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可乘之機

“喂。”

“喂,哎,您好,陳先生對吧?”

“對。”

“哎,好,我今天打電話來呢還是上次那個事兒,就是跟您聊聊解除勞動合同的事兒。”

我詫異地看向陳先生。

雖然早知道他和涵涵在這棟寫字樓待不久了,但也沒想到會這麽快。

他山石的HR是個男的,聲音聽不出年紀。

這位HR在說接下來的話時,語氣刻意放得很慵懶,和剛接起電話時的客氣判若兩人:“嗯,對,今天這通電話呢,我們盡量就把事情給解決了。反正您和其他員工之間的相處情況您自己也清楚,然後最近有些傳聞吧,就是影響也不太好。現在事情已經這樣了,您也沒必要非得怎麽怎麽樣的,真要搞僵了那我們只有走仲裁,到時候再背個辭退處分,您還怎麽找下家啊——您這個年紀,再加上家裏情況也不是多麽寬裕的,确實不是耍橫的時候了。”

陳先生看起來一臉冷漠,幾乎是有點吓人:“我先跟你說一下,這通電話我錄音了。”

對方頓了三秒,發出一聲嗤笑,語句也有些破碎了:“哎喲,您、您這是防賊呢?您要是錄音那咱可就聊不下去了,至少最基本的尊重你得給我吧?”

陳先生說:“沒事,經我提醒之後的錄音才能作為證據使用,剛才的不算,你接着說。”

“您都這樣了,您還要我說什麽呢?”

“那我說吧。”陳先生說,“之前公司給我的申請表中包含‘辭職申請’,并聲稱只有我填完所有表格才能和我解除勞動合同,但我個人不願意以‘辭職’的方式離開公司。第一,我的個人作風不存在任何問題,你來找我之前應該就對6月3日那天的糾紛做了調查,既然最終沒有以此為理由要求我離開公司,那你應該比任何人都知道我有多冤枉;第二,公司要求與我解除合同,給我的理由是‘崗位調整’,導致我不再适合這個崗位,這完全是公司方面的問題,所以我理應拿到屬于我的賠償。我們在解除勞動合同的方式上出現分歧,所以才有了今天這通電話,對嗎?”

“哎喲哈哈哈,您是擔心這事兒啊。”對方的笑聲聽起來相當誇張,“哎喲,您這樣的我還真是頭一回見,賠償金我們當然是會給的,但是咱得按流程來吧?”

陳先生說:“流程是什麽樣的呢?”

對方頓了頓,語氣頗為不悅:“這上次不都跟你說過了嗎?”

陳先生說:“我希望聽到你口頭的、完整的敘述。你不說的話就我來說了,我說的肯定比你說的要完整得多。”

對面經歷了短暫的心理鬥争,然後嘆氣:“唉,所有手續都是這樣的——你首先得把單子填了,我們交到總部那邊,然後總部審核通過了,這才能把賠償金給到你手上。”

陳先生問:“要我填的單子裏包括辭職申請嗎?但凡你現在說一句‘不包括’,我立刻把其他的填完,和公司解除合同。”

對方再次頓住。

一陣寂靜之後,HR打起了太極:“真沒必要這樣,你這一聲一聲的跟審犯人似的,我還怎麽跟你溝通呢?”

陳先生似乎早知道他不會給出明确答複,看起來并不意外:“那我還是那句話,我不可能以‘辭職’形式離開公司。”

“不是,我覺得你是沒聽懂我說話。這個流程它不是我定的,是公司定的,是總部定的。你得把流程走完,總部那邊才會批賠償金下來,咱們N市分校是沒有這方面資金的,所有都得總部審核通過才走得通你明白嗎?”HR說完調整了一下語氣,又像是好言相勸了,“公司也是考慮到你下一個工作銜接得比較緊密,家裏呢可能也着急用錢,這都是為了盡快把事情結束掉,不影響你下一份工作的及時入職。”

陳先生說:“不管公司是什麽流程,我要求嚴格按照《勞動法》,協商解除勞動合同,我沒有絲毫‘辭職’的主觀意願。”

“唉,我發現你這人真是油鹽不進。”HR又開始嗤笑,“我工作三年了,每個人的離職手續都是這麽辦的,單子是那幾樣,流程是這個流程,從來也沒出過岔子,怎麽就你跟別人不一樣呢?”

陳先生問:“別的公司都可以按照《勞動法》進行賠償,為什麽我們公司就不行呢?”

“你別跟我說這種話,你現在不願意拿辭職證明是嗎?”

“是。”

“那你是希望公司給你開辭退證明嗎?”

“你現在是在威脅我嗎?”

“不是,關鍵你現在和公司解除勞動合同,一共也就兩種方式,你不願意辭職,那不就是接受辭退了?”

陳先生笑了,好像是給氣笑的:“我工齡比你長得多,誤導性信息你就不要再給我傳達了。我不辭職,而且我每個月都拿到了公司的績效獎金,我的工作态度、工作成果完全沒有問題,公司沒有理由辭退我。”

HR也陰陽怪氣地跟他笑:“那你想怎麽樣呢?”

陳先生繼續重申:“按照《勞動法》,拿到屬于我的賠償金。”

“賠償金公司又不是不給你!還要我說多少遍啊?你現在仍是公司的員工,那就必須按公司的規章制度辦事!你這不僅是難為我,也是難為你自己,這對你來說有什麽好處呢?我也知道你家裏……”

“這是你第三次關心我的家境了,但其實沒什麽需要你費心的,畢竟我的工資是你的四倍。”陳先生說着拿開手機看了眼時間,“時候不早了,我的态度也已經很明确了,你要是做不了主就去請示你的領導——如果可以不寫辭職申請,那我和公司依照《勞動法》協商解除合同;如果公司強迫我必須寫,那咱們走仲裁,勞動局見。”

對方可能是實在沒法繼續跟他糾纏下去,索性道:“行,我看我跟你也聊不出什麽東西來。我可以去請示,但請示的結果我不做任何保證。”

然後陳先生就挂斷了電話。

他把手機揣起來,一臉平靜地看向我:“沒想到他會這個時候打來,不好意思,折騰得有點久——我們往回走吧?”

我一時都沒找到自己的聲音在哪,清了下嗓子才應道:“哦哦,好。”

他的心情好像沒有受到這通電話的影響,還有點笑眯眯的:“我們這些‘老家夥’是不是很難纏?”

我咽了口唾沫:“你果然是個偉大的無産階級戰士。”

太神奇了,我從沒想過一家普普通通的小公司會這麽嚣張——規章制度淩駕于法理之上,這是要獨立建國啊。

但仔細一想,如果這位HR面對的不是陳先生這樣邏輯清晰的刺兒頭,而是我這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慫包,我可能真的會老老實實按“公司的流程”走。

這麽想着,我甚至想讓陳先生把剛剛那份錄音發我一份,我馬上全文背誦。

而在返回酒店的路上,我從陳先生那裏得知,他山石近幾個月一直在不斷提高他的績效考核标準。

一方面是想讓他覺得受到了不公正待遇憤而辭職,一方面也是想挑他個錯處,希望能找到一個和他談起“解除合同”的契機。

但難辦的是,哪怕是奇高的績效标準,他還是每次都超額完成了。

在這種情況下種豬來寫字樓鬧事就成了一個千載難逢的契機,他山石的校長幾乎立刻就給人力部門下達了死命令,一定趁此機會鏟除這個異端。

但是不論輿論如何離譜,人力只要稍稍詢問一下當天在場的人,就會知道整件事不過一場烏龍。他們沒法掌握任何關于陳先生私德有虧的證據,所以就只能以“崗位調整”為由頭,順帶提了一嘴種豬的事——說得就像是特意給陳先生留面子一樣。

之後他們便派出了這位HR,就和以往對待每一個小員工一樣,要求陳先生寫辭職申請,否則便要卡他的離職流程。

陳先生當然立刻表明了自己的立場,二人沒有談妥。之後HR回去理了理思路卷土重來,這就有了今天電話裏的第二場談判。

而我有幸聽了全程。

對于其中的一些細節,我還挺好奇的。

我說:“所以如果你寫了辭職報告,他們真的會給你賠償金嗎?”

陳先生說:“會少給或者賴賬——不然他們為什麽要費這麽大勁跟我掰扯呢?”

我又問:“那仲裁困難嗎?會不會很麻煩?”

陳先生說:“我要是怕麻煩的人,從他們剛開始搞我時我就辭職了。”

倒也是。

我擡頭看看他,只覺得他身上好像又鍍上了一層屬于勞動人民的光輝。

“所以你下家找好了嗎?”

“差不多吧。”他也不嫌我煩,問什麽答什麽,“上周日我去面試了三家,其中一家外企電商給的薪資待遇最高,就是不知道會不會要求起英文名字,想想還挺頭疼。我估計他山石應該是不想驚動勞動局,但如果真的走仲裁了,沒銜接上下一份工作,那我正好再看看還有沒有更好的。”

“哦哦。”我點點頭,看似随意地問道,“那,那家外企電商在哪裏啊?”

陳先生說:“神仙橋那邊。”

我有點失落,甚至希望他趕緊重找一個:“離寫字樓很遠呢。”

“我又不搬家,”他說,“我家離寫字樓不是很近嗎?”

我的小心髒,噗通噗通噗通。

所以後來想想,到底還是他山石那邊沒沉住氣吧。

如果真是日複一日地針對、排擠,那其實應該沒人能永遠待下去。反倒是自以為抓住了契機試圖一招制勝,卻不知這正是陳先生一直苦苦等待的談判時機。

但這樣的“沉不住氣”似乎又怪不得他們,因為在他們折磨陳先生的同時,陳先生也在不斷對他們進行折磨。放着這麽尊嘴巴不饒人的大佛在公司裏,時間長了任誰都得喪失理性。

總之一切發展到今天這步,倒也算是自然而然、井然有序。

陳先生終于就要昂首挺胸地脫離苦海了,不管他以後的工作地點遠不遠,我當然還是為他高興的。

而如果說整件事情中還有什麽可以說得上是巧合的話,那大概就是碧蓮的那波騷操作吧。

她應該也沒想到,自己當初拿陳先生擋槍的自私之舉,最終成了陳先生脫身的可乘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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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重申:本故事純屬虛構,所有機構、人物、情節、對話均為虛構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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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劇本殺·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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