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阿史德

吳韬看着桌上的好酒好菜,十分滿意。

雖然軍中夥夫做不出京城大廚那種味道,但這香氣已經足夠讓那群吃了許久粗糙飲食的将軍垂涎三尺了。這酒也是他特意帶來的珍藏,本只想帶一壇來

帳外各處已經生好火架好肉,就等人一來同飲同樂。

“人都去請了?”吳韬說着往後一靠,只覺那矮椅硌靠背得慌。金帳被李長明叫人收走了,裏面的軟毯自然沒能逃過一劫,現在他坐一下都覺得很不舒服。

“已經邀請過各位将軍了。”柯鵬小心提醒道,“不過将軍,興許過兩日就要集結大軍前往烏蘭,這時候準許士兵飲酒,恐怕魏王那邊……”

吳韬打斷了他:“若是真要去,你不也說了還有幾日麽?再說烏環人打的是始羅國,我們過去也就是因為始羅遣使來求援,不好回絕,派兵做做樣子而已,難不成真的為了別人去打仗?大家放開了喝,怕李焘作甚。他大可去皇帝面前彈劾我,看看是皇帝說了算還是我姑母說了算。我就是要看他氣急敗壞,又沒辦法的樣子。”

他感嘆一聲,道:“李焘就是小氣,正午剛來那時候,那飯菜,是人吃的麽?這麽苛待下屬,等會兒大家來好好吃一頓,誰還理他?我這才叫體恤将士。”

柯鵬連忙在一旁拍馬屁:“正是,屬下就沒見過有您這般愛惜将士的,這次管叫那些人對将軍感恩戴德。”

吳韬忍不住笑得有幾分得意,甚至已經瞧見了李長明暴怒的神情。

可惜魏王麾下黑衣旅衆将士,一個人都沒有過去。

即便是魏王準了,也沒有一個人去。

翌日早,獨孤循前來遞交斥候新送來的情報,還沒開口,李長明便調侃似的順口問了一句:“吳韬都拿了些什麽好酒來?”

“屬下不知。”獨孤循略帶嫌惡地道,“備戰之時,若是有半分松懈,屬下便覺羞恥。”

“敗家孩子,有便宜也不知道占一占。”李長明忍俊不禁,“說吧,那邊什麽情況。”

獨孤循聽他要談正事,愈發嚴肅:“昨日半夜,烏環約三千人馬夜襲攻城,但很快被擊退。烏蘭守城軍官見他們潰逃,又派了五千人馬追擊。”

李長明才聽了兩句就忍不住冷笑:“潰逃?還是詐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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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孤循微訝:“詐敗……”

李長明冷聲道:“蠢鈍如豬,讓他堅守不出真是委屈死他了。”

獨孤循接着道:“烏蘭派出去的五千人傷亡過千,其餘的全數被俘。”說完又忍不住好奇,問道:“殿下如何得知烏環乃是詐敗?”

“白給烏環送了一批軍馬……”李長明喃喃道,聽獨孤循疑問,便也有心趁機多提點提點,“若那守城的知道塔吉此前幾仗,都喜歡把人誘出去打,至少不會如此莽撞上了套。若能把塔吉帶的人底細摸幹淨,就知道他們輕易攻不下城,只守不出,時間到了自然會走。昨日讓你聽步六孤大人的情報,現在你可懂了?”

獨孤循點頭:“屬下受教!”

李長明手指在桌上輕扣幾下,片刻考量已是有了主意,道:“把各位将軍和步六孤大人請過來,我要說行軍之事,今晚之前就要出發。”

獨孤循道:“是!”

塔吉已經對烏蘭發起進攻,看烏蘭的表現,怕是撐不住多久。本還以為時間充裕,可如今看來,怕是再晚一點,這烏蘭鎮也要落入塔吉手裏了。

午後衆将各自領命,集結出發,日行百餘裏路,兩日後在烏蘭東邊安營紮寨。

僅僅過了兩夜,天冷得愈發厲害,步六孤辰掀開帳簾時便被灌入的冷風給吹得一個激靈。

“冷嗎?”在後的李長明順手扯了身上披風給他披上,“第一次在這種地方過冬,不習慣吧,玉京的風要比這裏溫柔多了。”

“是……這兩日又往西北走些,更冷了。”步六孤辰微微點頭,擡眸道,“以前你急行軍從不帶着我,我一介文士,向來是留在後方,為何這次……”

李長明詭異地笑了:“我們去救援烏蘭,那裏就空出來,若烏環消息靈通,分人過去……你說吳韬是會打,還是直接就往後逃進神武城了?”

步六孤辰想了想,道:“還是跑比較有可能,不跑他也沒什麽勝算。”

李長明笑道:“所以啊,不能讓那小子連累了你。”

吳韬要是真盡顯廢物本色,跟他在一處的人都要受罰。吳韬自己還有太後這個靠山,多半也是推別人來擔責。而自己這個魏王心腹,怕是首當其沖。

聽他如此解釋,步六孤辰心覺熨帖,又隐憂擔憂,道:“可若真如此,烏環直取神武了怎麽辦?你這樣坑他,代價未免也太大了些。”

李長明搖頭:“神武是軍鎮,就烏環那點人……塔吉要是聰明,搶了吳韬的物資就該跑了。”

步六孤辰還有疑問,卻被李長明輕輕一下拍在肩膀上,只聽李長明道:“這些打仗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你就乖乖待在軍營裏,哪兒也不許去。跑外面瞎逛,要是被什麽野狼叼走可就不好了。”

步六孤辰無奈道:“我何時瞎跑……”

“乖,我先走了。”李長明又拍他一下,便接手侍衛牽來的戰馬,疾行而去。

大軍自此輕裝簡行,分三路前往烏蘭。

李長明率軍到達烏蘭之前,步六孤辰這裏就傳來消息,這幾日內烏環人日夜騷擾,烏蘭雖城堅難攻,但守城士兵連日被這樣,已是損耗了大半精力。守将偶爾沉不住氣,派人出城對戰,結果次次敗退,反而不敢再出了。

烏蘭城樓,剛剛結束一場惡戰,兵士們神情疲累,人人身上帶着傷痕,趁着此時未有戰事抽空小憩,卻也無人敢過于放松,仍是保持着十成的警惕。而守将布爾正焦頭爛額,瀕臨崩潰。

每一天都是這樣,烏環人次次都是派一小支人馬過來騷擾,頻繁進攻,然後等守城士兵疲倦厭戰時,主力軍便出現,繼續攻城。

布爾實在是怕了,他完全不知道這群仿佛不會累的烏環人什麽時候又會突然出現。

“将軍!西邊有一隊人馬正往烏蘭急行!”傳信士兵慌忙跑來。

布爾聞言頓時大驚失色:“什麽?他們又來了?”

烏環人才退走不久,又來攻城?如此密集的進攻,守城士兵遲早要耗盡精力。

那傳信士兵神色也不怎麽好看,強自鎮靜道:“将軍,這次要如何應對?”

布爾咬牙道:“就在這守着,無論如何,要把烏蘭城守住。只要大虞援軍一到……”

身旁副将猶豫一下,開口質疑道:“将軍,已經那麽久了,大虞援軍真的會來嗎?對大虞而言,我們不過是西境小國,大虞皇帝怕是巴不得看我們被烏環人多占幾座城……”

布爾一拳捶在青磚上:“別說了!我們現在,也只能指望大虞了。”

言罷他頹然松下直挺的腰板,望着即将出現烏環軍馬的遠處再不言語。

半個時辰後,落日沉沒之處,漸漸出現密密麻麻的人影。布爾猛然身軀一震,整個人如遭雷擊,死死盯住那沉重如黑雲的軍隊,雙眼圓睜,目眦欲裂。

“将軍!将軍!”傳信士兵再次跑來。

布爾大聲喊道:“都打起精神來!準備迎戰!”

“将軍!是大虞!是大虞的軍旗!”

布爾怔住,猛眨幾下眼睛,用力望去。畢竟太遠,他能看到的還是只有黑壓壓的影子。

但他心裏懸了幾日的石頭卻轟然落地:“快!快開城門迎接!”

騎兵奔騰而至,黑衣玄甲已然清晰。期間戰旗飄揚,“虞”字迎風舞動,比那遠處夕陽更為刺目。

城門在巨大而沉悶的響聲中緩緩打開,大軍迅速入城。

李長明在城下與左右翻身下馬,微帶塵土的披風拂過城樓臺階,一步步徑自往主将布爾身旁走去。

布爾忙行大禮,用生硬的漢語道:“殿下!敢問可是大虞魏王殿下?”

“是。”李長明根本不與人寒暄,直接問道,“不必多禮,斥候情報呢?”

那傳信士兵道:“烏環人一個時辰前剛剛退走,此時附近暫未發現烏環人。”

李長明道:“暫未發現?恐怕快了。”

布爾驚道:“殿下這是何意?”

負責偵查之事的獨孤循道:“我們來時,派出去的斥候已經見到過他們蹤跡。”

李長明道:“他們很快就會來了。”

像是印證他的推斷,又一傳信士兵奔來。

“報——城北發現一衆人馬,約三千人,塔吉也在其中!”

乍聽那人名字,李長明頓時來了興致:“傳令,分兩千人随我出城,其餘三千人走北邊繞道,提前設伏等候與另外兩路人馬會合。”

布爾驚忙道:“不能!絕對不能!殿下,烏環人陰險狡詐,次次佯裝逃走,我已是吃了幾次大虧!”

這些情報早已寫在紙上送入軍中,李長明何嘗不知。見布爾這惶恐阻止的模樣,李長明強忍住好笑,正色道:“寡人知曉。你只需遣一隊人馬出城追擊,剩下的交給我黑衣旅。”

一直未曾說話的獨孤循,此時卻低聲道:“殿下,塔吉也在敵軍陣中,此人武藝高強,與此前對手大為不同。您畢竟是萬金之軀,如有意外……”

“戰場上,我與他人并無不同。”李長明嘴角勾起一絲笑意,“詐敗誘敵,得是多有自信才次次用這一招。他喜歡玩這一手,那我就讓他知道,詐敗,最容易變成真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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