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保大還是保小
小半月沒在大理寺衙門露面,守門的見了白雲生第一眼如同見了鬼,偏頭确認地上的影子後,哆嗦着請安。
“見……見……見過寺正。”
白雲生假意看不見門內快步跑去通傳的身影,在門口停了會兒,給足對方通報的時間後,才漠然的持劍入內。
那頭大理寺少卿的屋內,通傳守衛氣都沒喘勻,扶着門框說道:“大人,白、白寺正回來了。”
屋內正有兩人在回禀案情,聽聞此事都驚訝的揚起了腦袋。
“哦?”月牙圓袍的大理寺少卿杜元甫放下筆,語調上揚。
“可看仔細了?”旁邊的随從杜伊上前一步,低聲确認到。
“小人看的清清楚楚,是寺正沒錯,就是臉色白了些,步伐穩健、氣息均勻,沒見身上有傷。”
“蠻夷的身體,就是強大。當日在場人或死或重傷,他也是頂着傷跑的,短短十數日,就能恢複到如此地步。”
杜伊自小跟随杜元甫,思量着主子的想法開口道。
“傳他進來。”
“拜見大人。”
前腳傳喚,人後腳就在門外等候,這時間掐的十分準确。
杜元甫眯眼打量行禮之人,阿姐從奴隸營中把這人救出來,用一紙平民身份換他十年效忠,就因為白雲生的出身和骨子裏強悍的血液。
不關心傷勢,也不在乎去向,白雲生對他的作用只有一個:賣命。
阿姐放他自由身時,杜元甫曾問;‘不怕他跑了嗎?’
身為皇後的阿姐,扶正頭上的九尾鳳釵,十分自信的回答:‘這是他唯一可以闖出名堂的機會。’
彼時他還将信将疑,此次奪取定國公受賄賬本一事,也是對他的校考。
現在看來,阿姐看人比他更準。從三十死士圍剿中脫困,身受重傷還能夜闖侯府,将染血的賬本丢到他面前。
之後去了何處,他不問不管,有能耐活着自會回來。
現在既然回來了,更說明他的能耐,自然要好好籠絡。
臉上帶着對下屬的關切,快步從桌案後走出,扶起他道:“這趟差事你辛苦了,本官派了許多人出去找你,傷勢如何?”
湊近了能聞到白雲生身上淡淡的藥草味,忙讓人去傳大夫。
白雲生誠實的回應道:“已無大礙。”有花瑟瑟在,傷口早就好的七七八八。
聽在衆人耳中自然認為他在強撐,白雲生也不欲解釋。
須發皆白的老大夫身後跟着個小藥童,少卿大人傳召他急匆匆就趕了過來。到了卻發現要給胡人混血的白雲生診脈,差點吹胡子瞪眼轉身走人。
接收到杜元甫的威壓,示意藥童給白雲生的腕上搭上棉帕才不情不願的搭上手。
“回大人,此人脈搏有力,節律均勻,并無大礙。”
老大夫斜了眼端坐的白雲生,浪費他時間。
“有勞李大夫。”
“大人哪裏話,老朽告退。”
得了首肯的老大夫邊走邊取出新手帕擦拭着手指,随後嫌棄的催促小藥童将兩塊帕子速速燒了。
是嘛,這才是平常人對他應該有的态度,白雲生習慣了這樣的對待,面對花瑟瑟時反倒覺得不正常。
他收斂好所有情緒,從椅子上站起,走到一旁等候。
杜元甫心覺有事脫離了掌控。
那晚的傷是他親眼所見,用血流如注來形容也不為過,要說身體過硬熬了過來,勉強說得通。但能讓大夫說出‘無礙’,定是得到了很好的救治。
兀得對白雲生這段時間的去處生出好奇,問道:“既然無礙,本官就放心了。總歸是受了傷,杜伊,回頭給寺正送根百年人參補補身子。”
杜伊上前半步,疑惑道:“是。寺正在寺中無居所,不知該送到何處?”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配合十分默契。
“雲生擔不起如此厚待,多謝大人美意。”
杜府沒管他吃住,大理寺更不可能管,一直以來沒人關心他住哪兒。
雖挂個大理寺寺正的名頭,實際上無審案之權,也無查案之責。除了天天來大理寺點卯,他更像是杜元甫的專屬侍衛。
之前沒安置過他,現在想插手也得看他願不願意,白雲生心裏輕哼。
杜伊不放棄,繼續問道:“大人美意,你收下便是。我一會就送過去,寺正給個地址,不妨事。”
眼見對方不放棄,白雲生沉吟不語,片刻後才說:“我住在君悅客棧,有勞。”
剛到大理寺時,他在客棧長期包下了房間,住了兩天不耐煩處處受人白眼,才躲到花家的宅子裏。
那處屋子一直留着,眼下到是個擋箭牌。
杜伊得了主子的首肯,領命而出。
“定國公這邊可有異動?”
問的是房中從頭到尾保持安靜的另一名長随杜爾。
“尾巴掃得幹淨,假賬本已經放了回去,定國公尚未發現。”
杜元甫滿意的颔首,物證已經齊備,他要想想證據鏈條是否齊全,回禀聖人時務必做到萬無一失。
白雲生等了一會,并沒有其他吩咐,随即告退,趕去西市坊市監理處,給花瑟瑟處理攤位一事。
着急掙錢的花瑟瑟,自然不會乖乖待着,白雲生前腳走,她後腳就到西市逛了起來。
“小姑娘,牛皮不是這麽吹的。”
年逾四十的掌櫃,捋着山羊胡子,不屑的打量來人。
大清早哪兒來的黃毛丫頭,開口就要坐堂出診。後輩如此狂妄,掌櫃的表示不好~不好~
“您讓我看幾個病人,就知道我不是吹牛了。”花瑟瑟不在意他的質疑,小臉上滿是自信。
掌櫃的揮着手從櫃臺後面出來,“你可知這兒我們慶善堂的大夫,和宮裏的太醫都是師兄弟,多少人慕名而來,要是讓你誤診了病人,砸了招牌,賣了你都賠不起。”
“走吧走吧,別耽誤我算賬。”
說完不等人辯駁,喚來活計把人趕了出去。
被推搡到門外的花瑟瑟,不忿的望着氣派的招牌。
什麽建安城最大的藥鋪,連試用新人的勇氣都沒有。診斷病人,又不開藥,完全可以找其他大夫複核。
醫道一途,常學常新,這麽武斷的下判斷,這家藥鋪肯定沒出息。
一家藥鋪如此,花瑟瑟還能吐個舌頭換一家。
兩家、三家、四家……
等半個西市的藥鋪都把人趕出去後,花瑟瑟頹喪的蹲在街角。
難不成真得靠支攤子過活啊?
和白雲生說時,她信心滿滿,可真到執行的時候,心裏不免打鼓。加上一早上都被否定,她也擔心路過人也會覺得醫術不行不來看診。
要不,到時粘個胡子試試?
還是拜托白雲生來當個托?
……
腦袋瓜裏主意一個接着一個,就是沒有靠譜的。
點子還沒想出來,五髒廟先鬧了起來,煩惱瞬間被轉移開,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掂量手裏僅剩的銅板,花瑟瑟站到了街角的面攤前。湊着鼻子聞了聞,感覺味道還不錯,這才在破舊但幹淨的方桌前找了位置。
“店家,肉絲面怎麽賣?”
“肉絲面八個銅板,素面五個銅板。”鍋前熱氣蒸騰,店家樂呵呵的回答道。
花瑟瑟苦着臉,摳摳索索的摸出五個銅板。
“素面一碗馬上來~”
面還沒吃到嘴,遠處急沖沖跑來一人,“根生快,快回去,你媳婦兒要生了。”
攤主啊了一聲,攤子都不要了,拔腿就往家跑。
花瑟瑟欲哭無淚,這下連碗素面都吃不上了。
将筷子放回筷籠,嘆了口氣準備起身去找下一家買得起的吃食。
剛走開兩步,攤子前又抛來一個焦急萬分的農婦。
“根生呢?”
顯然是與回去的人錯過了,攤前有老主顧還吸溜着面條,幫着回應:“早跑回家,等着抱大胖兒子了,哈哈哈……”
農婦一拍大腿,打斷了即将聚集的喜慶氛圍:“倒竈!得先找大夫啊,孩子下不來,哪兒有大夫……這會兒上哪兒找大夫……”
臨時被指派來尋人的農婦,無頭蒼蠅般在原地打轉,花瑟瑟一把上前抓住她粗粝的雙手。
手指上不知抹了什麽東西,放到慌亂的農婦鼻尖。聞見冬日雪松的味道,農婦頭腦清醒了不少,看着身前嬌小玲珑的姑娘,一時摸不着頭腦。
“我是大夫,帶我去。”
“真是大夫啊,快快随我走。”農婦反手為主,牽起花瑟瑟就往城郊跑,差點被拽個趔趄。
連跑帶走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大街小巷漸漸被甩在身後,良田水稻的田園風光出現在眼前。
“王嬸子,王嬸子,根生已經回來了,大夫呢?”
守在路上的鄉親一見農婦趕緊迎了上來。
氣還沒喘勻的花瑟瑟被大力推到了說話人跟前,“喏!”
“她?哎不管了,先去看看再說。”
于是,花瑟瑟像是個接力棒,從農婦手中傳遞到另一位農婦的手中。
此時的根生家門口,早已圍滿了來關心的、看熱鬧的鄉親們。
深秋已過農忙,最是閑的時候,一點雞毛蒜皮的事都能激起全村的興致,更何況是生孩子這種大事。
“讓讓,讓讓,大夫來了。”
從一堆瓜子殼中擠出腦袋的花瑟瑟,總算見到了焦急如焚的攤主。
眼中升起的希望,在看清來人後愈發絕望,“您不是來吃飯的客人嗎?”
大喘了幾口氣的花瑟瑟聽着屋內婦人逐漸轉弱的喊聲,來不及多說什麽,卷着袖子就往裏走。
“哎哎!”一名老婦想要出來攔她,還沒開口,就被花瑟瑟冷冽的眼神釘在原地。
“救人要緊,一會再說。”
掀開門前擋風的棉被,推開門,血氣溢滿整個房間。
花瑟瑟淨手後,快步走到産婦跟前,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取出金針,紮在固氣的穴位上,好歹叫人先緩口氣過來。
本想開口責罵的穩婆見這一手,原本的話咽回了肚子,“大夫,孩子再下不來,出來也是個傻子。”
“位置如何?”
“倒是頭朝下的,能看見頭發了。”
“有掏過孩子嗎?”到一旁備藥的花瑟瑟回身緊盯着穩婆,穩婆說的沒有錯,再晚救了也是個傻子,為今之計只有産婦和穩婆一同配合,将孩子以最快的速度掏出來。
穩婆顫着兩只帶血的手,回答道:“這……這怎麽掏啊,要麽保大,要麽剖肚子保小,女子那處伸進去掏,大人也廢了啊。”
沒時間和她細說,花瑟瑟将人參須子塞進産婦嘴中,附身到她耳邊,用緩慢堅定的聲調說道:“待會兒我說使勁,你就像平時拉屎那樣發力。別怕,有我在,你和孩子都不會有事。”
涓涓細流般的清脆嗓音,如同清晨的鐘鳴,讓神志不清的産婦抓住一線生機,費力的點了點頭。
穩婆就見花瑟瑟在手上抹了一層厚厚的黑色藥膏,走到産婦腿間,“待會兒她一使勁,你就推肚子。”
确定穩婆明白意思後,深吸一口氣,迎着肚子收縮的頻率大喊道,“使勁。”
“啊~”産婦的嘶喊聲讓穩婆心神一抖,好在花瑟瑟及時提醒,才及時跟上了節奏。
力氣一發,肚子一推,腹中胎兒順着力道努力向外,花瑟瑟漆黑的雙手順着陰壁抹了一圈,如纖細的夾子般緊貼着胎發探入其中,摸到肩膀後快速攏住,往外帶出胎兒。
“哇~哇~哇~”
嬰兒的啼哭聲,讓內外揪心的衆人松了口氣。圍觀的人紛紛開口,“恭喜根生哥,吃紅雞蛋別忘了叫我們吶。”
汗如雨下的根生讷讷的回應着衆人的話音,孩子是下來了,大人怎麽樣了,一顆心提得老高,眼睛始終盯着門簾,見穩婆探出了頭,忙上前詢問。
“放心,母子平安。”
短短四個字,卸去根生全身力氣,一屁股癱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