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天家也有父子
一入殿,花瑟瑟就被濃重的龍涎香熏得透不過氣。
老國王年事已高,纏綿病榻多日,即便宮人伺候的盡心也難免不好聞。那些味道與龍涎香混合在一起,沖的她眼睛發疼。
自行打開距離最遠的幾扇窗,趴在窗沿半天才壓下喉頭反胃的感覺。殿內地位最高的三皇子都沒阻止,內侍們也就随她動作。
聞訊而來的太子進門被冷風一打,怒斥道:“哪個奴才開的窗,拉出去杖斃。”
‘奴才’花瑟瑟雙手扒在窗沿,聞聲不敢回頭。南诏的皇族,有一個算一個,全是要人命的主啊。從不惜命·瑟瑟·花要被他們這一驚一乍的作風吓出毛病來。
“禀殿下,是我大慶醫官有救治之方,故才開窗,望殿下恕罪。”
還好有她的杜大人挺身而出,花瑟瑟感動看向他擋在身前的背影,絲毫不曾注意到他将自己架在火上烤的行為。明明連病人的衣角都沒沾到,就有了救治之方。
旁人不知,杜元甫聽過三皇子的警告後還會不知麽。
他是對花瑟瑟有十足的自信,還是無所謂丢個人出去為大業争取時間,便不得而知。
三皇子為了皇妃,湊到太子耳邊低聲幫腔道:“确有點水平,荷娘的病她能治。父王那兒,再看看……”
後半句話聲音越來愈低,太子聽完後緩和許多。廣袖一揮坐到椅子上,命她去診脈。
花瑟瑟對着杜元甫一笑,走上前去,查看那位風燭殘年的老人家。
寝被下的身形幹枯瘦削,兩頰由于多日未進食深深的凹陷下去。感受着手底下的脈象,花瑟瑟一嘆,任憑帝王還是農夫,命數始終由天定。
“還請太子殿下屏退左右,瑟瑟有話對您說。”
她拱手垂眸,是杜元甫從未見過的嚴肅,心随着提起,又聽她說:“有勞杜大人也先回避。”
這……
太子表情尚可,三皇子可驚訝了,花瑟瑟有多喜歡杜元甫他看在眼裏,是什麽事連他都不能聽。轉念一想,又嘆這女子心思缜密。
擔心杜元甫聽了,被他們盯上或者警告,還不如私下跟她說。不愧是大慶人,個頂個的精明。
花瑟瑟發誓,她真沒想這麽多。不過是可憐一個油盡燈枯的老人,想把最後生命的決定權留給他的兒子們罷了。等出了門也不會和杜元甫說。
不是不想,而是不知道這事兒說了對朝堂風雲的影響。不就是父死子繼,這其中的彎彎繞繞她又怎知。
很快,場中清退諸人,連內侍都守到外頭。
“請問殿下,想再陪您父親幾天?我的能力最多保一個月。”開門見山的問道,早知她能力的三皇子也驚訝了,妄論太子,眼神如鈎子将她上下掃視,想将她腦子鈎出來看清心思。
“盡可能撐着吧,孤舍不得父王。”
三皇子在太子冷冰冰的話音中側目,同胞兄弟,太子的想法他再清楚不過。老國王在世時窮兵黩武,屢屢挑釁大慶,弄得民不聊生、國庫空虛。
太子竭盡全力周旋,又是娶大慶公主,又是休生養息,才勉強保證百姓生活富足。即便這樣,也沒騰出餘錢修繕破敗的皇宮。
沒人比他更想等天子殡天,只有名正言順的坐上帝位,才能開始大刀闊斧的改革,将南诏治理的國泰民安。
感受到三皇子的眼神,太子扯出一絲笑容安撫他。突然,床上的老國王被一口濃痰嗆住,重重的的咳嗽起來。
扶起、墊枕頭、拍背、施針一氣呵成,緩過氣的老國王睜開眼,勉力看清面前人。不論真實想法,太子二人在他咳嗽時就已經圍上前來。
“好……有你們在,很好。”清醒不過一瞬,力竭的老國王又閉上沉重的眼皮,躺了回去。
花瑟瑟手下不停,繼續施針。說道:“他已近彌留。我這針下去,再拔就是氣絕之時。這一個月裏,你們說什麽,他都能聽見。或許會有回光返照,同你們說上幾句,不過別報太大期望。”
一通針下去,已過一個多小時時辰。花瑟瑟汗流浃背的停下,還是三皇子喚人拿來換洗衣裳,免得她着涼生了病,無人看顧卿卿。
這邊花瑟瑟剛跟着宮女走開,三皇子就忍不住開口。太子用眼神制止他,沖着內室努嘴。是了,大夫說了,他們說什麽皇上都聽得見。
兩人尋個安全地方交談起來。
“皇兄?”
“不過是多活幾日,還能傳出父慈子孝的好名聲,何樂不為。他現在什麽都做不了。”
“可是,皇兄一日不登機,老四他們就賊心不死。”
“那就讓他們來,正好一道收拾了,省的以後在眼前蹦跶。”雖未即位,三皇子還是感受到了君王的威壓,不再多問。
“這人查過沒?”比起老國王和不安分的弟弟們,太子更關心突然冒出來的花瑟瑟。
這件事三皇子有準備,将手下傳來的消息禀告道:“查過了,是大慶早年太醫令的女兒,兩月前進的建安城,目前沒發現和哪方勢力有關系。”
“哦?這倒奇了,那她跟來南诏做什麽?”
“臣弟瞧着,是喜歡杜元甫才跟來的。就不知是主動,還是被那位杜大人使計勾來的。”
兩兄弟說起杜元甫都是不屑,有幾分才能,但總愛利用女人。想到自個兒宮裏還對杜大人餘情未了的側妃,太子嘲笑道:“側妃還不知,你叫荷娘進宮,透露給她知道。”
“嗯!”三皇子應的痛快,太子正妃未定,靖和公主不願讓任何妃妾進她寝宮,只能和三皇子妃聊上幾句。派她去透消息,也好叫人看看這位心念舊故的公主,能幹出什麽事來。
“皇兄,一個月後,這人可否先留着?”這裏指的是花瑟瑟。太子斂目,三皇子繼續道:“荷娘要平安生産還得靠她。”
“那就留着吧。”
荷娘的毒是為了他們的母後中的,醫好她既是三皇子的心願,也能彌補太子的愧疚,花瑟瑟不知自個兒的命在這一來一回間轉折了多少次。
終于迎到花瑟瑟的杜元甫,壓下滿腹不滿,忍住想要質問為何不讓自己在室內的緣由。先對着換了身衣服的人兒,表達關切之情。
“怎換了身衣服,可是受人欺負?”還在皇宮中,不好直言太子不是,他隐晦的問道。
花瑟瑟連連揮手,道:“沒有沒有,施針出了汗,三皇子怕我着涼找了身衣服給我換。”
聞言,杜元甫面上放下心來。出宮的路上,再沒開口。
等回到驿館,屁股都沒坐下,他就問起了殿內情況。他既然問,花瑟瑟就如實回答。問及為何要屏退左右的緣由,她說得理所應當:“父親過身之事,當然由兒子做決定。”
眸中露出大大的不解。似乎在問。這有什麽不對嗎?
面對毫無政治素養的花瑟瑟,杜元甫只能循循善誘,大略說了說一國皇帝和普通人家父親的區別。花瑟瑟胡亂點頭應了,心裏依舊堅持自己的想法。
還想再問些事情,三皇子府上已經過來請人。
杜元甫非但沒留,還親自把人送出去,只叮囑幾句多保重,注意身體之類的場面話。花瑟瑟聽多了,心中的感動也不複往昔。
這人,連她願不願意去都沒問呢。
從南下開始的暧昧情絲,在進入南诏後次次急切推出她的行為中消散了不少。然而此時還保留的慣性,未被人察覺。
到了三皇子府,又是腳不沾地的安排治療方案。有個大致的方向,只等穩婆到位就能開始施行時,她終于被放回去休息。
只是沒回驿站,而是徹底被留在桃苑中。阿江成了她的貼身侍女,走到哪兒跟到哪兒。處處有人,花瑟瑟卻沒有以往的熱鬧感受,被麻袋套頭的窒息感慢慢浮現,她覺得又成了砧板上的魚,無力抗争。
無力抗争的又何止她一個。
東宮中的靖和公主,握着着淑妃費盡心思送進來的‘殒天’出神,正是花瑟瑟親手制作的那瓶。
耳畔是暗樁的話:“公主殿下,娘娘吩咐,分三次叫太子服下,等太子薨逝,就是您還朝之時。”
還朝,多麽讓人渴望的字眼。
可是,她還不能。
答應子衿的事情還沒做到,她不能半途而廢。靖和公主茫然的眼神漸漸堅定,她要幫助子衿颠覆南诏皇室,讓大慶的鐵騎長驅直入,吞并南诏。
到那時,她才能夠帶着十裏紅妝回到建安,當他的妻。為此,已經籌備多年的靖和公主面前浮現自己金絲紅妝,低眉淺笑,望向心上人的模樣。
一千多個日日夜夜,她都強忍惡心陪在那個男人身邊。她對自己說,很快,很快夢中人就會來接自己。
好在,夢中人沒讓她等太久。因為兩天後,三皇子妃進宮送來了消息。
“你說,大慶帶隊的人是姓杜的大人。”靖和幾乎失态,“可知這位大人名諱?”明明幾乎可以肯定就是他,還是想要從荷娘口中聽見準确的話。
“倒不知名諱,只聽說是皇後娘娘的弟弟……純兒?純兒……快來人……”
“聽見人就暈了?”太子聽聞回禀,不由得嗤笑。僅僅這樣就暈了,劉純兒,等看到杜元甫對別的女子溫柔時,怕不是要哭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