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和親往事

花瑟瑟想過幾種遇見靖和公主的場面。

也許是帶着威儀的慰問,一路是否順利,家人可安好……之類貴人禦下的場面話;

也許會打量她是否配得上杜元甫;

再不然,就是面都不見,派個人來罵她一頓或者替她看上幾眼;

……

唯獨沒想到,她眼中的嫉恨濃烈到凝成實質,化成利劍直戳向她。

站在炭爐的旁邊,花瑟瑟的背後熱出一身汗,卻始終保持半屈身的姿勢,眼神複雜的看向上首。

“放肆!誰給你的膽子敢直視公主!”春蘭擡腳上前,呵斷她的注視。“公主問話,為何不答!”

瞥她一眼,花瑟瑟直起身子。這些天幹最熟練的就是行禮,腰都酸了。手背在後慢慢揉着腰,開口道:“瑟瑟不知拜見的是公主還是太子側妃?”

“大膽!”還是春蘭。怒斥後快速跑到門口張望,确認安全小跑回來,鼻翼因緊張急促收縮,神情裏又驚又懼。這般質問,是能加速刺激公主。萬一刺激過頭,直接被公主人道毀滅,她上哪兒找第二個人去。

“本宮問話,何需向你說明身份,笑話~”劉純兒斜眼看她,眼中盡是譏諷,方才的嫉恨稍褪。一個看不清身份的蠢女人,不值得重視。

一主一仆的态度,花瑟瑟看在眼裏,對靖和公主的好奇也到此為止。

懶得再與她打啞謎,想不通的地方可以回去問杜元甫,何必在這裏受人白眼。嗓子幹的厲害,她輕咳兩聲道:“不知公主此番召我來,所謂何事?”

劉純兒沒打算這麽輕易放過她,擡手扶正發髻上的玉簪,接她的話道:“想念故鄉,本宮找你來問問。”是故鄉還是故人,雖未言明,三人都知道她的意思。

“若是這事,民女還真知道些消息。”花瑟瑟聲音發涼,“淑妃娘娘曾召見我,為她開副藥。彼時不知那藥何用,這會兒……”

她作勢在殿中聞了聞,詐道:“那藥兇猛,公主謹慎點用的好。”

誰也沒料到她會捅破‘殒天’之事,偏偏這時外頭響起內侍尖細的嗓音:“太子殿下駕到~”

劉純兒趕忙起身準備迎接,路過花瑟瑟身旁時,威脅道:“敢說錯一個字,就別想出這道門。”

當娘的過河拆橋,當女兒的威脅起人來駕輕就熟。花瑟瑟冷眼旁觀她換上嬌美的面孔,柔聲請安。絲毫看不出之前的半分戾氣。

太子顯然很享受她的柔情蜜意,兩人旁若無人的互動,殿中宮女內侍皆是低頭不聞,可見是日常相處的常态。站立在側的花瑟瑟,也從衆低下腦袋,卻從餘光裏發現點不一樣的東西。

每次劉純兒的手被太子觸碰過後,她都會用帕子捂嘴,在外側的兩指不停的擦拭錦帕,活似沾染了髒東西。太子呢,更有意思,垂在袖中半露的手總會在這時握緊放開,像在極力隐忍。

這兩人,真夠累的。花瑟瑟在心裏下了判斷。

“忙了這兩日,都忘跟你說使團到達一事,是孤不好。”太子握住她雙手,帶着十足的歉意,“上回你說想去外頭看看,孤已經安排好了,過兩日就去。”

劉純兒強忍不适,迎合道:“不過玩笑話,倒叫太子費心。聽聞這次大慶來了不少人,能不能順道去驿館看看?純兒想多聽聽父王母後的消息。”

太子心中失望更甚,面上欣然應道:“純兒想去當然可以。這次帶隊杜大人是皇後胞弟,你可多與他聊聊。嫁到南诏,離家千裏,委屈我的純兒了~”

話中的悵然一閃而過,沉浸在喜悅中的劉純兒沒注意,旁邊的春蘭聽得分明,在心中嘆息主子看不開,舍棄明珠,非得追臭魚眼子。

太子的種種深情舉動,春蘭都看在眼中,嘆息主子看不開,明珠不要,非等那臭魚眼子。

卿卿我我一番,總算注意到殿中的花瑟瑟。太子正聲道:“花大夫在這兒,可有給公主請脈?”

“不必!”劉純兒直覺拒絕,因為緊張而拔高了聲線。意識到自己反應太大,描補道:“不必了,本宮身體無礙。”

太子以為她不知花瑟瑟醫術,勸道:“花大夫一手金針之術出神入化,連父王都妥當了很多。難得有機會,叫她看看,孤也好放心。”

“殿下~”劉純兒死命按着指尖,壓抑着喉頭的恐慌,嬌聲拒絕:“您難得來看純兒,多與我聊聊天罷。平日裏都有陳太醫請平安脈,用不着在這上頭花費時間。”

解釋聽着正常,花瑟瑟假裝看不見她發白的指尖,垂眸不說話。

一向溫潤疼她的太子,這次卻異常堅持。花瑟瑟挑挑眉,在劉純兒威脅的目光中搭上了脈。

手中的脈相為她解釋劉純兒失态的原因,脈相已經明晰,她沒急着收手,借着機會看了看太子。未料她會突然看向自己的太子,來不及掩飾神情,叫人看個徹底。

那些不甘和閃現的悲痛,都在訴說太子早知道劉純兒曾經滑胎的事實。這胎滑得時間久遠,得有個兩年左右。用藥過猛,傷了底子,又未得好好調理,估計每次來月信都得疼個半死。

滑胎而已,既然太子知道,公主又為何如此抗拒診脈之事。

花瑟瑟将線索反複咀嚼,唯一的解釋只能是公主避着太子私下滑胎,太子雖知卻裝不知。想不通她為何要瞞着,難道是太子不想讓她有孩子?可他神情悲痛,不像啊。

搭着脈發呆的花瑟瑟,理不清這團亂麻。沉默着收回手,思考怎麽回話。

“花大夫,純兒如何?”發現花瑟瑟看他的第一時間,他就調整好了神态,不确定有沒有洩露真實想法。

的确,他早知劉純兒滑胎之事。為了保護劉純兒,他不惜調動半數影衛守在她四周。哪怕知道她心有所屬,也努力用水滴石穿的深情去感化她。

直到那日,六月初二,盛夏當空。空氣中盡是燥熱,連吹來的風都熱的灼人。他得知影衛來報劉純兒有孕後,匆匆趕來。在殿外收拾好心情,準備裝做什麽都不知道,等她親口說時,急步而來的影衛将他帶上屋頂。

他就在那方四角天地裏,聽着她對這個孩子的厭惡,對他極盡的咒罵,然後毅然服下了陳太醫偷偷送進來的烈性堕胎藥。那一刻,炙熱的陽光烤不熱他冰冷的四肢。

他在屋頂聽完她的厲聲尖叫,默然離去,從此心死。

心死了,才好冷靜的叫花瑟瑟來給劉純兒診脈。他篤定,為了杜元甫和大慶,花瑟瑟不會說出真相,他要的是讓杜元甫知道這一切。

就算知道了,杜元甫不會感懷劉純兒的深情。可劉純兒會因此心生更多的希望。希望之後的絕望,才能将人打入最深的地獄,也只有這樣,才能解他心頭之恨。

花瑟瑟開口了,果然被太子猜中。她只說:“公主心思郁結,需要好好調養。”

每個字,她都在斟酌後吐出。有三皇子妃在前,會放棄孩子的劉純兒讓人無法再為她美麗的容顏心折。

“如此,有勞花大夫開藥。”太子還是一貫的溫情,花瑟瑟卻升起一股涼意。

她悶聲應是,趁機告退出了皇宮。宮門口,太子特意遞了消息的杜元甫早就帶着馬車等候着。一見她,就拉人上了車。

靠在馬車壁上的花瑟瑟,看着杜元甫,無精打采的說道:“大人,公主對你可還有情?”

答案她知,但她還想聽杜元甫的解釋。

滑頭如他,怎會直接回答,“當年南诏屢屢犯境,公主為大義和親,我亦是欽佩。多年未見,倒不知公主可曾放下當年那點少年人的喜歡。”

打了一圈太極,等于什麽都沒說。

花瑟瑟歪頭看他,還是那張美人臉。這張臉對她笑時,心動會加速。那些不經意的關懷和在意,讓她覺得自己獨一無二,一頭紮進愛戀的泡泡裏,看不清周圍一切。

她仰頭看向車頂,素雅的車頂沒有任何裝飾,将人從粉色泡泡裏撈了出來,腦子逐漸從沉迷中恢複清明。

“杜大人,你知我喜歡你。”這是肯定句,花瑟瑟從不幹自作多情的事。若無杜元甫一而再再而三的釋放暧昧,她不會在默許中縮短兩個人的距離。

“但今天,我在公主眼中也看到了那份喜歡。我對你喜歡,始于皮囊,不及她癡戀的萬分之一。她兩年前曾滑胎,且不叫太子知道。你可知這是為何?”

她說的極慢,并着緩慢的呼吸,問出心中疑惑。

杜元甫聞言如閃電劈過,兩年前,他剛上任大理寺卿,曾記得公主傳信來訴說南诏生活的苦難,表達對自請和親的後悔,想要和離還朝。

和親公主還朝,只能是守寡才行。彼時老國王在位,窮兵黩武,大慶在南北兩地,連年征戰,國力空虛。就算南诏太子亡了,也會有別的皇子頂上。

攪不動的風雲,還不如等風雲穩定後,徐徐圖之。公主和親讓南邊局勢穩定,大慶可以全力對付北境。他好生安慰并許諾,她歸來前,決不娶妻。

算算時間,正是這封信,成了劉純兒堕胎的導火線。

杜元甫的心中五味雜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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