日曬雨淋已經出現磨蝕風化。
拾級而上,踩到枯枝的動靜将牆上攀爬的壁虎驚的爬回了窩,腳下苔藓裏藏着幾條千足蜈蚣。
吱呀一聲,灰塵落滿肩膀和腦袋。推到一半,老舊的門卡住動彈不得,花瑟瑟無法,只好從門縫中艱難穿過。
一使勁,箱籠外側的東西叮鈴桄榔掉了不少,驚起院中此起彼伏的撲棱翅膀聲。
灰頭土臉的把箱籠放置到宅內,回頭去撿散落的物什,又将老掉牙的門關好。
這個小插曲,阻了她前進的腳步,保險起見還是在院中點上防蚊香,又沿路撒了藥粉用來取出蛇蟲鼠蟻。
有了前面的鋪墊,當花瑟瑟看見兩條長蟲從眼前滑走時,僅僅挑了挑眉,不愧是閑置二十餘年的老宅,養活了很多小生命。
花老頭只說這宅子陳舊,還真是謙虛了。
沒了這些‘鄰居們’,至少能安全的睡一晚。花瑟瑟重新背起箱籠,穿過雜草叢生的正廳,扒開一人高的灌木叢,找到深藏起來的月亮門,總算看見了廂房的影子。
花瑟瑟眼裏湧動着熱淚,有屋子睡了!
灌了鉛的雙腿爆發出無限力量,樂呵呵的往裏沖。一激動都沒注意到這間廂房與別處的不同,門窗十分整潔,一絲灰塵也無。
房門一開,半只腳還沒踏進,就見一道白光直刺面門。
花瑟瑟快速後退三四步,左腳不慎絆倒右腳,加上箱籠的重量,連人帶箱咕嚕嚕的滾下臺階,四腳朝天的躺在地上,全身都摔散了架。
“哪兒來的妖魔鬼怪!這是本大夫的家!爾等速速退去,再來我就不客氣了。”
連對手是人是鬼都鬧不清的花瑟瑟,摸出金針捏在指尖,大喊着給自己壯膽。
白光過後,黑暗中久久沒有動靜,濃重的血腥氣卻從裏頭慢慢飄散出來。
其間還夾雜着生附子、雪上一枝嵩等幾種帶毒性的藥材氣味。
“喂,別畏頭畏尾的,有本事你出來啊!敢偷襲本大夫,反了天了!”
把胳膊從背帶中抽出來,掙紮着起身的花瑟瑟,揉着摔疼的屁股,捏着金針快步踱到門邊,底氣不足的沖裏面喊。
“咳咳……噗!”
緊接着是重物倒地的聲音。
花瑟瑟不敢大意,掏出火折子往地上丢。燭火映照出一個倒在地上的人影,正泡在血泊中。
見狀,她大着膽子湊上前。
嚯!這是流了多少血。灰色衣服被泡成棕色,身下一汩汩的鮮血還在往外冒,裸.露在外的皮膚慘白至極。
她蹲下身,順着血跡的邊緣蹭過去,伸手一探鼻息,竟然還活着。尋常人流上這些血量的一半就得昏迷不醒,這人不僅醒着還能拔劍相向。
兄臺天賦異禀啊。
花瑟瑟來了興致,方才那點恐懼感抛到九霄雲外,把他手中的長劍踢一邊,挽起袖子就開始搭脈。
脈相一搭,驚訝的眼睛都瞪圓了。這位小友了不得,竟然還中了毒!
這麽強悍的苗子,絕不能放任他死了。花瑟瑟搓着手一臉興奮,普通病患救多了,就愛這種有挑戰的,還能試試剛制成的新藥。
于是,背完箱子的花瑟瑟,又開始背人。
吭哧吭哧把人搬到床上,手上、衣服上都沾滿了血。
花瑟瑟眉頭都不皺一下,将男子的衣裳剪開,露出上身。她數了數,一共十二處刀傷。
下手的人功夫不錯,傷口密密麻麻,深淺不一,倒都沒有重疊,在麥色肌膚上排列出詭異的美感。
她取出金創藥,不要錢似的往傷口上灑,足足倒完三瓶,才将每一處傷口覆蓋。
随後取出金針,将全身氣力灌注到指尖,快準狠的紮入雲門、靈虛、不容幾處大穴。金針配合着金創藥,出血很快被止住。
總算是死不了了,花瑟瑟攤在床邊,累的胳膊都擡不起來。
借着房中月光環顧四周,這間屋子似乎住了人?
桌椅板凳齊全,還有梳洗架子和樟木衣櫃,這人,住在這兒?
她自言自語道:“住本大夫的房子,還用光我的藥,這筆診金至少得收你這個數。”
背對着男子擡起手,在半空中比了個五。
五兩?五十兩?
摳嗖的花大夫得意一笑,當然是五十兩,金子!
為了金子順利到手,她又起來塞了兩顆藥丸進人嘴裏,趕緊好起來,她可等着這筆錢修整房子呢。
累到極處,随意翻出件棉毯蓋在男子身上。自己則找了處幹淨位置,打個地鋪,披件大氅就睡了。
月光皎皎,地上的血污由紅轉黑,漸漸幹涸。
日曬三竿,花瑟瑟還在夢裏啃着紅燒蹄膀,炖煮軟爛的蹄膀配上軟乎乎的白面饅頭,一口咬下,唔……
滋味絕了!
“醒醒,口水流下來了。”
廢話,這麽香,口水當然會流下來。
嗯?
誰在說話?
花瑟瑟想側身看看,這一歪就滾出了地鋪,冰涼的地磚透出滲入脊背的冷意,讓人瞬間清醒。
躺在地上的她猛然睜眼,對上居高臨下的一張冷臉,額前劉海雖然擋住了眼睛,從發絲的縫隙還是能清晰看見湛藍色的眸子。
劍眉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緊抿,好一張美人臉。
“哪兒來的美人?”
救人時沒顧上看,竟沒發現是這麽一副完美的皮相。
看在這張臉的份上,花瑟瑟決定診金減半。
‘美人’見她醒了,轉開臉的同時丢來一方帕子,冷冷道:“擦擦嘴。”
花瑟瑟下意識的摸摸嘴,然後羞赧的拿起帕子将口水擦幹淨。在美人面前失禮,有些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