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是心動
“不行!”
侯夫人起身太急,羅帕一甩撞到了扶手,她邊揉邊厲聲補充道:“元兒,侯府的未來都在你手上,平日如何胡鬧我都不管,但她絕對不能當你的妻。”
在侯夫人銳利的目光中,杜元甫快步上前檢查她的手背,見上頭紅一片,叫人拿來水袋冷敷,緩了口氣道:“母親想的也太遠了,哪裏就到妻子的程度。”
他面上随意的笑笑,接着說道:“不過就是新鮮幾日,兒子辦差用得上她。”
侯夫人狐疑道:“真的?”
“當然,母親難道不信我?”
母子二人四目相對,杜元甫坦蕩的任她瞧,見那雙與自己酷似的眸子裏盡是真誠,侯夫人總算放下心。
末了還是提醒道:“別玩過火,好歹也是官宦之後。”
不是奴籍,真玩過頭總會有麻煩。
“母親,哈哈哈……”他爽朗一笑,“您吶,想到哪裏去了。難道非妻就必得是妾嗎?這樣有意思的姑娘,紅袖添香也不錯,何必非得收進府裏。”
侯夫人嗔他一眼,抽回手自己揉,把人趕去睡覺,省得看了心煩。
“夫人這下可以放心了。”青籽接過帕子,重新浸了涼水敷上,笑着說道。
“他一日不娶妻,我這心吶,就放不下。兄長都添了三個孫兒,我這兒連個影子都沒見着,如何不急。”
侯夫人的日子過得舒心,雖有糟心的婆母,丈夫也在明裏暗裏幫她擋了不少,侯府內宅盡在手,沒別的事,這眼睛可不就都盯着兒子。
青籽又柔聲安慰幾句,也沒起作用。恹恹的揮退奴仆,早早就寝。
方才睡了會,這會兒花瑟瑟精神十足。睡不着就起來打開窗戶,看起綿綿冬雨來。
窗外栽着幾株芭蕉樹,在冷冷的冬雨裏縮緊了葉子。這樹在冬日裏熬不過,也不知杜府怎麽選了它種植。也許是郁郁蔥蔥的寬大葉子,能在蕭瑟的冬天劃開一道綠意盎然,能叫貴人們心情舒暢吧。
雨打芭蕉的聲音,容易牽動憂傷。她趴在窗棂上,思緒萬千。
先是想想跌宕起伏的一天,報恩後的暢快和差點被殺的恐懼交織在一起,說不出的滋味。不懼死亡,卻懼怕那種任人魚肉的無力。
花瑟瑟在很小的時候就幻想過以後的死法。
小小的她看着卧病在床的母親,聽着父親的長籲短嘆,無能為力時,總會想人生的意義。被母親攬在懷裏的時候,會覺得那就是人生的全部意義。
母死父親萬念俱灰時,認為只要能喚醒父親生存的意志,就是人生的意義。
再後來,她便想不出來了。治病救人是本能,因為父親那麽做,她也想仿照父親的路走。父親沒能救回母親,那她就踏遍河山,訪遍名醫,不叫自己手上出現遺憾。
除此之外呢?她想不出來。
也因此,從不畏懼死亡。她想或許會死在看病救人的路上,也或許遭逢天災就沒了……
萬千想法中,都是意外,就算是自我了結,也絕不會有把脖子伸到別人刀下的想法。兇徒亮劍時,胸口湧動的憤怒大過恐懼。
淑妃,這梁子結下了。獻藥一事,就算兩清,再來一遭,她絕不客氣。
哪怕對方是皇妃,她舍得一身剮也得把對方扒下一層皮來。
見識過貴人的手段,花瑟瑟不會再有不切實際的環線。孤勇的人,走不到最後。貴人之所以為貴人,就是底下人把她托起。
真要魯莽的沖上去,就算拼的頭破血流,也會倒在貴人身前,恐怕連衣角都摸不着。
她懂得借勢蟄伏的道理。這一想,思緒又滑到杜元甫身上。
杜伊與她在門前糾葛許久,難保沒被有心人看在眼裏。轉念一想,看見又如何!
背靠皇後的承恩侯府,就算宮妃想闖也得找好理由。私下的交易不能放到明面上,她就不信淑妃敢來個魚死網破。
至少,暫時安全。
考慮好安全問題,不可避免的想到了施以援手的杜元甫。
事後回過味來,杜伊救她未必是偶然,可這不就正說明,杜元甫一直悄悄關注着她?
一想到他,被碰過的地方無征兆的發熱起來,紅霞在臉上綻放,悸動死灰複燃。她捂着心口,緩慢的吐氣,試圖壓下莫名緊張的情緒,可惜失敗了。
完了,動心了。
她中了話本裏英雄救美的魔咒,雖然英雄是他,美人也是他,她只是個平平無奇的路人甲。也正是因為這樣,幻想中的美人對着她喜笑顏開時,才更難把持。
思嬌的情緒,甚至蓋過了方才所有的波動。
那他呢?會不會也喜歡自己?
自古愛情,都易讓人患得患失。
長夜漫漫,雨還要下很久,悸動的心跳伴着雨聲直到天明。
………
翌日,杜伊就帶來了花宅的一應物什。
除了大件家具,就連木頭做的小把件都給她帶了回來。花瑟瑟把這都看作對方貼心的表現,只覺熨帖極了。
而敲着腿,腰上貼着膏藥的杜伊,更想吐槽她才來月餘,房中怎會有這許多東西。一趟又一趟,還要盡量避人耳目,從來只管的主子貼身事物的杜侍衛哪裏受過這等辛苦。
好在主子細致,給了一天假讓他好好休息,否則非得找花大夫要幾帖膏藥不可。
他沒開口要,花瑟瑟卻主動送了來,又帶來幾瓶上好的傷藥當作感謝。
藥沒直接給杜伊,先給到了杜元甫手上。
交代完她也不走,湊在旁邊看杜元甫沒在公務,詢問道:“杜大人,可否幫我給白寺正帶句話?”
上回白雲生來,并未提及離開大理寺的事,她便以為還在那兒。
杜元甫揮開心裏的不爽,問道:“瑟瑟且說。”
瑟瑟兩字從他嘴裏說出,似在心湖上怦然落下,泛起層層漣漪。感受到臉龐又有羞紅之勢,連連深呼吸,穩聲道:“想與他說聲暫居侯府,不必擔心。”
擔心白雲生回來看她,以為她不告而別,帶句話彼此都安心。
“瑟瑟與他關系很好?”
放下手中公文,杜元甫神色不明的問道。
對上他的眼神,花瑟瑟不明白問這話的意思,便老老實實回答道:“是朋友。”
初救是抱着一點點試藥的心思,不過很快被顏值所吸引,到後來相處愉快,自然算得上朋友。
“好,我會轉達。”如果能見到人的話。
得他允諾,花瑟瑟踏實的告辭。
轉身瞬間,又被叫住,“我與瑟瑟也是朋友,叫大人太生疏,我字子衿。”
子衿……
下意識的默念,嘴上卻不敢發出聲音,背對着他點點頭算是應了。
杜元甫這才把心思放回公文上。
一連數日,花瑟瑟就在流芳院和青松院之間往返,侯府奴仆中甚至私下開設賭局,押今日是世子找她,還是她主動求見。
要真說,還都是世子喚她,才會過去。怕給人家添麻煩,又不想碰見老夫人,花瑟瑟乖巧的很。府裏人得了吩咐,都瞞着老夫人,一時倒也相安無事。
但同在一個屋檐下,今日不知,明日也會知曉。
事情出在聖旨下達的那日。
聖人下旨,封杜元甫為使官,帶隊出使南诏國。替天子慰問南诏國王病情,宣揚兩國睦鄰友好,友誼長存。随行人員中安排了數名太醫,彰顯天子恩德。
迎接聖旨,全府都得設香案迎接。傳話的小丫鬟想着花瑟瑟現在居住在府裏,當然也得來。這不就的見着了?
老夫人看見她時,還以為自個兒眼花了。待看清楚無誤後,臉色刷的沉下來,佛珠也不轉了,招來龔婆子就要她去問清楚。要不是傳旨的宦官還在等着,恐怕當時就能逐人出府。
傳令的宦官心裏嘀咕,這麽好的差事怎麽老夫人臉色這麽差。還是侯夫人塞了個足足的荷包,緩和了氣氛,笑着将他送走,才沒讓人以為自家對聖旨有什麽不滿。
她看了眼老夫人,忍不住嘆口氣。
歲數大了,越活越回去,置氣也不看場合。可惜婆母在上,再為難也得上前。
老夫人氣的對象是花瑟瑟,對上兒媳婦也沒好脾氣。重重哼一聲,閉上眼用鼻子看人。
“天涼,快扶老夫人進屋。”免得在外頭凍着一星半點,還連累她擔個不敬婆母的名聲。
府裏人都知誰是當家人,二話不說攙着老夫人就往後堂走。見此的老夫人更氣了,氣底下人只知侯夫人,不知老夫人。
佛珠摔在紅木桌上,線斷了,骨碌碌滾一地。龔婆子立刻帶着小丫鬟去撿,這串翡翠佛珠是老夫人最喜歡的,置氣摔了等想起來還得找。
沒有外人在場,奴仆們沒膽把話傳到外頭,侯夫人也歇了讨好的心思。老夫人愛憋着就憋着,她坐在旁邊慢悠悠的喝茶等着。丫鬟們撿好珠子回到位置上更是屏住呼吸,唯恐惹了主子不喜。
比耐心,侯夫人從來不落下乘。
果然,不到半柱香的時間,老夫人就沉不住氣道:“你是怎麽管的家!竟然一個鄉下丫頭住到府裏,還敢瞞着我,到底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老夫人的存在!”
說到激動處,點點唾沫星子飛濺,青籽假意添茶,上前半步為侯夫人擋下。對比身邊噤若寒蟬的龔婆子,老夫人心中升起一股悲涼。
她在意的不是花瑟瑟,而是失落的權柄。沒有權力的老夫人,與廟裏說不出、聽不見的佛祖有什麽區別!處處可見,又處處無用。人人捧她,掉頭就到侯夫人面前點頭哈腰。
對一個渴望權力的老人家來說,何其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